二哥回国
今天二哥回国,由我负责接机。从毕业算起,八个月没见了。
浦东机场比虹桥要大,不说富丽堂皇也算宽敞明亮,人多但不会拥挤,大家在出口绕着栏杆排成两行。
异国归来的人一泻而出。拥抱,泪水,亲吻……
我是不是也应当带束花来?过分了,过分了,两个大男人,这样子自然是使不得的。二哥希望要什么样的排场呢?不知道。
尴尬了,口口声声说是亲兄弟,却想不出这点小事。
二哥最喜欢女人,我所有和女人有关的知识都是二哥教的。有段时间,我们习惯早上起床去健身房,出一身汗,做个拉伸。拉伸的时候,每每有人发出呻吟,然后话题引向了一些污污的地方。二哥大发神威,掏出手机,展示了他深不可测的修为。从此,我单身的生活过得更加有滋有味了。
二哥回来,本该是女票来接的。我猜,为接机的事情,他们应该有过争执。兄弟和女人哪个重要?庸俗了,庸俗了,我能站在这里,二哥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了。嘻嘻,虽是亲兄弟,但我还是有偏见的嘛。
二哥和我,喜欢篮球,喜欢詹姆斯。毕业典礼那天正好是总决赛最后一场,火爆了一个赛季的勇士队在季后赛表现得不再神奇。我跟二哥夹在一堆中立球迷中间,进球的时候击掌庆贺,丢分的时候骂脏话,“干死他”、“干死他丫的”、“臭傻×”、“嗷~”……那天看比赛的电脑和桌子没被我们砸坏真是万幸,那天詹姆斯的盖帽真是万幸,那天欧文的绝杀真是万幸。不幸的是,下午我们就毕业滚蛋了。
航班到达的时间过去了十分钟,我身边的人陆陆续续接到人了。
着急,无聊。眼前变换了一幕幕团聚的场景,每个人问候的方式都不一样,寒暄、握手、隔着护栏哈着腰拥抱。我默默地在一旁猜测他们的关系、身份和职业。每个人都是传奇,两个人发生一段故事,一些琐碎的情绪细腻的感情贯穿在传奇和故事里,写在书上的东西会有结尾,但在现实生活里,为了经营好关系,不能过早地game over,人们打电话、写信、乃至到机场接机。
二哥还是没出现。我给他发微信“老哥,开机啊。”
一个老面孔推着行李车在人流中张望。
短发,白体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的Airforce1。
“二哥!”我喊他,像在比赛时那样两只手合成喇叭的形状。长长的护栏和人群,往出跑时透过缝隙我看到模糊的他的样子。
“我没有国内的手机卡,机场的WiFi需要输入手机号发送验证码。”二哥一边拥抱一边说“幸好你眼尖,不然该找不到了,哈哈哈。”
就这样,时隔八个月,我见到了二哥。
人群,行李,大大的玻璃窗外苍白的初春,有点冷。我们要坐机场巴士,工作人员指引我们过安检,走电梯。“谢谢你!”我们向那位阿姨说。
“好热情。”二哥边走边说,“久违的感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普通话。”
我打开手机热点,二哥连上了WiFi,“给我爸妈说一声。”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我推着行李的照片,“发张你的照片让他们放心。”
巴士站牌下等车的人慢慢多了,二哥把堆在行李上的深蓝色羽绒外套穿上。“还是有点冷的。”
“是的,上个礼拜全国好像都在下雨。我妈说我们家都下雪了。”我说,“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冷,这天有毒!”
“我一下飞机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概念,国内的空气质量真是差。”
“美国环境很好吧。”
“还好。”他收敛了话锋。“这次回来太急,没给你带礼物。下次回来给你带顶骑士队的冠军帽。你头多大来着?”他把手在头顶箍成一圈,又缓缓抬起来放到我的头顶。“妈的,这方法估计不准,真是蠢。”我们哈哈大笑,车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路上堵了两次,时间又拉长了很多。
“回来可能不会开车了,美国没有冲来冲去的小电动车,不用操心。”
二哥跟我讲美国的生活,派对,富人区,宫殿式住宅。我静静地听着,像一个小孩听刚刚经历了冒险的勇士说故事一样,顺着他的语言,想象派对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富人区路两旁的扁扁的车子,宫殿式住宅里的布局和摆设。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不像以前的风格了呀。”我说。
“还好呀,我觉得两边有点长了,回来好好剪一剪。”二哥用手拨弄着相应的部位,“我有变化吗?”
“变乖了。”我补充道,“乖巧,好像懂事了。哈哈哈~”两个人在座位上笑的像傻逼一样。
八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去了美国,从不熟悉到慢慢适应,新的学习专业,新的节日以及庆祝方式。我来到上海,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作息时间,打球时不一样的位置功能,一门无聊到爆炸却一直想要弄出新花样的专业课。毕业后的烦恼,始料未及。
车子摇摇晃晃,走走停停,总算到了。“然后怎么说?”他问我。
“撸串喝酒啊,我定了一家可以吃好喝好还不吵闹的店。”我假定他很久没有这样吃过东西。“应该还不错。”
“nice!就得这么来。”他表现出我预期的样子。拉杆箱拖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车上坐了太久,走来路上感觉舒服多了。天阴沉沉吹着风,还有半个月就是清明节。去年这时候,我第一次去酒吧,和二哥他们一起。那天晚上,二哥告诉我们他申到了美国的学校。后来唱歌的时候,我和阿黄很煽情地唱了一首龙井的《归》,好像二哥第二天就要离开了一样,五个人在KTV抱头痛哭。那个彻夜狂欢的感觉仿佛刚刚经历过,但事实上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你知道吗,再过半个月,就是我们一起去酒吧的一周年。”我打趣道。
“噗,哈哈哈。那次算我的,那家店太坑了。”二哥说起那首歌,“去年放冬假的时候,我开车去加州,路上想到你们,我突然想试试能不能搜到那首歌。结果还真就搜到了。讲道理,你们两个还是会搞事啊。”
大约过了一刻钟,我们走到了吃饭的地方。“这是家陕西菜,去年刚到上海的时候,有朋友推荐给我这家店,面做的不错,经常来吃。”我向二哥介绍,“也算是带你领略一下,我在上海的北方生活。”
酒桌上的事情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开场白变成了“欢迎你回来!”、“谢谢你接我!”桌上有酒有肉,秩序井然。酒桌上的规矩,我也都是跟二哥学的。刚开始学喝酒,每每都是端起杯子,几句好好好,我就干了,结果经常醉到不省人事。后来跟二哥出去,看他怎么带节奏,怎么敬酒,说什么样的话有价值,怎么吐一回就能交心。等到毕业喝酒的时候,自己终于没怎么神志不清过,也算是出师了。
几杯酒下肚,开始吐槽抱怨。打球的机会太少,打起来也不得劲。篮球这东西,跟打王者荣耀差不多,任务分配,角色定位必须明确,谁是肉,谁是射手,打了四年,大家闭着眼睛都分得清上中下路和野区。到了新的学校,坏了,二哥的对手变成了黑粗硬,我的队友成了指点江山的老大爷,玩个蛋!新交的朋友合不来,不喜欢古希腊悲剧,瞧不上莎士比亚,根本不能安安静静只谈艺术不说别的,一点人文情怀也没有,凡事都功名利禄策划一番,味道太重。
习惯一样,烦恼也都差不多。走一个!端着酒杯,放到嘴边准备一饮而尽这个当,基本上人人都会睁着眼睛,意味深长的体会酒一口一口吞下去的感觉,脑子里冒出一些有的没的,想想喝之前说的话有没有破绽,想想喝完之后怎么进攻怎么防守。我端着杯子,酒一点一点流下去,天气冷,常温的酒也是冰的,二哥一饮而尽,用手擦去嘴角的余孽,双手放在腿上,长舒一口气。
“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老爸老妈,也不是为女朋友或者你们,自私的说,为我自己。”二哥低头用手扶了扶眼镜,我一动不动看着他,显得这段话比较重要。他接着说“你知道的,前段时间我抑郁了。我是群居动物,没有朋友,生活好难。所以这次回来,我得缓一缓,调整调整,别把书没读好,先把自己整成抑郁症了。”
“没事啦,回来就好!”我举起了酒杯。
二哥走了,分别八个月后,我们在一起待了五个小时。
后来发微信,二哥说,这几个小时过得很开心,跟我在一块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讲。他相信我是不同的,不会像那些指点江山的老大爷一样,一身臭味儿。
二哥说,下次见面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我说想见随时都能见到,他说好。
2017年3月1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