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花树

小村旧照

小村彻底改变它最原始的面貌，需要多久？

几十年还是几代的人？

我是从一个邻居叔叔的房间里发现这张照片的。他虽然把老房子拆了，可还是保留那些很有年代感的家具。半人高的木柜上有一块大玻璃，下面平铺着一张张照片，整整齐齐。有他自己的，有他朋友的，还有几张小村子的。

几十年过去了，小村的人变了，房子变了，道路溪滩变了，桥变了；四周的山没变，有几颗老树没变。

老树旧照

村社区医院门口的这棵树是几棵老树中最大的一颗，它就像是一颗巨大的西兰花。现在它的腰身已经粗壮得需要几个成年人手连手才能将它环抱住。我在上小学的时候，老树的四周还是照片上的样子。如今十几年如一瞬，树还是那棵树，堤坝、溪滩、医院、还有那条通向村脚小学的路却已经成为回忆。

从前去上学，必须经过这棵树。若说村脚的小学见证了一届又一届农家子女的成长，那么这棵西兰花树也是听着、看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男娃女娃上学放学途中的背影与欢声笑语。

这棵老树一人多高的位置就是大枝杈，放学路上总会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跑到树的对面，几步冲刺，蹬着树干就爬上去了。然后坐在大大的树杈上对着经过的其他同学打趣。偶尔几个女孩子被惹恼了站在树下红着脸瞪着他，他便更加得意地晃动双腿，吹起小口哨，活生生一副得意小流氓的样子。不过好景总是不长久的，途径的大人路过会大声呵斥这种危险的行为，那些个刚才还小尾巴翘上天的男孩子，这时只能悻悻地爬下来。被气红了脸的女同学们终于大仇得报，嘲笑一番，三五个结伴欢声笑语地背着书包向各家的小巷子拐进去。

我从前很羡慕那些能飞檐上树的同学，他们就像会轻功一般。自己曾在四周无人时试过几次，到底也没能爬上去看一看上面的风景。

老树在那儿扎根了几多少年？我问了几个小村的长辈，没有人能说出具体的时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说当初种下它的人是谁呢？他会想到它能长这么大吗？你说他种树的那天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吗？

每当下大雨的日里，这棵树总是能挡不少的雨水。我们忘记带伞的时候只能背起书包一路往家冲，路边的一棵一棵树就成了我们的休息站。一口气跑到一棵树下，休息一会儿，抹一抹脸上的雨水，攒够力气再向下一棵飞奔而去。我二年级时，有一天和同桌值日发现雨越下雨大，可是那天两个人都穿了新鞋。于是，我们把鞋都脱了，光着脚踩着积水回家。雨水凉凉的，打在脚丫上，地面的小石子有点硌，走到这棵西兰花树下我们打算把鞋子穿回去。互相看了看，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光着脚踩着雨水，现在想来真是美好。

这棵西兰花树有许多好处，可也是给我们带来过苦恼的。因为是上学的必经之路，巨大的枝丫树叶几乎是将马路上方遮蔽住了。有一年这棵大树闹了虫灾，一条条扭动的小虫子像蜘蛛一样用根细细的丝线从树上倒挂下来，密密麻麻。我还记得医院的老院长背着打农药的水壶朝着那些虫子喷药水，没几天那些渗人的臭虫子就不见了。

我猜想要是这棵西兰花树会偷听的话，那肯定有很多人要羞红脸了。

因为就是在这棵树下，我和同学一起放学回家时，他害羞且认真地和我讨论起暗恋。他偷偷告诉我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还要我为他保守秘密。那个女孩子与我也是相当要好的，她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啃指甲，几个手指甲都被她啃得乱七八糟的，为了克制自己，她便用透明胶带把每个指甲都一圈一圈地绕起来。

现在那个男孩子已经变得高高帅帅，不过朋友圈里和他站在一起的不是那个会啃指甲的女孩。初恋这件小事，只有树知道。

曾经欢声笑语，奔奔跳跳的小孩，如今都长大了，有的偶尔还会从树下经过，有的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新的小孩子呢，去上学有了更近的路，西兰花树再也没有调皮蛋想要爬上去打闹了。它还是像当初一样，枝繁叶茂。我或许不该将它想象成一个老者，它可能还是个孩子，经历热闹与冷寂的更替后慢慢成长。我想它还会一直站在那里，陪着小村，因为小村的存在与变化，总该有个初心不变的见证者。

——《我的小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