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鹏游蝶梦(5)

2022-04-12  本文已影响0人  孔己乙

一路上,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向四周看,仿佛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害怕别人发现他慌张的神色,他觉得女人追上来了,一边追一边喊“抓小偷”。直到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了,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速度,向四周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别的眼睛看着他,才张开手掌,磨平那两张钞票,欣赏起来。钞票很新,像是刚取出来的,对着灯光耀了耀,确定是真的,长出了一口气。

“你是小偷!”他吃了一惊,似乎听到身边有个声音在向他喊。

“我不是,她这钱一定是不义之财,我取来又何妨,她那么富有,我这么穷困,我这也叫劫富济贫呢!”

“你强词夺理,你自欺欺人,你——”

“我没有,我没有,我说的是事实,都是事实,这钱一定是不义之财!”

他要疯了……

没有吃晚饭,他不敢走出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只有这里面没有其他的眼睛,是最安全的。他慢慢地放松下来,竟有了些许兴奋,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弄到钱,何必费那么多的心血去找工作呢!有了钱,就可以在城市里面生存下来,就可以继续写小说。这只不过是暂时的手段,等小说写出了名堂,就可以拿版税了!到那时,钱多得用不完,当然就不用这样了。这样想,他似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果然也不再为这样的行为感到羞耻。不仅如此,他似乎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版了,版税多得数不过来。

“我们不属于你,我们要离开,找我们的主人去,你这个贼!”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分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那么响亮,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从衣袋里掏出两张钱钞,看了看,有些发皱,找了本书,把钱夹进去,放在抽屉里锁上,方才放心了。一边想着这下跑不了了,一边倒下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那样做了,觉得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试着打开抽屉,翻开书,果然就看见两张钞票夹在里面,已经平展了。他一下子心慌起来,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做了贼,偷了人家的钱。他又仔细回味了昨晚寻找的安慰自己的理由,良久,心方安了。反正钱已拿来了,又不能送回去,也不能报警,索幸为我所用,下不为例就是了。

他带了钱去吃早餐,想把钱兑换出去。钱换了面目,心里会安然许多。他把一张钱递给早餐店老板时,早餐店老板把钱举在灯光下耀。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该不会看出这是偷来的吧?老板耀了耀,又看了他一眼。他更慌了,急忙把眼睛看外面。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很重,该不会是女人报案了吧?这个早餐店老板会不会是便衣警察呢?他强作镇定,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终于,早餐店的老板不再看钱,也不再看他,把钱收好,给他找了钱又忙生意去了,他也极快地走出早餐店。走出来了,心兀自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确实是在欺骗自己,他也有苦衷,他的意志根本抵挡不住毒瘾的发作。他需要很多的钱,需要很多钱去吸毒。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他偷过十多次,每次都很幸运。头两次还很害怕,后来竟从容自然,仿佛是在取自己的东西。当然,他的技巧也越来越娴熟。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会观察环境,观察对象的细微举动,很快能寻找到突破口。只是,他的这些聪明用错了地方。因为作案金额小,一般不过几百元,所以也没有人去报案,他也便渐渐大了胆子。只是他心里并没有忘记要写小说,要去搞创作。每偷过一次,他都会这么想,这只是暂时的无奈之举,总有一天,他会拿版税的。甚至他还要把自己的这些经历写到小说里面去,这样想着,他似乎找到了这种生活方式的意义,像是在为他的创作积累着素材。然而在这个比往年雪都大很多的冬天里,他没能写出一篇小说。他所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偷钱,二是用偷来的钱去换取一丁点儿劣质毒品。他吸毒的时候便会看见自己的小说出版了,版税是成捆的人民币,用袋子装着,多到数不过来。醒来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有,便期待着下次吸毒。他已经不再用意志去对抗毒瘾,而是顺其自然,每当毒瘾发作的时候,便心安理得地走进那个小客栈。他已不再厌恶那个丑陋的男人,甚至和他称兄道弟,感谢他让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让他享受到了常人无法体会到的滋味。

整个城市仿佛被雪掩盖在下面。楼顶上,树上,街道上,到处都是厚厚的雪。太阳光照在雪上,反射给人的眼睛,刺得眼睛灼痛。过年的时候,他没有回老家,给老人打电话时,老人关心地问他工作怎么样,顺心不,嘱咐他和同事处好,又问他和唐柔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他都流利地编着谎言,哄得两个老人开心一阵。挂了电话之后,面对着狭小的逼仄的四壁,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愈加响亮。

他经常会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黑暗的狭小的空间里,感觉十分憋闷。他用手敲打着四壁,发出脆响,像敲在蛋壳上。他要寻找光明,便用力敲击着围裹着他的壳子。终于敲开了一个小洞,进来了一些光亮。他感到了兴奋,愈加卖力地敲打着,终于露出了很大一块天地。他觉得有趣,仿佛鸡雏啄壳而出一样,他终于从这个狭小憋闷的空间里钻出来,才发现自己竟赤身裸体,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兴奋得很,就这样在每一条街道上疯跑着。一路上,他见了许多人,无论男女,均赤身裸体。他兴奋地嚎叫着,感觉身体无比轻便,仿佛一只猿,轻松地跃上了屋顶。再看其他赤身裸体的男女,也都变成了猿,在楼房与楼房之间跳跃着,活泼得很。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了人类,猿类统治了城市。他们不需要这许多水泥建筑,在他们的眼里,只是把这些当做玩耍的道具。他站在最高的建筑上面呼啸着,感觉无比轻松,有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体内。他咆哮,其他猿也跟着咆哮,他们俨然是这个世界的霸主了。

他的毒瘾发作越发频了,差不多半个月就要吸一次。他吃最差的饭菜,或者经常一整天不吃一顿饭,用节省下来的钱去吸毒,这使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了。他心里很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变坏,他不在意,没有惶恐,仿佛这身皮囊已不是了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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