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橘
学校里的小果店进了些青橘。我想到了我远在南方的衡阳小镇。
故乡在南方的丘陵,家家门前种些果树。爷爷之前还养过葡萄。之所以说“养”,是因为葡萄算是很娇贵的了,不如种橘种李省心。据说架子撑起来一片绿油油的葡萄叶,葡萄藤爬满每个空隙。然而我的记忆里没有葡萄架。
门前还有一棵李树一棵桃树。桃树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死掉了。李树结的李子在村里都是巨头,一个连着一个冒出来,曾经压垮一个枝头。只是味道不佳,一篮子的李子放在那儿半个月也无人问津。我幼时算是机灵的了,到了端午的时候,用黄糖就着李子,遮住了涩味,酸中带甜,丝丝入扣。李树后来慢慢也枯了。而我感情最深的,就是门前那一排橘树。
一层凉雨以后橘树也开一层白花,刮起风来都带着幽香。我在这个时候就念着我的橘子了,像是农夫插秧时想着秋天便可以簇拥一片金黄。奶奶抱着我的小弟弟,腾出一只手把头发撩到耳后,对我说“早着呢”,声音悠扬缓慢。我也不是天天念着,跳着方格和皮筋,所以不知哪天枝头就冒出一个个绿色的小橘子。
这时候是孩子最容易惹祸的时候。先是较高的孩子带头扯下几个橘子相互扔着,从田头追到田尾,笑声不断。不够高的孩子们很快也忍不住了,要么央求大孩子分些橘子给他们,装在口袋里,边跑边捂着口袋,那样子滑稽又可爱。还有的小孩天生执拗,不求别人,要么跳起来抓着枝头,要么搬把凳子摘,然而最靠外的枝头上的橘子都被摘完了之后,他们也没辙了。
而爬树这样的活动,还得更大些才行。村里的老人看到了总是要骂我们的。一是现在摘光了橘子,到了秋天全家都没了橘子。二是这样实在不安全,邻村的一个孩子用酸枣砸瞎了另一个孩子的故事便被反复无数次,我曾经怀疑我的爸爸是不是也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然而这种恐吓最有效,看不见光亮,黑暗里怕有不知名的东西威胁着自己, 比如西游记里面的各种妖怪,随时可能把我抓到山洞里去。
橘子喝足了雨水,慢慢长大,长成青橘。薄薄的皮,泛着光亮,俏皮可爱。每一年,橘树上冒出的第一个拳头大的青橘是被爷爷找到的,我们这群孩子若在家,不到一会儿也围上去,果实却不属于我们,而是给在屋里或院里坐着的奶奶。
奶奶十四岁就嫁给了爷爷,性子刚烈,做事麻利,我幼时她身体已经不是很好了,但是仍然很有精神,脸上红扑扑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了,很受疼爱,也很早就懂得乖巧的好处。那时一年还不能经常吃肉,买了肉奶奶便做肉汤,加上两个鸡蛋。长大才知道那是“土鸡蛋”,那时是没有“土”和“洋”的区分的,只觉得那是天下最鲜美的了。
如果有人和我说,他的理想是天天能喝上肉汤,我不会说他是“猪栏式的理想”,也许还会敬佩他的勇气。家里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大的。到分汤的时候,弟弟们把碗筷推来推去,坐在凳子上很不安。我就不同。我不说话,盯着汤碗,如果只剩半碗汤,就该出手了,看到奶奶的眼光就故意快速避开,如此几次奶奶就会发话让爷爷给我添汤,说我只是不说话心里什么都明白。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现在看来,我那时是很圆滑的。分第一个橘子也是这样的道理。奶奶剥开橘子,周围的空气都有清香,橘心已经很红了。我从不和他们抢第一瓣,只从奶奶手里接着橘子皮,玩弄两下,估计那样子是很令人疼爱的,所以奶奶尝完以后立马就递给我了。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很是得意。
橘子到了盛产的季节,孩子们的书包就会鼓起来。我曾经往书包里装过八个橘子,颠颠地跑了两三里路,现在想来真是最好的负重跑训练了。就这样吃也是吃不完家里的橘子的。有时给住在镇上的姑姑也送一些。有一年我印象极深。橘子很多,爷爷从山上砍了青翠的松树枝铺在木箱里,封起来,居然留到了冬天,过年回家的爸妈也吃到了家里的橘子。
我曾经以为我是个不念故乡的人。今天想到故乡的橘,想到去年清明回去,门前青翠的橘树已经枯死了。倒是奶奶的坟墓上,长了一层青草。眼角淌下两颗热泪,全然不顾北方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