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夕法尼亚州的俄罗斯“中东餐馆”

    从宾州的八十号高速公路上拐下来，眼见着道路旁一座孤伶伶的加油站，一看就是为中途加油的大卡车准备的，顶棚极高、简陋之至。本来都打算调转车头回到高速公路上继续前行，却一眼瞥见尘土飞扬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写着卖中东饭的餐馆，路旁高耸的招牌煞是惹眼，尤其是在餐馆身前身后空旷的大停场的衬托之下...

    将车泊到餐馆的门口之后，方见那大门半敝，并用油漆斑驳的木质椅子挡靠着，看不出是不是还在营业当中。待我们步入其间，那时已是过午，唯见一老一少两位穿着同样颜色T恤衫的深发红脸男子，分别盘踞着餐馆的一侧，相隔老远背对而坐，低头各自消化着盘子中的食物，对于我们的进入似乎有点漠不关心、充耳不闻。

    餐馆中清一色的老式黑木桌椅，吧台与装饰都是美国六、七十年代的式样，老旧且丑陋，作为台面的白色板材早已泛黄，上面摆着廉价的仿蒂芬妮式样的台灯和成簇的塑料兰花...吧台后墙上挂的大平板电视却是崭新的，上面打着一幅红裙舞女的妖绕背影照并附着爵士乐（Jazz ）与性感女郎（Sexy Lady）的字样...音箱中放着柔和徐缓的爵士歌曲，好听之极，恰如在沙漠中偶遇的遮凉树荫，单薄下竟带予人某种惬意。

    吧台前刻意留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估计是给晚上的客人跳舞留用的场地...可是，在这样一地阔人稀的宾州中部的地方，最临近的小镇开车过去也要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估计逗留的客人除了开大货车的司机就是我们这种临时歇脚加觅食的散客。这舞者会是谁人呢？观众又会是来自何处？

    这餐厅的面积着实是不小，除去摆放着用餐的桌椅，地上还煞费苦心地布置着几盆常绿植物，叶子肥壮硕大，与之呼应的是每个餐桌上还放着栽在小花盆里的常青植物，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细草织的帘子洒在面目有些斑驳的老木桌椅和装在廉价红铁皮花盆里的植物上，有些干燥的气息从前后半敞的门间穿来荡去，并着那软绵低语的爵士乐曲。

    吧台后面, 有一老板娘模样的女人，看上去约莫有四、五十岁的光景，脸色甚为苍白，独独描着黑色的眼妆，再加一身黑衣黑裤，染得金黄色的长头发在背后懒洋洋地半披半挽，还有几缕散发落在面颊两旁。见我们自顾自地在餐桌旁坐下，她好像并不急着呈上菜单，只一味地在吧台內來来去去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单等着我们招呼她近前...

    仅从菜单上看，食物的样式并不复杂，门口招牌上的中东字样只是个幌子罢了。我们点了红菜汤、蕃茄洋葱沙拉、牛肉碎米饭和烤羊肉。饭菜过了近两刻钟的光景才陆续地被端上桌，卖相简单，却给足了味道，即便是对于从未吃过正宗俄羅斯大餐的人而言，光是那蕃茄与羊肉的新鲜程度，就会让人欲罢不能。餐后的甜点是浇着焦糖的黄油小薄煎饼，香糯甜润中驻着一份温厚的家常味道。

    饭毕，想问问那黑衣老板娘怎么会千里迢迢落脚在这空寂荒凉的宾州中部，她却脸色煞白甚是警惕，只是说这餐馆是俄罗斯人开的，自己却是来自亚美尼亚，英文实在是不够好，不足以聊天...这期间，又有一客人进到餐厅单独落座并要求点餐，她便回转身过去应酬。

    走出餐馆，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享受着宾州八月干爽、浩浩的风，望着栽在路边的几株歪歪扭扭不知名的花，还有长得近半尺高的荒草，有点不舍那轻柔温暖的爵士乐，还有，那位神秘的黑衣老板娘未曾启齿的故事。我的好奇心也许于偶然间惊到她的自尊，只是，她的相貌打扮还有餐厅里回旋的音乐都在不停地提示着我，她绝非偶然地落脚于斯，她有想倾诉的心事和一些曾经漂泊无定的日子。或许，她是在刻意回避着往昔；毕竟，我只是素未平生的一位过客而已。

    也许，在某个夜晚，黑衣老板娘会在餐厅内独自随着轻柔的爵士乐而摇摆，她的腰肢早已不那么纤细；抑或会有人陪她轻舞一圈，反正在这个简陋又偏僻的地方，他们有的是时间在寂寂长夜中消磨。俄罗斯人对酒精的迷恋众所皆知，况且，爵士乐又让伏特加蒙上了许多的妩媚。

    那些深夜在此地落脚的大卡车司机，也许还能短暂地找到些许轻松与温暖的感觉，在长途驾驶过后，借辛辣灼热舒缓着白天绷紧的神经。

    他们离开后，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吗？他们应该也有着自己的固定路线，如同我们的三点一线般。只是，他们的点线间距离更加的漫长，用金钱与时间做为计量的单位。

    多年以前有位同事，吃午饭闲聊时，他无意间提到，也许哪天在纽约待烦了，他想去开大卡车，他对大卡车有着非凡的热衷。当时的我极为不解，无法将眼前西装革履的大帅哥与满脸沧桑胡子拉碴的卡车司机关联起来。

    现在想来，无论做什么事情，深陷其中后，都免不了经历到满足感、成就感、失落感、孤寂感，甚至还会有厌烦感。恰如在漆黑的夜色中开着硕大的卡车，车头的灯照亮着前方蜿蜒的路途，再竭尽所能，也是要沿着路式的走向逶迤而行；一旦上路，便不容后退，唯有前行...好像那来自亚美尼亚的神秘黑衣老板娘，好像你我。

（20170829 初稿；20170918 结稿 昭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