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 | 秋 1

说到秋天，一下子就会想到金黄色。尤其是太阳，下午的太阳，暖暖的，模糊的，温柔的。

我们村北边，有个西庙山，上面有我很多回忆，特别喜欢上。有次我独自一人，在黄昏上山，快到庙的台阶下面的时候，正好阳光照在脸上。还是温柔的，像是在暖和地捧着我的脸。我总是记得，阳光下面慢慢飘着的灰尘，圆圆的，一个一个离得很远，不拥挤。它们也是温柔的样子。

那时我决定，要每天上一次山，然后蛙跳，锻炼身体。我当时就开始了，一下，两下，然后很多下。也许是跳了太多次了，腿上火烧一般的疼。跳不动了，站起来准备走，发现心跳的很厉害。我曾经晕倒过，知道这是前兆，于是赶紧蹲下。可惜过了一会儿还是跳得厉害，我有点害怕了，不管如何，赶紧躺下，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怎么形容那种心跳呢？速度变慢，但每一下，都特别有力，像是在打鼓之前，先高高扬起手。然后由慢到快，逐渐加速，直到一拳头砸在鼓面上，嘭地一声，把周围的空气，震得稀疏。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整个身体内部，变成了宇宙，只有心脏，在一下一下地发出一波一波的光。我开始听不见，感觉身边的东西，很慢地离我远去，好像我眼睛眨得很慢，很慢，我扭头扭得很慢很慢。

再后来，耳朵像是被蒙住了一样，沙沙作响，白噪音。还有眼睛，开始看不见，感觉密密麻麻的黑色原点，铺满视线，看不见后面的东西。不是那种恶心的密密麻麻，而是像蜡烛的火苗的黄色，你仔细去看，看不清边界，也不是光滑，你知道火苗是一个整体，但就像磨砂面一样，由我看不清楚的小点堆积起来。

我躺在那里，等我爸，心想，应该不会晕过去吧？以前晕，很快，都来不及思考就过去了，这次很久了都没晕过去。但是也不对啊，这么长时间，心跳还是这么厉害，好难受啊。我可能会被蚂蚁爬到耳朵里，鼻子里吗？很害怕，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一个蚂蚁爬上了，我就不怕了。躺在地上衣服脏了怎么办？我此时只觉得大地很温暖，背后的土让我很踏实。从这么低的地方看大地，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我们又离得近了。我如果这样死了怎么办？太可惜了，死于意外，没有死在追寻的路上，可是，都要死了，先想想怎么能让自己不死再说吧。

仔细回味，特别喜欢那时躺在地上的感觉，离土地很近，都有点像趴过来，张开手臂拥抱大地；心里，也很安宁。

过了一会儿，我爸来了，打的出租车。心跳得还是很厉害，不敢起来。他坐到地上，把我头放在他腿上，静静地等着。他是打出租车来的吗？我记得我斜着脑袋，看贴着远处崖边的落日，有自行车的画面。

日还是一样，不扎眼，发出的光也是温柔的，想一个大大的毛线球，暖暖的，看不清边界。

后来过了很久，缓过来了，我先是蹲起来，可以，然后腿抻直，弯着背，可以，然后直起来，心脏恢复平静，真好。

拍拍后背，发现远不如想象中那么脏，很放心，然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