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残忍游戏

1

大熊出生的时候高烧不退，后来脑子出了小点问题。他看起来傻傻的人还又白又胖，大家都叫他大熊。

不过大熊不是我们的好朋友。

2

大熊的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她白天在家洗衣服做饭，傍晚的时候带着自己做的榨菜到街口去卖。直到大熊放学，帮她把三轮车推回家。他不觉得自己的工作丢人，母亲对此感到又欣慰又难过。成绩不太好，可是大熊心眼好，力气也有一大把。

大熊的父亲没上过学，上午骑着那辆三轮车去菜市街卖些蔬菜，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每年交学费的时候都要咬咬牙。

两个人都没念过书，所以他们奢望儿子能比自己这一代有出息。

3

但是念书考试这种东西对大熊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书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组合到一起再加个问号就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有一次期末考试，大熊又得了倒数第一。班主任散会后递给熊爸一根烟说，别着急，着急也不是办法。孩子不坏，你们多上点心。

熊爸笑着说好好好，他尊重知识人。下楼的时候，大熊等在路边。熊爸抄起皮带就是一顿打，大熊也不躲，求饶声像杀猪一样。

上点心，再多挣点钱。日子的确很辛苦，让这个三四十岁什么活都干过的男人也难免想流泪。

初一开学的时候，楼下开小卖部的街坊说，他那傻儿子，也去上初中了，这不是浪费钱吗。熊爸想上去理论，但是想起偶尔还去人家店里赊一包烟，回家喝了口闷酒，倒头就睡了。

积蓄都在大熊出生的时候花完了，医生说，救回来但是也会有后遗症。熊爸捏起医生的衣领说，尽他妈废话，救啊。

4

小学时候大家只觉得大熊比一般人笨，后来发现他不是一般的笨。

秋天已经到了，当时的男生都穿那种双星的橡胶球鞋，大熊踩着米黄色的塑料凉鞋，上课的时候还能抠抠脚趾。一个男生走过来，故意踩他一脚。然后笑嘻嘻的问，好不好玩。平时没什么朋友的大熊一边疼的皱着眉一边笑着说，好玩，就是有点疼。

大熊是个傻子也是个出气包，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有时候大熊坐在座位上，背后突然就是一拳和一张笑嘻嘻的脸。大熊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本领交到了一群朋友。最过分的时候，上午第二节课的大课间，男生们把后面两排的桌子拉开，中间像一个拳击场。大熊躲在拐角，男生排着队，模仿电影电视剧里的功夫明星，一招一式耍的有模有样。

我见过大熊最生气的一次，他握紧了拳头，气的脸都鼓起来。

“怎么着，还想还手。”

大熊想还手，但是不知从何做起。这对一个从小到大受尽别人白眼和拳头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5

后来的一次拳打脚踢中，大熊的头撞到玻璃，他的父亲赶到学校，拿着对方家长给的赔偿金回家了。他斗不过人家，只能认栽，他对大熊说，如果你不想上学了，就跟着我卖菜吧，但是你别后悔。

最后一次见到熊爸，我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他站在自己家楼下，手里攥着厚厚一叠彩票。

父亲去世以后，大熊正式接过了那辆三轮车。

父亲在外套口袋里留下的纸片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对不起。

那三个字的意思也许是，如果当初知道今后你的人生会这么难，那还不如让自己一辈子活在悔恨和内疚里。

6

我最近一次见大熊是大一的时候，当时我等公交车去学校，他从后面走过来和我打招呼。

“嗯，去上学。”

“行啊，大学生了。”

我没有顺口问，你呢。

那种羡慕但是不嫉妒的眼神，让我真真切切为他难过了几天。

除了大熊，我还想起初中隔壁班其貌不扬的姐妹花，因为不好看和家里穷，被同学把书包扔出了教室，生锈的铅笔盒落在地上，半截的铅笔散落一地。还有小学时的一个女生，被诬陷偷东西，没有证实的情况下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后来都离开了当时所在的学校，但是换个地方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同样觉得羞愧难当。

也许当初的所有刁难都是出自不懂事，但是的确给别人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7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坐在开往大学的公交车迎着夕阳一路往前。大熊逆着光走到母亲的小摊前。他捏了一根榨菜放到嘴里。

“真好吃，可惜又要放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