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留给我的无价拐棍——娘不在时爹就是娘(下)
(接上一章)
六、“后娘计划”的失败
我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
那二年,我浪荡在社会的河流里。作家梦像一簇儿点燃了就不能熄灭的圣火灵苗儿,忽明忽暗地勾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我和文友一起办起新荷(取“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意)文学社,还亲手刻版油印《新荷》文学小报。我们痴痴迷迷地写着,唱着,梦着,想着。有一首歌《我的未来不是梦》,那就是我当时生活的最爱唱的歌。
但当我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不能不想娘。想着娘就想起了爹,想着想着就觉得爹很苦、很可怜,不觉得就哭了一场,忽然就萌生起为爹找个后老伴的怪想法儿来。再怎么说爹还不算太老,找个后老伴也不为过,将来他老人家还能有人照顾,我们也就当又有了个娘。说到娘,我的心头一震,心里便开始盘点合适的人选,渐渐也就让我想出了一个。
我幻想着,如果侥幸成功了,那个寡妇婶子——她肯定能对爹好,而且也能对我们好,而我们也能对她好。
想来想去,就想找个机会探探口风,给爹好好做做思想工作,或许能说得他老人家心动,我就再搬个媒人去做那“后娘”的工作。
“探风”工作在柿坡谷地进行。
我和父亲一边薅苗,一边沟通。
“爹,你今年四十几?”
“还四十几?我都五十了!”
“五十也不算太大,人家东头XXX六十多还找了个后老伴哩, 你就……(‘没那意思?’四个字我让爹去想)。”
爹分明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脸一本,对我苦苦地说:“三的哎,你有空儿呀,就干点正事儿,不要整天胡来墨里地抽猜这些没用的!我这辈子能给你们都成上家就算不错了,你还再指望咋的?!”
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心血来潮的“后娘计划”也就宣告失败。
七、择交不慎让我亏了孝道
这期间,我特别崇拜一个小学老师,他文采好,写字好,棋艺高,算盘精,唯一缺憾就是小儿麻痹,两腿残疾。年轻的我把他当成良师益友,又当成帮助对象,既佩服他又可怜他,后来发展到事事听他,处处帮他,言听计从,无所不谈,整天和他打混在一起,喝酒,聊天儿,练字,唱歌儿。最后发展到要和他一起开书店,我卖书,他当会计。
我和他的交往引起了爹的强烈不满。原因是他非常了解这个人,他痛斥了这个人品行上的种种缺点,责令我与他断绝往来,就是来往也要把握分寸,以免吃亏上当。
然而刚愎自用的我已经越陷越深,哪里听得进去?我对父亲说:“你也太小看人家啦!古人说为朋友能卖黄骠马,更何况他那样可怜,怎么会骗我呢?我又咋能撇开人家不管?”
我这人待人太实在,只要我认准的,总是照眼儿串皮条——一根筋走到底,又喜欢自以为是,自高自大,不撞南墙绝不回头,哪里听得进父亲的苦言相劝?后来的结果验证了一句古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轻信让我尝到了人生第一杯苦酒。书店赔了。这不仅给家里带来巨大损失,也给我的心里造成巨大痛苦,更是把父亲气得够戗,爹说:“当时我咋说你来?你不想听!待人家比对我还好,结果咋样?以后,千万千万要长记性呀!”
爹一辈子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指头,即便是我这样忤逆他,他也一样。
书店的事情还未了清,应征入伍的通知书下来了,我只好响应祖国的号召,怅怅地登上了北去的兵车。
八、当兵走,父亲送我三句金言
二十四年前,父亲送我当兵,谆谆教诲我三句肺腑之言。
爹说:三的哎,到了部队,你可要紧紧儿记住我三句话——
第一句:
三的哎,做人,不能事事光想着自己,要时时惦记着别人。
世界上啥东西最贵?一不是金子,二不是银子,而是人品。
第二句:
你看那一片树叶儿,有向阳的一面儿,也有那背阴的一面儿。
到了部队上,要跟哪些好样儿的学,可不能让人家戳咱脊梁骨!
第三句:
三的哎,一去三年,你可不能空着手回来呀!你看见那些庸庸碌碌当兵回来的人没有?我是把你当作去上大学一样送走的呀!
爹最后还语重心长地叮嘱我说:“三的哎,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你当自重啊!”
爹的三句话很伟大,很经典,一点也不像个没文化的人。
我分析爹的第一句话,就是教我怎样做人,他把自己的爱恨都浓缩在了其中。他,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爹的第二句话就是教我怎样干好工作,当好兵,往大里说,这就是爱国。他爱国,教我也爱国。
爹的第三句话就是教我干出成绩,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锻炼成才。他把部队当成了大学。望子成才,是爹最大的梦想。
爹的话我当一辈子铭记不忘!
九、部队受挫,我让父亲失望了
三年转眼过去了,我也确实得到了锻炼,但却辜负了父亲望子成才的期望。
或许是我太没出息,也或许是父亲想得有些简单。照父亲想来,三年的军营大熔炉就可以把我打造成才。但他哪里知道,我的命运是多么乖舛!我,不是那种一帆风顺的人。
部队上吃尽百般苦,我都不惧!怕的是怀才不遇,屡遭妒忌!
新兵连即在《战友报》发表诗歌,却遭遇小人谗言阻隔,本应分往旅部,却被分往基层生产连队。
半年后,遇上伯乐。考我四大名著,对答如歌。他许我半月内调往旅部。可怜我空等数月,又遇挫折。后来方知,还是那小人背后算我。说什么相貌丑陋,不适合与首长打交道?说什么模样太差,不适合机关工作?无非是他已在那里两年,无非是他也爱写所谓的“诗歌”。
哦!平生第一次,我尝到了被人嫉贤妒能的苦果!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但这小人儿他确实达到了目的。
这小人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吧!他将我当泥团任意揉捏。我曾经将他恨钢牙咬碎,也曾经写过一篇寓言明讽暗唾!但现实不容情难以更改,伯乐也无奈何来信斥责。
思进步谁不想出人头地?
细想想我也就心平气和。
是庸才才不会遭人嫉妒,
真铁汉自不畏受尽天磨。
天作考,有情何惧风霜苦?
地证我,大爱不怕挫折多。
正是——
军旅不遂意,地方亦如此。
狂风摧秀木,真实原不虚。
苦力笑我瘦,重活体难支。
量才挥笔墨,得水正如鱼。
熬夜写材料,为人做嫁衣。
坐过办公室,当过小编辑。
工作不少干,工资却偏低。
重用不重待,常当傻子欺。
生活没保障,无力养儿女。
可怜为人父,可怜为人子。
有才却无财,多见白眼歧。
为争一口气,辞职卖玉米。
东炉贩焦碳,西村写标语。
也曾学装潢,也曾漆家具。
也曾歌舞团,吹号唱歌曲。
也曾做展牌,也曾割玻璃。
也曾遭车祸,差点命归西。
也曾去自考,歹徒亮刀子。
常遇奸人骗,多被人算计。
总遇好人帮,替我解难题。
还有好朋友,患难见知己。
细思苦命人,却也多福气。
挫折原是宝,砺我长斗志。
阅历也是宝,使我长本事。
小人也是宝,当我磨刀砥。
恩人更是宝,教我有情谊。
几番沉与浮,也算有进取。
牢记孟子言,大任敢承继。
十年磨一剑,今日非他日。
他日剑出鞘,圆父送行意。
莫笑成熟晚,我是笨玉米。
自待秋闱里,江郎效老庾。
十、爹为我留下了一根无价的拐棍
至今,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孝顺的儿子。忤逆的我,曾经使他老人家的心灵多次蒙受了严重的伤害。
现在想想,或者如我妻子常念叨的一样,爹也有这样的偏心、那样的错误吧!但我想可能都是误解,或是我们不能设身处地地替老人着想。即便不是误解,但父亲也不是圣贤,何况即便被称为圣人的孔老夫子不是也在二千五百多年后的文革中,又被重新拉出来错批一通吗?更何况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们的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讲,就像一棵玉米不应该埋怨种玉米的老农一样,父亲纵有千错万错也轮不上我们一个做儿女的晚辈儿来随便指责。还有一层深意我们一定要理解:没有那个农民不盼着自己播种的玉米丰收!不是吗?
不能忘那一年,我出了车祸,父亲护守在我的身边。那一夜,我们父子二人交心,探讨了很多如何解决家庭矛盾的问题,父亲看我好像是长大了,很是欣慰。
我说:“爹,你老三不是个让你省心的孩子!我就像一棵晚熟的玉米,别人早都被收割了,我还自个儿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长着,但是请你放心,多长了那么多天的晚玉米一定会比早熟的玉米更香甜!”
我看见爹会心地笑了,笑得像个老小孩儿。
那一年,我扛着行李送女儿到邯郸一中上学,天下着中雨,女儿的宿舍急速间得不到安排,我们躲在房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耐心的女儿,第一次背井离乡到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很不习惯,急得一个劲儿直哭,哭着哭着就想娘,就产生了不在这里上学的念头,因为在老家上学可以经常回家,又可以经常看见娘。
我很着急,正无可奈何间,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爹当年的话,我对女儿说:“晓,听爹话,要坚强,有爹在这儿就跟娘在一样,娘不在的时候,爹就是娘!”
女儿也向我当年扑在爹怀里一样一头扑在我的怀里,说:“爹,你真好!”
那天,我悉心地陪着女儿、安慰着女儿,帮着女儿铺好了床铺,整个过程就像当娘一样,让女儿在这所学校彻底的安下心来。后来,女儿考上了大学,尝到了甜头,今天的她,已然是一名人民教师,但女儿想不到,这里其实也有爷爷的一份功劳。
父亲是一本丰富而复杂的大书,远不是一篇散文就能写深写透的,而且全面地对父亲展开阐述也不是本文的主题,我想说的是父亲给予儿女的那种大爱和母亲是一样的,不论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一切正如他说的那样,娘不在时爹也是娘,他赌上了他后半生的幸福,朴实无华地一点点证明了这个真理。
去年,也是一个冬天,我又当爹又当娘的父亲,整整八十岁的老父亲,终于顶不住岁月的侵袭,走了。
咽气的那一刻,我却没有能在场。都是因为忙,因为怕耽误挣所谓的钱,妻子催着走,父亲让着去,也因为我太傻,我不跟事。我只是见当时看上去,父亲气色很好,有说有笑,就疏忽了,却不知道这正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我攥着爹的手说:“爹,你等着我,我处理处理马上就回来!”我刚强的老爹临了还让了我一把:“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这就是我的老爹,一向精明的他一定知道这是最后一别,但他还是放我离开了他。
当我刚返回了城里还未下车,就接到父亲已经病故的消息。我万分的懊悔,当时就在车上捶胸顿足泪流如注起来。我要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打死我都不会离开,我这是何苦?我又与心何忍?我真是愧对慈父,枉为人子!但无论如何深深的自责,都已是无济于事,爹已经走了!我再有一万颗孝心也换不回我的老爹,他老人家养我老三这样的不孝子究竟有什么用?
我的“爹娘”,一辈子也没拄过拐棍儿!他一直挺着腰板,挺直地活着,却给我留下一根无价的拐棍儿——
娘不在的时候,爹就是娘。
写在后面
爹走了快十年了,可我还总是会想起他。他好像没死,而是幻化成一株老月季,月月红,年年红,一直绽放在我的心中,永不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