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茶茶

她仿佛又看到小谷城的烈火烧起来的样子，精致的软垫、垂落的白幔、和妹妹争抢过的布偶，还有渐渐冷下去的父亲......它们都在一片火光的温暖里，变成同样的灰烬。

于是她赤脚踩过那片灰烬，青山还是那片青山。

恍然间她想起童年念过的经文。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间慧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仅此而已。

（一）寿玉

节日的烟火是令人疲倦的美貌，让她想起清州的歌舞伎，白面黑齿红唇，挽着高高的乌髻，敲着小鼓，一颦一笑盈满取悦之意。她看见父亲和哥哥们眯着眼睛似有微醺，她从不需要去取悦谁，喝了茶就跑开了，无心撞到了一名舞女，玉坠折扇应声落地。

院子里的马驹野性起来，蹬踏着雨后的泥土，她费力踏住马鞍，拍了拍它的脊背，马驹欢快的跑起来，后面便是秋山。秋天的叶子在山路上堆积，时间悠长了起来。

转身是月修寺。

清澈的月光穿过树枝的缝隙，她曾无数次猜测这山中应有鬼魅，这令她的心颤抖起来，如同第一次见到钟情之人。想必便如这鬼魅，不见影踪吧。每念及此，隐隐作痛。

庄重宴席，一块缎布裹着一件物事，父亲缓缓上前。

她看见那指尖的颤抖，不知怎的，她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那是一块色泽凝白的玉玦，似有智慧的幽幽微光，不及她细看，父亲已抬手盖上缎布。

她知道，这是不祥的。玦即是诀，大势所趋，决绝之意。

含义隐晦，向来小人所蝇营。

（二）云井

母亲寄过舅父那边一袋红豆，两端仔细扎口。母亲泪盈于睫。

三天后，金戈踏破，血流成河。

她还记着，那天的晚霞很美艳，像妹妹红彤彤的脸。她望向妹妹。

她应该去找那个琴的，那是她贵族的骄傲。

想到这里，她放开妹妹紧攥的小手，可背后是漫漫的浓烟。

这时，一个人挡在面前，她闻出了陌生的血腥味道，他说，想不到，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

突然，他就明白了，她有。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庞。

妹妹抓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哭泣。她摸摸妹妹的头，走向那个仇恨的所在，而妹妹的手，不知何时，悄悄的松开了。

（三）瑞鹿

未哭过长夜者，不足以语人生。

她偶尔再看窗外飞过的云雀，就会一夜无眠。

复仇的火种在心里深重，一阵往事的风吹过，便能燎离离之原。

破碎，破碎。自由是幸福的附属品，随着幸福的消失，自由就变成了筹码。她精心计算着每一个筹码，如同她曾经厌弃的，一个心机深沉的妇人。

秀吉的夜宴。他赠万千宠爱、黄金百万、珠翠满罗。眼前仍是白面黑齿红唇艳丽的歌舞伎，只不过，她暗嘲自己，也如她们一样，以取悦求苟活。

多么可笑。

她回忆起自己从未有过的爱情，应该是像秋山的月影吧。

晨雾一起，便淡掉了。

（四）

大阪城被熊熊烈火包围。

这次她站在城墙之上，竟觉得身后散落或委顿的灰烬，是这纷纷扬扬的一生。

在这相似的火光里，她想起最后的谈话。

“你就这么恨？”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懂得宿命吧。”

......

只不过，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悲伤叠成罗汉，欢喜落满南山。

她依稀记得小谷城向来是没有雪的，树木年复一年的活着，从未见过那白茫茫的空旷，她曾吵着父亲要看，却只得到了一块糖酥的安慰。茶茶，茶茶。

今年小谷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漫不经心，遥不可及。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