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当小三啊
文/维真
01.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傻傻两个人……”
莫文蔚沙哑又漫不经心的声音，一句一句，闯进林许的耳朵。她嘴里咬着一根寿百年，一呼一吸间，凉丝丝的薄荷味儿从喉咙沁到肺里，透心一样的凉。直到这一段唱完，她才懒洋洋地拿起了床边的手机，玫瑰金色的机身，在清晨房间冷淡的白光里，显得格外亮。
“喂……？”
林许已经醒了很久了，可她的声音里还是透出一些慵懒，好像刚刚睡醒似的。
“刚醒？睡得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柔，依旧充满磁性。林许有时候会觉得还是当年，她和顾川都很年轻。
他还是校园广播台的站长，每天中午他的声音都准时地从天而降，偶尔有路过的小师妹窃窃私语，说：“顾川师兄的声音真好听啊。”
这个时候她就有一点隐秘的快乐，这个人是属于她的。但又有一点甜蜜的忧愁，他这么好，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就不再属于自己。
但今天，这种错觉仅仅只出现了几秒。
因为林许还没回过神来，顾川就已经继续说话了：“明天有个晚宴，陪我去吧。不用穿得太隆重，上个月给你定的那件小礼服也该到了，就穿那个吧。你穿露肩的好看。”
林许无声地笑了笑，垂下纤长的睫毛，眼里落下一片阴影。只回了一个字：
“好。”
林许打开电视，偶像剧聒噪的声音立刻充斥了这座大得有点空旷的房子。清纯的女主角哭得歇斯底里，因为被最好的闺蜜背叛了，她的眼妆都花了，顶着黑乎乎的熊猫眼大声质问着那个第三者：“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爱情？”
如果搁在几年前，林许还是个小年轻，她肯定会对那个“闺蜜”嗤之以鼻。插足别人感情、甚至是婚姻的小三，不要脸，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原谅。
可是现在她不会了。
几年前的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小三。
02.
林许和顾川在大学时并不是今天这样的关系。那个时候他们还手挽手腻味在阳光下，是一对普通又幸福的学生情侣。
但林许很早就知道，顾川家里很有钱，是那种自己没办法企及的有钱。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各大卫视都在演那部雷得不行的一起来看流星雨。好多人嘲笑那段强行植入美特斯邦威的剧情，可林许只能叹息，因为她就是这样啊，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连多买几件美特斯邦威都是“奢侈”的。
所以林许也知道，早晚有一天她和顾川会分开的。不是顾川不爱她，也不是她不爱顾川，只是两个人的家庭相差太远，而她从来都体育不好，根本跨不过那道鸿沟。
可林许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感情和身体能分开，她以为“我爱你，但这和你无关”，她以为真到了那一天，她至少能够保留住自尊，洒脱地走开。
但顾川一哄她，她就心软了，根本就迈不动步子。顾川和她说：“许许，求你留下来。”
她很难过，但抵不住顾川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用她最喜欢的那种好听的声音：
“许许，我爱你啊。”
于是她把自己缩在了顾川的阴影后面。顾川结婚了，她躲在当初两个人一起看过的公寓里刷朋友圈，都是直播婚礼的人。她开始当他地下的情人，和所有知道他们俩恋爱的人都断了联系，从此只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出现。
这些年，她陪着顾川出席了不少宴会，圈子里的人无人不知道顾川最爱的是她，家里那位不过是空有一张结婚证，备受冷落。她虽然从来不曾迈进过顾川真正的家门，但就这栋郊外藏娇的别墅里，也来来往往了不少精明利益的商人，巴结她，讨好她，说她和顾川才是天生一对。这话听久了，竟然也渐渐地信了。
后来有一次她去普陀山拜佛，遇到一个老婆婆，说她这一生为情所困，逃脱不得。她就笑了，硬给婆婆塞了二百块钱，然后对自己说：我注定是要和顾川纠缠，你看，老天都说了，我逃不开。
我也不想当小三啊，可我只是，为情所困。
03.
林许突然感到胃疼，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爬起身，趿着拖鞋走到冰箱前，她拿出冰着的三文鱼，准备解冻。
以前她总爱看日剧，觉得里面吃着三文鱼的日本人精致又好看。但是自己买不起啊，也不好意思和顾川说，好不容易等到有一次纪念日，她才终于和他开了口。
从那以后，顾川就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带她去吃日料，街边平价的也好，档次高级的也好，直到现在，三文鱼存在家里的冰箱，却越来越觉得寡味了。
林许一边切片，一边想起从前有一次他们去吃饭。
她说：“要是以后能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好了。”
顾川不以为意：“你以后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当然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担心什么呢？傻瓜。”
她皱皱鼻子，哼了一声：“喂，谁要一直靠着你啊。”
结果没想到，竟然就被顾川一语成谶了。上学的时候，林许是系里公认的才女，和她相熟的导师对她十分欣赏，一直希望她能够在毕业之后直接去日本进修。而林许决定放弃推荐的机会时，年近半百的导师叹了口气，说了两个字。
痴儿。
林许也没想过，她竟然真的愿意放弃事业，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女人，仅仅是为了爱。答应他，只是鬼使神差的一瞬间，可接受这样的生活却好像一场漫长的打磨。一开始，她对这样的生活无所适从、度日如年，可后来好像就变得麻木了，习惯了，甚至渐渐有一点可耻地感觉到满足。
她闲着无聊在家里读书，翻的是欧阳修的词：
“自是人间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她觉得就是在说自己，陷入一段无望但又炙热的感情之中，这时候女人是逃不开的。这个世界上或许没人懂她，道德在谴责她，亲友也离她而去或者被她刻意地疏远，但她自己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情痴罢了。
甘愿蜗居在金屋，绝对不是因为已经丧失了学习能力、工作能力，甚至是找回自己的能力，而仅仅是因为她爱顾川。
“我也不想当小三啊，可是我爱顾川，爱到可以不要那些本来唾手可得的好生活。”
她在心里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一开始自己都不信，可后来就深信不疑了。
04.
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厌，活该应了谁说过的不知检点……”
林许懒得接，但对面的人好像有天大的急事一样，手机一直一遍又一遍地响。她嘁了一声，终于放下手里的菜刀，走到卧室去接电话。推开门，才发现刚刚出去时没关电视，偶像剧还在播着。插足他人恋情的小三，在人后也不复光鲜亮丽，她静静地看着曾经三个人在一起笑着的合照，指尖慢慢捏紧，一个人喃喃自语。
“如果没了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许的心好像被撞了一下，轻微的疼痛。
接了电话，那边是顾川一如既往的温柔，又隐隐约约带着期待的声音：“许许，准备好了吗？司机老刘回家了，晚上我亲自过去接你……”
电视里的女演员像是要突出小三的恶毒凶狠一样，把那个相框狠狠地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玻璃四分五裂。
“顾川，我们分手吧。”
林许突然间觉得，那些碎了的玻璃碴子好像刺进了自己的心里。电视剧里从天真烂漫到浓妆艳抹只需要一集，可对于她来说，是成百上千个迷失和麻痹自我的夜晚。
挂了电话，留给对面人的是一串急促又孤独的忙音。玫瑰金色的最新款手机摔到了地上，透明的屏幕上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痕。
她曾经以为，自己离不开顾川。今天才发现，原来说出这句离开是这么的容易，摇摇欲坠的感情就好像脆弱的相框。
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就失了原样。
也许，我不是爱他，只是害怕没法离开那个只有顾川一个人的世界。
林许心里想。
想着想着，她蹲下身，极缓慢地用手捂住，指尖里隐隐约约地窜进了一股湿气，咸咸的，涩涩的。
05.
顾川再没去找林许。
他只听朋友说，有一次在电子城看到了林许，她一个人，一身素衣，不施粉妆，站在某个柜台面前挑着手机。柜台旁边放着的电子屏一直循环播着广告，烦得他都把广告词记下来了：
“拥有它只需要一瞬间，别让你渴望的那一天来得太晚。”
顾川哑然。
他有时候觉得嗓子里好像有什么梗住了，但从始至终，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打开办公室桌子的抽屉，平淡又深情地扫了眼深处的那个小小的红盒子。他想起售货员把购物袋递给他时笑着说：“tiffiny，寓意永恒的爱。”
然后又砰得一声关上。
他站起身来，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薄薄的协议书，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我们离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