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本是同林鸟，……
文|璡石原创
（一）饺子
彩珠在一堆人的哄哄乱嚷中呼喊声中，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周围的人忙忙乎乎，呼来喊去。
旁边儿的两个本家嫂子架着她的胳膊，把她胳膊夹得生疼，俩嫂子一脸同情地陪着她怕她想不开，一直在不停地安慰她说：你要节哀顺变，要节哀顺变，栓儿不在了，你还有大丫和小子，她俩还得靠你。
看着本家嫂子一直在那里蠕动着的嘴，彩珠已经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了，肚子咕咕叫，两个眼睛呆呆地望着炕头上盖帘上的饺子在咽口水。自己有多久没吃饭了？
从昨天半夜栓子从婆婆家炕上栽到地上不省人事到咽气，已经十多个小时了，这十多个小时一家子人来人往一直闹哄哄地哭啊喊啊，都疲了倦了。
彩珠觉得自己好饿啊，都好久没吃东西了。看着那白白胖胖用于“街散”（方言，发丧时候给去世的人煮的饺子，用于送行）的饺子，彩珠嘴里直冒口水，好饿啊，那饺子馅儿什么呢?刚才迷迷糊糊没看清本家嫂子包的馅是什么的，有点绿，也许是韭菜？也许是芹菜? 鼻子塞塞的，空气里都是烧纸钱的味道，什么别的味儿也闻不出来，但煮完吃在嘴里应该挺香的。
不知道是因为她期盼的眼神还是有了心电感应怎么的，一直陪在彩珠旁边的本家嫂子，下地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她的声音：注意点儿，给她老婶弄点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天塌下来的事儿也得吃东西。
夫妻本是同林鸟，……
开始“噼里啪啦”打煤气罐，还听到人“踢踏踢踏”地走路声，一会儿那饺子的香气就飘了出来，本家嫂子拿饺子碗，那饺子盛一中碗上来手里的筷子也递了过来“再难受，再吃不下也得吃点啊。” 本家嫂子担心她不要，把饺子碗狠狠地递到她的手里。
彩珠看着晶莹剔透的饺子，白白的面皮透出翠翠的颜色，饱满多汁的感觉，彩珠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开始叫，一下子抱住了本家嫂子塞过来的碗，好像是韭菜馅的，心里这么想着，彩珠结果嫂子手里面的筷子，把饺子往嘴里塞。那饺子被咬破，汁液一下子勃发到口鼻之间顺着牙齿的缝隙流到喉咙，饺子的香味儿往外冒，汁液流进喉咙有点烫，饺子是真香啊！
仿佛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饺子，彩珠拿着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彩珠狼吞虎咽的把饺子，一会儿功夫就全部塞到了嘴里，吃得意犹未尽。伸手把碗递给本家嫂子，有点酒足饭饱的舒心。
本家嫂子一愣，才接过彩珠递过来的碗，看着她奇怪的表情，彩珠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粘上，她抬头又让本家嫂子再给她盛碗汤喝到肚子里，总算舒服了。
（二）丈夫死了
外边儿一阵儿一阵儿又传来婆婆哑着嗓子哭喊的声音：哎呀，我的儿啊。你可摘了你妈的心呀。婆婆哑着嗓子在嚎，嚎到最后只剩下嘶哑声，那声音像爪子挠玻璃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这样闹哄哄得头疼，彩珠有些烦她婆婆。
婆婆是个强势的女人，一家之主，谁都要听她的，好歹彩珠不跟她直接冲突，有啥都让脾气暴躁的栓子去跟他妈说，还好栓子制得住他妈，爱屋及乌吧，婆婆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想到这些，彩珠有些放松：栓子还算有良心，死在了他妈的炕上，要是栓子在自己那房子里犯病没了，估计婆婆得找她拼命不可。这男人也算很疼她了。可再疼她有什么用？再好人也死了。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跑神，彩珠收回神来，让自己的身体往后面的被垛靠一靠，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感觉她动了，边上的两个本家嫂子也跟着动了动，有点紧张：你可想开些。
彩珠愣了愣神，脸有点热，她真没寻死觅活的想法，从小她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脾气好，没主意，可就坚守一条就是不会让自己吃亏，怎么舒服怎么来。
彩珠稍微动一下，把后背靠在被垛上，大冬天坐在这炕头上，忽然觉得有点热，刚吃完饺子肚子也饱了，脸色在纸烟氤氲中红扑扑的，整个人的状态精神了很多。生活离开谁，也不能跟去，日子也得跟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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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着彩珠愣愣的眼神很可怜，是啊，才三十多岁就成了寡妇，拖拉着两个孩子可咋过啊，是很可怜。本家嫂子把饺子碗拿了下去，拍拍彩珠的手背说：你要难受啊，你就哭吧，心里别憋着，你看你再这样，我都心疼。别憋着，难过就哭吧。
彩珠的思绪被嫂子的话音拉回来，她没想哭，也哭不出来了。从栓子刚出事那时候起，她就做好了这天的准备，心里都有这个打算了，哭什么哭？哭不出来了。
彩珠扭了扭腰，调试一下姿势，整个人颓在被垛下面让屁股坐在一个舒服的位置，想着：这事是得伤心，男人都死了，能不伤心。可是，即便是伤心，过日子也得过，伤心也换不来钱。
（三）彩珠的回忆
彩珠刚死了男人。是的，刚刚开始，她成了寡妇。
她男人栓子去年夏天出去打工的时候，在工地上，爬到大烟囱上拆烟囱，结果上面的钢筋架子安装得太久，起锈不结实了，一个没踩住，又没系安全绳，整个人从十多米的烟囱上掉下来，还挺幸运，被中间的起锈梯架挡了几下起了缓冲，掉在地上摔伤了脑子，工地上的工头和工友把栓子抬到医院进行手术。
那是去年夏天的傍晚，栓子出事的电话打到大队队部，队部的会计告诉彩珠这事儿的时候，彩珠正在当街和女人们纳凉聊天儿，出事的具体细节不清楚，彩珠一听这个事儿立马没了主意，立马大腿发抖，当时就已经头脑发晕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好不容易迈开腿，摇摇晃晃地走到栓子大哥柱子家，哥嫂和她一起跑到公公婆婆家商量拿主意。
别看平时是彩珠当家，家里的钱都攥在她的手里。可是，彩珠享福行，遇到事儿真不是个有主意的，平时都是栓子准备好家里的各种事，现在栓子躺在那也不知道啥样，她也就没了注意。遇到事儿有些六神无主，和公婆商量后，决定和大伯哥一起去医院陪院，后面家人再跟着过去谈医疗和赔偿的问题。
没见到栓子之前，彩珠所有结果都想过了，可是仍旧没想出来栓子的吓人样，整个头和身体都被包裹着，木乃伊一样，头肿得斗大，医生给她看了手术后拿下来的骨头，整个侧后脑勺的骨头都碎了，那个头残破不全。
身上插满了管子，只有胸口呼哒呼哒的气还在喘，预示着这是一个活人，她英俊壮实的丈夫完全没了人样儿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说现在是危险期，度过这一周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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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彩珠心情复杂，栓子这个样子可咋办啊, 她有些害怕，不敢近身，栓子干裂着嘴唇躺在那，嘴巴微张，一动不动死了一般，让她不敢看。
什么擦身体，喂水饮湿润嘴唇的事儿她一概不敢沾边，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大伯哥柱子这时候倒是很大胆，很是兄弟情深一直伺候在床前，擦汗喂水，握着栓子的手，不停地呼唤。
看着病房里的一切彩珠有点烦，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跑到走廊上透气，听见俩护士在闲聊“27床这样就算活过来人也怕是废了”“那工头说努力抢救，还不是因为多活几天就没死在工地上，可以少赔点?”，彩珠轰然明了，栓子就是27床啊。
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怎么着，听完那俩护士的话，彩珠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栓子那么半死不活植物人似的躺在那里，还真不如死了好受些。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一般，彩珠赶紧左右摇头看看似乎怕被人发现。忽然又想起了栓子的好，贴心贴肺地待她，又眼泪滚落，自己咋这个命啊。
第四天晚上，大伯哥给栓子擦手时候，发现他指头动了，兴奋得不得了，叫彩珠过去看，彩珠还是有些害怕忸怩磨蹭一会儿才过去小心翼翼拉住栓子的手，彩珠发现虽然现在栓子意识不清，可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
彩珠尝试着叫栓子，忽然发现栓子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叫着什么，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楚他说的居然是“珠，珠”，那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可是毕竟是几天来栓子唯一的一句话，兴奋得床边的俩人激动得不行，大伯哥赶快去公众电话亭打电话跟家里汇报。
也是栓子命大，摔得那么重，居然还是活了下来，也是年轻吧，三十出头正是好的年纪，在大哥和媳妇的照顾下，栓子慢慢地开始恢复意识，只是伤得太重，卧床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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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这边开始跟工地商量赔款的事儿，结果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栓子重伤一切花费都是工头给垫付的，栓子又慢慢的一点一点恢复，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工头那边只肯赔五万块钱，这种情况下栓子家当然不愿意，开始走法律途径告状，最后判了，工头赔了十万，但以后出任何情况跟工头一概无关一概不管了。
可把栓子接回家躺了半年多后，栓子出了事儿，不知道是压迫神经了还是什么原因，吃饭的过程中栓子忽然鲤鱼打挺像癫痫一样抖动，从床上一头栽到了地上，开始昏迷，等医生来抢救，发现后果严重，没抢救过来，四五个小时栓子就没了。
（四）随遇而安
这一切发生了，彩珠惶然仓惶，不知前路，有些迷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栓子人没了，栓子的那些好也随着他一起去了。
这一年半，哪儿都不能去照顾一个病人，再好的感情也耗光，实际上她也耗不起了，心累到绝望。
她从来不是圣母可以一直付出，她也不是大女人可以扛起什么，她只想有人给自己挡风避雨许一世安康，她只想有人爱自己把自己捧在手心上。
她希望这样的人能爱自己，一直为自己付出，而不是自己为他流泪和悲伤，现在彩珠坐在炕上感觉身体轻松，似乎卸下了重担，没有了累赘如释重负，心中升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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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两个本家嫂子在一起聊过，说彩珠真是心大，丈夫死了都没有见到她悲伤，居然还能吃一大碗饺子，吃得满面红光。其实她们不懂，彩珠这样的女人才真的是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彩珠这样的女人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所以她轻易释然命运的多舛，因为她结婚后这些年的感情再好，人没了，也就随风散了；大树没了，藤蔓无所依凭，只能去寻找新的方向，她想起很多条路，每一条路都有希望。
彩珠这样的女人，随遇而安，一直向着温暖向着营养，就如一株菟丝花，只攀缘大树拼命地汲取所需，如果树枝枯萎那么就寻找下一个地方，向着温暖的地方茂密生长，绕过一切尖锐可以伤害自己的东西，凭着本能随性生长。
她似乎没有心，不会心疼不会悲伤，也不重视感情，不会逼迫自己活在回忆里，也不重视和在意尊严，她只爱惜自己，把一切不开心遗忘。
PS：其实我写这个故事，本意并不是这样。
我是想写一个女人和丈夫感情很好很好，丈夫忽然发病身亡，亡夫之后不出一个月，女人很快忘记悲伤，忘情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去，而这个她投入怀抱的男人，还是她丈夫的好友。
可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似乎偏离的我的本意。
仿佛这种趋利避害，就是人性的使然。
只是有一些人，心里充满爱，感觉到爱，恪守内心和自尊，会为爱守得更久一点；
这样的人，因为心里有爱，更坚持，所以也更痛苦，更刻骨铭心，更难为自己。
而有一些人，只要日子过得舒服，很容易忘掉爱，哪怕是深爱也感觉不到重要，立马放弃爱和坚守，投入下一段感情；
这样的人，因为更爱自己，追随着本能，更容易快乐，更容易忘记痛苦。
人性不同而已，没有什么好批判的。
齐悦梦想社群第二十一篇
齐帆齐写作课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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