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美人说故事

“你给本王过来,本王保证不揍你。”

2018-01-12  本文已影响1198人  东城小苏

文 | 小禾苗

01.

作为一名站在人生巅峰的春宫画师,我感觉很寂寞如雪。

特别是近日,感觉这世间已没有再值得我下笔可画的身体,全天下的人都平凡得近乎雷同,完全激不起我任何提笔创作的兴趣。

直到有日艾府所设的酒宴中,仇家掌门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朝我说:“素闻艾家春宫图天下一绝,可唯有一人,恐怕是艾小姐也无能为力啊。”

酒是穿肠药,更是冲天炮,已故父亲就曾说过,我早晚得在自己这冲脾气上吃大亏。

我那会脸红似张飞,当即拍桌而起,“大楚国深宫里的皇帝老儿我都画过,龙体尚不过如此,这世上还有我无能为力的人? “

“哦?那艾小姐的意思,是肯与我打这个赌了?”

“你说!你说这世上究竟有谁是我艾小春画不出的!”

“那这样说来,当今郁王的图,艾小姐一定手到擒来了?”

酒醒后,我很想吃一颗后悔药压压惊。

任谁在醒来后被告知,身上背了一万金赌注时,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噩耗。

我一掌撑住自己额头,怎么就入了仇家掌门的套,用一万金赌我一定能画出郁王呢!

世人皆知当今郁王常年混迹和尚庙中,与一切红尘俗世莺莺燕燕绝缘,似乎要将童子功修到老练到死直到地老天荒。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师弟接到宫中线报——

本来年关才会从江南青龙寺归朝的郁王,特受皇帝所诏,将在十日内抵达京城。

02.

在易容进王府当丫鬟不久,我就成功上位,原因无他--力气大的女孩,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估计郁王在和尚庙呆久了,偶然清早见我一人肩挑四桶水回厨房,一路桶不摇水不洒,顿时对我刮目相看,对旁边的管家赞了一句:“此女颇勇,可用矣。”

我做出感恩戴德必肝脑涂地的模样,心下自己嘀咕:用?那是怎么个用法?

几天后我就懂了,郁王缺的就是能为他挡狂蜂浪蝶的肉盾啊。

郁王点我随他一起赶赴几位王爷为迎他回朝摆下的私宴,夜市喧闹,京城渊河边上停靠着即将迎客的豪华画舫,酒宴正酣,十数位妖艳美女鱼贯而入。

郁王端坐一方,虽带酒意,但眉梢眼角都是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我表面恭恭敬敬随伺在侧,实际全部小眼神都在郁王身上。

行内都说我这双眼是火眼金睛,一看一瞅,这人的肌理体态便全能叙之在纸,以我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粗粗一扫便描摹出男子王袍下宽阔结实的双肩,束腰下的腰必须是精干漂亮,柔韧有力的蜂腰。袍内双腿修长,小腿线条漂亮笔直,摆什么姿势都适合……

哎呀,这么一具适合脱脱脱的肉体,居然还没上过我的春宫美人谱,真是太令人扼腕了!

觉得暴胗天物的不止我一人,旁边一王爷也跟着扼腕,嚷嚷道:“六哥你就试试吧!别每次来就只顾着喝酒啊,这温柔一夜值千金,你可不能再推脱啦!”

美人吱吱的笑着扭腰靠近,郁王忽然伸手将我扯过,我还摸不着脑袋,就听郁王对席间各位兄弟说:“谁能打败本王这丫鬟,再来碰本王。”

看着席间各位王爷的表情,我顿时觉得人生很虚幻,弱弱开口:“王爷,你误会我了,其实我只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小女子——”

郁王打断我:“本王看过你杀猪,手法熟练,不比青龙寺的错金刀法差。”

后来,各王硬着头皮派出手下美人与我……扳手腕决一胜负。我正盘算到第几轮就放水,郁王冷不丁凑在我耳边说:“赢了的话,本王调你当贴身丫头,低管家一等,让你尝尝在府里一人之下十人之上的滋味。”

……我要吐了,谁稀罕你那府上伶仃的人数啊!

郁王估计看出我不乐意,又补了句:“输了的话,自己挑个水深的地方跳下去吧。”

两个时辰后,我背着醉的几乎失去意识,但贞操犹在的郁王步步蹒跚的下了画舫。

临走前八王爷很担忧的塞给我一包东西,嘱咐我:“呐,有隐疾不可怕,可怕的是讳疾避医的态度啊。”

谁说不是呢,虽然荣升成贴身丫鬟,但情况似乎也没好转,郁王洗漱换衣全自给自足,丫鬟当摆设,连门都不让进,比黄花大闺女还小心翼翼。

我终于有天忍不住问郁王:“王爷,您真不让小的帮您搓澡啊?小的搓澡堪称天下一绝,谁搓谁知道!”

郁王背对着我,褪下外袍,转身时隐隐可见胸膛起伏流畅的肌肉。

……再脱一件,拜托再脱一层我就能功成身退,靠经验补好过程了!

郁王:“不要,本王怕你口水滴下。”

我努力保证:“哪有!王爷嫌弃我不要紧,后院还有八王爷送来的美女呢,我已经将搓澡秘籍倾囊相授,让她们来一样的!”

郁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要,下去。”

我是真不想机会错失:“那……新来的武护院呢,身强力壮臂力惊人……”

郁王这回沉凝了,似在思考。

……等等,您是认真的吗!

03.

后来得知,郁王被皇帝召唤回京,不是皇帝媒婆心大作要为郁王指个老婆,而是奉命调查京城少妇失踪案。

这我也有耳闻,从去年开始,京城里就常常有女子失踪,许多都家境富裕,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郁王要外出,我作为贴身丫鬟肯定得随时奉陪,透过义庄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在几个即将燃尽的火把照耀下,三十多口棺材整齐的排在一起,室内开着窗,却没有风,一行人谁都没发出一点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郁王突然放慢了脚步,“怎么,你害怕?”

看来郁王还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的,作为一个画画的文人,我赶紧点头:“当然怕啊!怕死啦!”

所以,赶紧让我这个弱女子在外等待就好了!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义庄沾一点点干系啊!

郁王满意的点点头,说:“怕是正常的,多看几眼习惯就好了。”

“……”

跟在郁王左右的分别是负责检查尸体的两个仵作,郁王不仅听的仔细,看的也极其仔细,还非要拉着我看。

我向来只爱看活人热腾腾的肉体,对满布尸斑的身体充满了本能的恐惧,郁王用手抓着我手臂,愣是将我拉在身边,语气和蔼:“本王最厌恶只会在旁边大呼小叫的丫头了,小春子,你不会连这点都做不到吧?”

我拼死仰头做死挣扎:“这这这--这--”

“乖,本王这是在训练你,不要不知好歹哦。”

我心下一横,嘤嘤着伸过头,迅速睁开眼,扫了一眼:“看了!我看了!我真的看了!”

郁王不信:“这才一眼,你以为本王很好糊弄吗?”

“啊啊啊我真的看了!我过目不忘--真的!这位姐姐年纪在二十五六上下,生过两胎,胸口有两颗并排的黑痣,左手比右手要粗点,应该是左撇子,啊啊啊我真的看过了!”

我绝望的蹦出几滴眼泪,作为一个对美很有追求的文人和一个拥有对人体过目不忘本事的画师,我简直都不晓得要用什么来洗眼睛,我的灵魂都要被义庄的气息给浇灭了!

郁王的眼中闪出几抹光,两个仵作却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这位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所以,人就是要低调点才好,否则后患无穷不可悔已。自从我这特长被郁王发现后,他就不爱找仵作办事了。

“仵作身上有股味,本王受不了。”

我挺无语的:“那您那天跑义庄不跑的挺积极的……”

按照他的话说,现如今单纯的丫鬟已经不能满足主子的需求,郁王还拿出例子教育我。

“你看那德亲王家的丫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看看你自己,刺客来的时候,你能干嘛?”

我当然是躲起来啊,但嘴上的奉承免不了,“我当然是保护王爷啊,我嗓门大,指不定叫的大声就把刺客吓走了!”

“呵呵,苏将军家的丫头擅使百种毒药,今年的京城丫鬟大赛里还夺魁了,你呢?”

“使毒?我也会啊。”这个我有发言权:“我做的饭菜直接就能把人吃晕,杀人于无形,连毒都不用买,居然还有比赛?下次放我去!”

此时正值下朝的时候,马车内车帘微微飞起,我眼角扫到车后的一辆朱红金顶的豪华马车,车轮漆成红色,上刻有朱雀图腾,正是五王爷瑱王的马车。

我顿时觉得有望为自己自尊扳回一轮:“瑱王家的丫鬟我见过,她什么都不会的——”

郁王悲悯的送来一眼,“是啊,可人家五哥家的丫鬟长的漂亮啊。”

我:“……”

就在我与郁王斗嘴期间,瑱王马车超过我们向前驶去,因为是深秋,大风打着转掀翻了街边卖麦芽糖的小铺。我啊了一声,探头出去看被扫到满街都是的糖碎,正好透过车帘看见瑱王车内一角。

转瞬即逝间,是一方华丽的王袍衣角与一位侧脸精致,颈項如天鹅般优雅的女人。

我看愣了下,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04.

郁王认为一个合格的肉盾,是需要十二个时辰全天都得候在主子身边的。

听管家说,最近有一痴恋王爷多年的唐女侠又跑来京城了,管家一边叮嘱护卫夜晚多加巡查,一边心有戚戚地嘱咐大家:“唐女侠能飞檐走壁,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守住咱们王爷不受魔爪荼毒!”

昨夜霜后又降了场雪,郁王府书房外,红墙琉璃瓦上莹莹扑着一层白雪,随管家开门的动作而簌簌下落,我正给炭炉加炭火:“唐女侠在屋外等了许久呢,外头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弱女子多可怜呀……”

郁王长而微挑的眼睛瞥过来,书房暖意融融,青瓷杯中的茶叶在水中沉浮,郁王饮下口茶,他穿着件单薄的缀金丝的长袍,一脸的平和,似乎在笑。

“你倒是好心肠。”

我近期努力打造第一丫鬟的形象,娇怯微笑,却听郁王又道:“尽管放心,她一有内力,二有一身力动山河的蛮力,不会有事的。”

“……”

雪后天晴,冬日从半掩窗棂照进来,华服男子一半身子融在暖洋洋的珍珠白光中,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暗中火花四溅得劈啪作响。

我暗想,男人真不能当童子鸡,会变成铁石心肠。

软的不行,也可以来硬的,既然山河都可撼动,难不成区区一个男人推不倒?

我与女侠达成联盟,第二日我先一步来到厨房,加在银耳羹里的小料药性温和,即便武功再深厚也难以察觉,足以让情欲起的自然而然毫不起疑。

我面露微笑,郁王嗜甜,下午总爱吃点小玩意,只见他捏着勺子柄,轻轻搅动了一下碗中羹。

我屏住呼吸,他略一停手,一只手搁在长椅扶手上:“小春子,这碗本王赏你了,吃吧。”

“啊?”我全身一僵,半天找不到该回的话,主子赐吃的,做奴才的该欢天喜地的接过,我端着青花小碗眼睛发直。

郁王又露出他招牌的,类似蜻蜓点水一样毫无诚意的笑容:“看你如此垂涎的样子,难道本王府上没有让你吃饱么?”

“奴婢没有……”我犹在强撑。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在垂涎这碗东西,而是在垂涎本王的美色啰?”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垂涎主人美色,在我面前只有一条路可选。在郁王如芒刺背的监督下,我谢了恩,抖抖索索拿起勺子。

此时我的身体分裂成两块,一块嚷嚷着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挣;另一块嚷嚷着一万金,这可是一万金啊!

这些年艾家的生意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热闹,随着市面上大量廉价春宫画册的出现,买家压价,赝品横流,我的一副作品能卖上一百两,已是极好的价钱了。

一算这一万金要画多久,心下一沉,咕隆几声,将碗中羹一口饮下。

“咦,还剩有一层,我们郁王府可不养浪费粮食的人。”

“……”

当天晚上,我泡了两时辰的冷水澡,回房时已经精疲力竭得像一只干涸将死的死鱼,困于刀山火海中。

焦灼中,似乎有一股清凉的力量自背心传来,慢慢抚慰了内心的郁热。

是谁?

我感觉似乎有人隔着被子拍着我的背部,一下一下,节奏缓慢,充满温情。

多少年,没遇过这样温情的节奏了。

十岁那年,被全家寄予厚望的长兄得天花夭折,父亲一脉便无男丁,母亲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常年将自己关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当时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大长老召集全部弟子在祠堂就议这事,父亲一只手牵着我,任他们七嘴八舌议论,慢慢闭起眼睛,一直没吭声。

我能察觉他手心里些微的颤动,大长老此时看向我们父女俩,将话说得干净利落,“要不休妻再娶,再立嫡子,否则掌门之位易主。”

就在父亲做出选择的前一天晚上,我独自从皇宫回来,一身夜行黑衣,黑衣下面隐隐可见裹着宫女衣裳,我取下身后背着的画筒,当着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面,将画筒里的画卷一甩展开。

那是任何春宫师都没画过的一幅图,因为里头的主人公乃是当朝天子。

没人知道我是怎么功成身退的,我对那几日一切经历都保持缄默的态度,直到得到长老们认可当上掌门那天,父亲还对此朝我发了大脾气。

他说女孩不应该做这些事,以后有损清誉,更难嫁出。

我只是笑,说:“艾家的女孩,再难,又能难到哪里去,我不怕雪上加霜,何况——”

何况连家人都不值得豁出去,那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在昏晕过去前,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头顶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现在情况很危急。

来卧底这么久,还未看到郁王脖子以下的风景,眼看赌约之期将至,郁王这一天到晚调查女尸案,真怕他以后一看到姑娘就会痿掉。

正操心着,被皇帝召入御书房的郁王迎着晚霞余光施施然迈步而出,随手扔来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盒刚出炉的枣泥糕。

郁王扭开头,仿佛在欣赏天边血色渐浓的残阳:“吃吧,赏你的。”

我在外等了老半天,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嗷叫一声,“王爷!您真是世界上最体贴的主子!”

郁王哼道:“知道就好,惜福吧。”

我舔着嘴,含糊应着,抬头时看到郁王正看着我,嘴角翘起,是一个微笑的表情,俊秀如玉的侧脸在暮色中格外的漂亮。

我突然明白为何会有人肯花万金买他的春宫图。

他的身上有种离常人很远的距离,仿佛离尘的仙人,好看是好看,可惜是琉璃塑的皮,不带多少热意,所以一旦他露出这种近似温暖的情绪时,我心坎顿时就像被锤子猛打了一轮。

不知不觉,我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偏殿朱门侧边,为了掩饰在美色前失魂落魄的事实,我欲盖弥彰的问了句:“这不是出宫的路啊?”

偏殿周围枝叶凋残,附近也没有侍卫看守,落叶满地,很是落魄凋零的模样,我其实来过皇宫不少回,可都是大晚上潜入,我嘟哝道:“一个人都没,难道是传说中的冷宫?”

郁王背对着我,乌发以玉冠束起,道:“猜对一半。”

郁王默然许久,似乎在等我说话,好像带有某种期待,莫名其妙的,我察觉到了,但着实摸不着头绪。

“这儿是冷宫,本王是在这儿长大的,估且也算本王少时的家。”

啊!我好像有点明白郁王不近女色的原因了。

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见的多是怨气过多的女人,当一个女人无法承受太残酷的命运时,就会不自觉的将那种痛苦转到小孩身上。

说起来,我第一次潜进皇宫时就遇到过这样一位少年。

可能是哪个宫的小太监,看着与我差不多年纪,不知怎么被扔在湖边,周身是被虐打过的痕迹,嘴唇乌青发紫的,寒冬腊月的天,看着就要断气了。

我那次也是冒着必死决心闯皇宫的,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是将少年拖到暖和的地方,将备在身上的干粮分他一半。

给他换衣物时,发现少年上半身全是伤痕,很多伤口几可见骨,密密麻麻交错在背部,几乎看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好可怜,谁会那么心狠手辣对这样一个少年,我拎着帕子不知道要擦哪,少年苏醒过来后既不看我,也不说话,埋头吃东西的模样面无表情。

我看他如此硬气,忍不住传授他几招讨主子欢心的招式,临走前还掏干净身上银两,让他去贿赂上头的太监。

也不知道当年那与我岁数相当的少年如今如何,也许听了我真传,现如今都混成太监大总管也不一定呢。

郁王的情绪似乎很不好,我能理解,故地重游心情肯定会糟糕。

回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我们正要上去,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七八个佩刀御林军大步朝那边奔去,郁王拦下一人,侍卫压低声音道:“禀郁王,刚刚小镜湖里发现一具女尸……是——”

郁王眼瞳徒然收紧:“是谁。”

“是前日住您府上的……唐小姐。”

05.

唐女侠的死法,与义庄里那三十多具女尸一模一样。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姑娘,走时还嚷嚷着要卷土重来,眨眼间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静静躺在棺材里。

我与郁王站在棺旁,郁王眼深似井,一手紧紧扣在棺沿边上,用力之大,手背都浮现出狰狞的青筋。

我从没见过那么愤怒伤心的郁王,其实我看得出,郁王并不是真的讨厌唐姑娘。

他用自己的温柔在保护对方,不喜欢就绝不胡乱许诺给予温柔,他将她视为朋友,宁愿背负恶名,也不用温柔的谎言进行欺骗。

只要郁王愿意,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哄得女人心花怒放,但他宁愿当一个不近人情的黑脸,也不肯骗对方分毫。

在闭门不见唐女侠的时候,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见见呢,见了你又没什么损失。”

当时郁王认真回了句:“但她会有,没有必要的希望是一种残忍,终有一天,她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过自己真正欢喜的日子,我不能让她在我这里浪费太久。”

那时的我,还不懂郁王话中真意,只觉他固执冷血。

其实这个人,真是个温柔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郁王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他郑重的为唐姑娘合上棺木,许下承诺。

“我会抓到那个人的,一定会。”

事关重大,几位王爷齐聚郁王府闭门商量,我伺候再侧,因为其中几位王爷是我曾经画中的主人翁,尺度还不小,所以面对面斟茶时,不禁有些手抖,坐在郁王隔壁的瑱王见状,打趣看着我:“阿郁,你这府上的丫鬟怎么训练成这样,要不送到哥哥府上帮你调教几天。”

郁王冷声道:“朽木不可雕,不劳五哥你操心了。”

瑱王又笑:“你这丫头,看手还是不错的。”

我松了口气,毕竟丫鬟在这些王宫贵族眼里不过蝼蚁,而且刚刚倒水时,瑱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了蹭我的手背,搞得我毛骨悚然。

郁王听完我打的小报告脸都黑了,毕竟我是他的贴身丫头,俗话说摸狗还看主人呢,郁王警告我道:“你以后给我离他们远点,知道吗!”

我无语:“您说得好像是我自己贴上去一样,再说,人家瑱王不是喜欢貌美如花的丫头吗。”

郁王估计是被那桩杀人案烦透了,话也没过脑袋的回了句:“万一跟我一样眼瞎了怎么办?”

我傻乎乎啊了声,郁王啪的合上正在看的案卷,脸阴的能滴出水。

“本王的意思是——”

我赶紧接话,不让主子显得难堪:“是是是,王爷您的意思是人都有审美失误的时候,对吧?”

郁王哽住一般瞪我半天,拂袖而去。

我也懒得跟他汇报,其实最近几次出街都与瑱王巧遇的事。

大街上,我对着坐在轿中,挑起半边帘子的瑱王说道:“谢瑱王看得起,只是小的在郁王府干得顺心,多谢瑱王好意了。”

我几次拒绝,瑱王却也不恼,笑意盈盈道:“是啊,艾小姐现在的确是不能随便离开郁王府的。”

我一个猛抬头,脸上表情褪尽。

瑱王扔来一副画轴,我下意识接住,他朝我挤眼:“素闻艾家人无孔不入,没有他们画不了的春宫,你说,若是让我那眼睛里从不能揉沙的六弟知道真相,他会怎么样呢?”

06.

我魂不守舍抱着画卷回府,郁王在书房门口伫着,似乎在赏那株落了一地残叶的老梅树。

郁王见我批头就训:“你还敢出去!叫你留在府上,你当本王的话是耳边风?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到处乱跑,别出了事再哭……你手上抱的什么?”

我满脑子还在思考瑱王为何会发现我身份的问题,直接回:“……瑱王送的。”

郁王一个大步上前,“他无端端为何送你画,给本王看看。”

“哎哎哎……你等等!”

两人一抢一夺,画轴掉地,洋洋洒洒展开,我一看那画傻眼了,小步小步往后蹭,声若细蚊:“那个……我可以解释的。”

画中乃艾家今年新品,十八罗汉春宫图。

郁王捡起画轴,看向我,笑容僵硬,语气轻柔:“你给本王过来,本王保证不揍你。”

我提起裙摆拔腿就跑,郁王人高腿长,眼看就要追上,我大喊着饶命,却不经意踩中裙边,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摔下,郁王眼疾手快,拉上我的手,钩得我后倒在他身上。

我大喘着气,看我狼狈如斯,本来一脸怒意的郁王嘴角有了一丝松动。

约莫是母族的缘故,他眼瞳透着浅淡的碧绿,那是种极其通透的绿,绿得偏翠,翠得剔透,却因为太过剔透,反而让眼中酿成一种意味深长的韵味。

我有点脸红,因为他一直维持抱着我的姿势,很不符合他平时不近女色的风格。

“你啊,走路都走不稳,也就郁王府能忍你了。”

我有些脸红:“是,是啊。”

“其他王爷府女眷间关系错综复杂,丝毫不亚于深宫内斗,你这种一进去就死无葬身之地的知道吗?”

他说了很多诋毁别家王府的话,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还是忍不住傻乎乎地笑了。

因为我发现,他好像很不想我走的样子。

他笑的时候很少,我曾偷偷画过他……穿着衣服的模样,从嘴角到发丝,都画得纤维毕现,我当时弄不懂自己做贼一样复杂的心态。

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喜欢一个人,才会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看得多,才能闭着眼都能在纸上画出。

郁王总有些杞人忧天的担心我也会惨遭毒手,我觉得是他多心,但看他一脸严肃叮嘱我各项事宜时,心里又怪开心的。

我问他:“你有头绪了吗?外头都在疯传凶手是某位武林高手惨死后变的鬼,怨气太重。”

“你信?”

我摇头:“当然不信,如果是这样,干嘛都找女的,应该去找壮汉报仇啊,欺软怕硬不要脸。”

郁王被我逗笑了:“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郁王望向窗棂外,窗外冬雪初融,挂在檐上的冰锥滴答着水,他看着那些滴水,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

现在我多少看得懂一点郁王脸上的心思,果然,郁王像是自问般开口:“做错事,借口有用吗?”

我想了想说:“没用,做错了事就要负责,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推托之词可以用呢。”

郁王摸了摸我的脑袋,“嗯,你说得对。”

我得意的抿嘴笑,其实这道理我最近才刚想过,虽然我一开始接近郁王的动机比较……不纯,可之后我反省了,只要郁王愿意让我负责,我保证浪子回头立地成佛!

想通这点,我也就不怕瑱王的威胁了,我找上瑱王,不是以郁王丫鬟的身份,而是递上拜帖。

瑱王约我到郊外一处茶馆,我如约而至,身上带了前朝著名画师柳之严失传多年的《青神赋图》当做谢礼。

瑱王的丫鬟在前面引路,不是上次车上见过的那位美人,但她们都有一样洁白优美的脖颈。

入座后,我拜谢他:“多谢瑱王不拆穿我,如果瑱王觉得我会毁郁王清誉,万不必担心,我不会再接这个活了,我艾小春虽不成材,但这点承诺还是给得起的。”

瑱王:“即便赔一万金也无所谓?”

我手捧画,姿态低下:“……是的,无所谓。”

我艾小春敢爱也敢恨,就算郁王与我没有未来,没办法白头偕老也没有关系,我哪怕只有一点喜欢他,也不会再将他视作谋财的工具。

瑱王扫视我,从画卷落在我的手指上,茶室内温度偏高,又燃着香气,我感觉头有些晕眩。

“青神赋图啊,记得先帝在世时几次提到这画,最后都没找到,原来是被你们艾家收着,藏得可真紧啊。”

我讪笑:“多谢王爷赏识。”

瑱王笑说:“只可惜,本王对这玩意没兴趣,你若真有诚意,不如拿其他东西给本王吧?”

什么?

价值连城的艾家传家宝咕咚落地,我正欲弯腰去捡,身子却像失去控制一般倒在地上。

室内香气越发浓郁,朦胧晕眩中,只见瑱王半蹲下,他笑着看我:“你这手本王倒瞧着喜欢,不如就送予本王吧。”

07.

我怎么会那么迟钝。

亦庄三十八位女子、死在湖底的唐女侠、瑱王家美貌的丫鬟们……

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虽面貌各异,年龄不同,但总有些地方惊人的神似。

比如优雅的脖颈,纤细的体态,柔软的双手……

手掌传来的一阵清凉惊醒了我,密室中温暖如春,布置得华丽非凡,我被绑在床榻上,榻边小柜上整齐的摆着七八个不同颜色的罐子,有的盛各色粉末,有的是浓稠的香油。

瑱王手拿一把羊毛软刷,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在我手上刷着某种香油,原本俊秀的脸孔扭曲成某种可怕的形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是你杀了她们,对不对。”

瑱王莞尔:“你倒聪明,难怪六弟对你另眼相看。是啊,谁叫她们不禁玩,本王也没有办法。”

瑱王涂完一遍油,用布将我的手缠好,他说有秘法,如此重复五次就能保持手部切下后不腐不坏,维持最后一瞬间的姿势。

我冷眼看他:“那为何亦庄三十八具是全尸。”

瑱王诧异:“哦,因为那些都不够好啊。”

瑱王第五次取下布条是第三天的中午。

我已经很虚弱了,但我没有求饶,比起死亡,我更怕失去这对手,手对每一个画师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苦中作乐的想,那手与那个作风古怪的郁王相比呢?不相伯仲,每一个都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舍弃的。

瑱王见我哭的安静,饶有趣味的问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其实你应该开心,你的手如此漂亮,怎么能跟人一起老去呢,它应该成为一个永恒的存在。”

我吐了他一口唾沫:“你真变态。”

瑱王拔出刀,刀锋锋利,寒意凛凛,锋刃对齐我的手腕。

就在我闭起眼,准备迎接巨痛时,密室顶端骤然轰响,瑱王猛地站起,楼上像什么被砸开,那轰隆声越来越清晰,直至郁王打开密室大门。

我眼前一亮,扯开喉咙大喊:“王爷!救我救我!我在这——”

郁王见我还有力气大呼小叫,顿时肩头微松,几日不见,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一层胡渣。

瑱王挡住他的路:“你来做什么。”

郁王左手停在佩剑上,眼神警惕:“自然是来接我的人,我倒想问问哥哥,我府上的人怎么会在你这儿。”

瑱王笑:“如你所见,本王想要你家丫鬟身上一点东西,六弟能割爱吧。”

只见郁王拔出佩剑,冷峻的前所未见:“既然是爱,又怎可割舍。”

我与瑱王一愣,我是感动,瑱王是不可置信,他仿佛不认识自己弟弟,当确定郁王并非虚言时,逐渐眼露疯狂:“你居然说爱,这种东西——你居然相信?”

全天下人都知道,瑱王与郁王是一母同胞,但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童年是在冷宫里度过的。

冷宫不冷,相反,每一天都如十八层地狱一样灼热。

先帝昏庸,他们的母亲获罪打入冷宫后备受欺凌,两位皇子不仅长期被太监克扣吃食,每晚都被太监偷运至各嫔妃皇子殿中备受折磨,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包括他们的母妃。

母亲,理应是保护子女的存在吧。

如果连血缘相连的人都能轻易地放弃他们,那世界上还能存在什么值得他们珍惜的呢。

所以,郁王从不靠近女人,他最不愿意将自己一身耻辱伤痕示之以人。

所以,瑱王喜欢收集女人,特别是像当年欺凌过他们的女人。

少年时代长久储存下来的恶意,变本加厉的施之以人。

“你要放弃哥哥吗?就为了这一个小丫头,你要知道……是谁那些年一直护着你,是谁?”

郁王举起的剑放下,我心里咯噔一声,只听郁王缓声说:“哥哥,我不是只为她来,还为几十条无辜生命而来。”

隔着瑱王,郁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一刻他眼神柔软。

“哥,你还记得十年前年关那天吗,我被宁贵妃鞭打了一天,她令人将我扔在湖边,天寒地冻,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有个姑娘救了我,她给我取暖,把袄子留给我,还塞了我不少钱,她说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声音有几分沙哑:“之后的很多次,在我快坚持不住时,都会想起那把声音,哥哥,为什么要执迷与过去的痛苦呢,过去已经过去了,世界很大,人有很多,总有让你觉得温暖的人。”

08.

府外严阵以待的御林军将瑱王押入狱。

阴雨连绵,不过午后时分,瑱王府外的天空乌云压顶,压得人心口难以喘息。

郁王一路目送瑱王上轿,他心里头必然不好过,我看到他掩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松了又紧。

我慢慢碰了碰他,他回过神,牵住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郁王收回眼,看我:“因为反常即为妖,他一向喜欢收藏美人,怎么会突然看上你呢。”

“……真是惹人讨厌的理由。”

郁王笑了一下,他撑起一把伞,遮住飘进屋檐的细雨,朝我伸出手:“是啊,艾小姐也知道,本王眼瞎,审美已坏,独好这一口。”

细雨沾湿了我鼻头,我揉揉脸,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样哦,那算你有眼光吧。”

“不,还是你有眼光。”郁王说:“随便进个皇宫都能捡到皇子,眼光毒绝,本王可是佩服得很。”

……其实,我是以为他是小太监,才给他暖身子的。

郁王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看他拾起我们十指相扣的手,在我的手背落下一个亲吻。

但很快,他剑眉簇起。

“奇怪,怎么有种怪味……”

暧昧的气氛在怪味中烟消云散,因为我也闻到了。

是啊,哪里来的怪味,哪里呢,我跟郁王低头研究了半天。

“啊!我我我知道了——你哥,你哥在香料里加了鳄鱼粪!他说能让手柔滑似凝脂,啊啊啊,你要干嘛,别想亲我!”

郁王一脸不能吃亏的模样:“要在一起,怎么能只同甘不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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