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晚留香۞▏第二十三章 恻隐之心

太子李亨原与李泌亲密无间，入则同榻，出则并辔，今李泌出，又成势单力孤之状。惟谨守李泌当日之言，但于东宫，逐日读书，不过问他事。然终日担忧李、杨等人加害，加之无人排解，日久两鬓竟已现斑白之状。

再说安禄山，自“塞上之酥”一事被李林甫窥破，终日惴惴。其亦晓得国忠忌他，又恐为他所算。在朝中虽有杨妃可依，仍惶惶不安，每日但思讨个外差暂避，且可徐图远大之业。那边杨国忠亦想：“安禄山如此得皇上宠幸，将来必与我争权，我当翦除之；但他方为天子所宠幸，急切难以动摇；只不可留他在京，须设个法儿，弄他到边上去了，慢慢的算计他便是。”正在筹量，却好李林甫上奏一疏，请用番人为边镇节度使。你道林甫为何上此疏，原来唐时边镇节度使，都用有才略、有威望的文臣，若有功绩，便可入为宰相。今林甫独自专权，欲绝边臣入相之路，奏称文人为边帅，怯于矢石，无以御侮。不若尽用番人，其勇而习战，可为国家捍卫。玄宗允其所奏。

国忠见状大喜，便上疏说道：“河东重地，固须得番人为帅；然后必以番人之中有才略、有威望者镇之，非安禄山不足以当此重任。”玄宗览疏，深以为然，即召安禄山来面谕说道：“汝以满腹赤心事朕，本应留汝在京，为朕侍卫。但河东重镇，非汝不可，今暂遣出为边帅，仍许不时入朝奏对。”遂降旨以安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赐爵东平郡王，克期走马赴任。禄山闻命，大喜过望，叩头领旨，即日入宫拜辞杨妃，两下依依不舍。杨妃叫入密室，执手私语道：“你今此行，皆因为吾兄相猜忌之故。我和你欢叙多时，一旦远离，好生不忍。但你在京日久，起人嫌疑，出为外镇，未必非福。你放心前去，我自当使心腹人来通信与你，早晚奴在天子面前，留心照顾着你。你只顾自去图功立业，不必疑虑。”安禄山点头应诺。禄山也不敢久留宫中，随即告辞出宫。到临行之时，玄宗又踢宴于偏殿，禄山谢过了恩，辞朝赴镇。

李林甫等设席饯行。饮酒之间，林甫举杯相属道：“安公为节度，出镇大藩，责任非轻，凡所作为，须熟计详审，合情中理。林甫身虽在朝，而各藩镇利弊，日夕经心，声息俱知。今三大镇得安公为节度使，正足为朝廷屏障，唯善图之。”这几句话，明道挟制之意，禄山听得暗暗心惊。其平日素畏林甫，今闻此言，惟有唯唯听命，且逡巡逊谢道：“禄山才短气粗，当此大镇，深惧不能胜任，敢不格遵明训，诸凡不到之处，全赖丞相照拂。”说罢作揖，拜辞起行。

前一日，杨国忠曾设宴请禄山饯别，禄山托故不在。这日国忠也假意来相送。禄山怀忿，傲倔不为礼。国忠大怒，自此心中愈加衔怨。禄山既至任所，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屯积粮草，坐镇范阳，兼制平卢、范阳、河东，自永平以西至太原，凡东北一带要害之地，皆其统辖，声势强盛，日益骄恣。

李林甫自玄宗准其以番将为边帅之奏后，各边镇节度中，俱出将入相之资者，惟王忠嗣一人。忠嗣本名，王训，乃陇右防御使旗下先锋，王海宾之子。开元二年吐蕃大举入侵，陇右告急，海宾以寡敌众，力战而死。时年，王训九岁。玄宗追封海宾为左金吾大将军，更赐王训名“忠嗣”，意在告知其乃忠臣之后，以望其不忘乃父忠义之心。自此，玄宗收忠嗣为养子，其每日但与忠王李亨伴读，二人遂成好友。及至成人，忠嗣为将，曾言：“国家生平之时，为将者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儌功名耳。其后更打破奚、契丹联军，降服契丹三十六部，打破吐蕃。皇甫惟明之事后为四镇节度使。

忠嗣历来为玄宗看重，今位高权重，兵权在握，加之甚有谋略且为太子之密友，李林甫甚忌之。时吐蕃势大，玄宗命忠嗣以其所节军兵进军石堡城，欲击破吐蕃。忠嗣回奏：“吐蕃以举国之力守石堡，吾若屯兵坚城之下，费士数万以图之，功成恐得不偿失；不若厉兵秣马，待吐蕃轻进之时，图之可得。”忠嗣之言乃出于爱护将士之心，玄宗闻之不喜。

过了几时，将军董延光，奉诏征伐吐蕃，不能奏功，其畏罪，乃委罪于忠嗣，言其阻挠军计。趁此时，李林甫乃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言其曾说：“早与太子同养宫中，欲奉太子为尊。”杨国忠亦诬奏王忠嗣，欲拥兵奉太子。玄宗遂召王忠嗣入京，命三司鞠审之。太子惊惶无措，幸王忠嗣系哥舒翰所荐，哥舒翰素有威望，玄宗甚重其人品，却未曾面观其人。今因王忠嗣之事，特召哥舒翰陛见，欲面问此事之虚实。哥舒翰闻召，当时星夜赴京，其幕僚都劝他多将金帛到京使用，以救王忠嗣。哥舒翰说道：“吾岂惜金帛，但若公道尚存，君主必不致冤死其人。若无公道，金帛虽多，用之何益？”遂轻装往京而来。及至京师面君，玄宗先问了些边务事情，哥舒翰一一奏对，玄宗甚为欢喜。哥舒翰乃力言王忠嗣之负冤，太子之被诬，语甚激切，并请以自己的官爵为其赎罪。玄宗不听，起身而入，哥舒翰叩头跟随，声泪俱下，玄宗感悟，乃云：“卿且退，朕当思之。”

太子惊惶无计，梅妃乃使人劝玄宗亲往东宫审视。玄宗入东宫，见东宫萧条，全无太子府邸模样。太子见父皇至，乃叩拜于地，玄宗见伏地之太子，双鬓皆现斑白之状，心思：吾儿尚壮年，如何现暮年之状。顿时新生恻隐。次日，即召三司面谕道：“吾儿居深宫之中，安得与外藩交通，此必妄说也！尔其勿复问。但王忠嗣阻挠军计，宜贬官爵以示罚。”遂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将军董延光亦削爵。哥舒翰回镇并州，太子匍匐御前涕泣，叩首谢恩。玄宗好言慰之，自此父子相安。其后哥舒翰率大军攻石堡城，城虽克，而唐军死伤数万人，终如王忠嗣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