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圈（二）

周骞六岁了，前几天刚过了生日，生日那天他很高兴，他第一次吃蛋糕，还是生日蛋糕。他终于不用羡慕其他小朋友了，他拿塑料小刀把蛋糕的奶油通通刮了下来，然后拿吸管吸着吃。蛋糕上写着“周骞小朋友生日快乐”，并插了六根蜡烛。但他有点不舒服，因为生日这天他爸妈都没来，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的，事实上，除了生日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的，其他的日子也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的。生日那天，他一直问，奶奶，爸爸妈妈呢？奶奶说，开会呢，结束了就会回来！于是小骞吃蛋糕的时候时不时地望着房门，他侧耳倾听，渴望听到钥匙拧动的声音。可惜没有，蛋糕已经破相了，还是没有。

周骞上小学了，前不久刚入校，入校那天他很高兴，幼儿园老师说，当小学生可威武了，走路器宇轩昂，而且能认很多很多字，表现好还能提前入少先队，入少先队就能戴红领巾，闪闪发光的红领巾！表现再好一点还能当少先队小标兵，可以检查别人戴红领巾。周骞认的字最多，读课文最有感情，背古诗抑扬顿挫，打扫卫生积极卖力，常常把自己高的灰头土脸的，所以，周骞顺理成章成了第一批入队的小学生。但他有点不舒服，因为入队需要引领人，老师让他爸爸或者妈妈参加，要携手共进，成为先进少先队员，他爸爸妈妈都参加不了。老师问，你爸爸妈妈的？小骞说，他们在开会呢，结束了就会回来！时间迫近了，爸爸妈妈还没有散会的意思。

讲讲蛋糕这事，周骞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经常有小公主小王子过生日，那些小朋友会在生日这天穿上漂亮的衣服，然后爸爸妈妈会提着大大的蛋糕到幼儿园给孩子过生日，而且召集所有小朋友参加。大家集体给小寿星唱生日歌，然后爸爸妈妈把大蛋糕分给每个人，但是难免也有尴尬，就是蛋糕再大也不能保证让每个咧着嘴的小孩儿品尝到，这时老师就会来解围，从食堂拿些点心给那些没有蛋糕的小朋友。周骞闷不吭声，也不爱凑热闹，所以从来都是唱完“祝你生日快乐”，就被挤到后面去了。这时候老师就往这个可怜的遗珠手里塞一块儿桃酥。小骞看着挤在前面的小朋友，心里很羡慕，看到他们脸上抹着奶油蹦蹦跳跳的，真想上去扒着他们的脸舔一舔。同为遗珠的小朋友问周骞，你生日咋过呀？周骞说，我都是在家过，也有这么大的蛋糕，爸爸妈妈搂着我喂我吃蛋糕呢！小遗珠说，真好，但是我觉得蛋糕不好吃，奶油腻得慌，有时候吃着想呕。周骞说，我不觉得，奶油可香可好吃了！回到家，小骞噘着嘴跟奶奶说，奶奶，我也想吃蛋糕，像我同学那样，平时不吃，就想生日的时候吃！奶奶说，那蛋糕吃了不好，还贵，别那么多事。小骞不吭了，他知道有时纠缠到底也没啥好结果，屁股上多几个拖鞋印子罢了。小骞的生日是这样过的，他奶奶做红薯丸子，黄澄澄的，裹着油渣子，香喷喷的，但是吃多了腻。不知道这个腻跟小遗珠说的奶油腻哪个更腻。每天放学奶奶接小骞的时候，小骞看着一路上卖爆米花的，卖冰赤豆的，还有卖烤肠和烤鹌鹑蛋的，哎呀那个香，是喷香喷香的。小骞特别想吃一次，别的小朋友一手烤肠一手鹌鹑蛋，吃得满嘴油，那个香味儿直往小骞的鼻孔里钻。小骞跟奶奶说自己放学的时候饿，这种暗示换来的是以后奶奶每次去接他的时候带一些小零食，啥零食呢，葡萄干，柿饼，南瓜子，还有红薯干。刚经过烤肠摊儿，奶奶嘀咕，那火腿儿有啥香的，咱这红薯干越嚼越香，来，拿一个！小骞内心积累着怨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烤肠，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雪白雪白的奶油蛋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爸爸妈妈散会回家。

某天，幼儿园组织大家一起看动画片，动画片里的大头娃娃左右手各一个叉子，然后张大嘴吃蛋糕，有些滑稽。小朋友们都笑了，小遗珠说，这样吃我受不了，想呕！小骞叭咂着嘴，心里涌上来一股股的委屈。小遗珠问，你咋了？小骞说，我也想呕！放学了，他跟奶奶闹了一路情绪，奶奶说，那你回家问问恁爷。他回家问爷爷要蛋糕，爷爷说，那你得找你爸妈要，俺们不能随便给你买东西。小骞问，那我爸妈呢？爷爷说，你奶奶知道。他又转而问奶奶，奶奶说，不早告诉你了，恁爸妈在开会。小骞开始蹦跶，眼泪逼了出来，哭喊着，不买就不买，妈了个逼。这四个大字换来一顿打。那天起，小骞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穿衣服，在幼儿园也不跟小朋友做游戏了。后来闹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把爷爷奶奶吓坏了，大半夜带他去急诊室。稳定下来后，又不断去诊所拿药。再后来，小骞病好了，幼儿园生涯也结束了。这中间爸妈回来过一次，在家待了俩星期，给爷爷奶奶交代了些事情，跟小骞去公园玩了一圈儿，叮嘱小骞在家不要气爷爷奶奶，不要说脏话，小骞也跟爸妈交代了自己的愿望，爸妈说会给个安排，然后又走了。爷爷奶奶知道他们去哪了，但是不给小骞说，还是一如既往地开会，开不完的会。于是在六岁这天，小骞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蛋糕，蛋糕虽然不大，但满足了小骞两年来对蛋糕的所有构想，吃了个干干净净，奶油是喝进去的，果酱吃得鼻孔里都是。突然一顿暴饮暴食，小骞又闹了肚子，整天拉稀。但是小骞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他期待着爸妈散会回来，然后在以后的生日里，都能饱食一顿奶油蛋糕。

爷爷奶奶每天都跟小骞的爸妈打电话，小骞在一边玩奶奶缝的沙包，只言片语里，他听到的一些“...在那边也得吃好点...”“...大夫查房的时候...”等等，小骞觉得，可能爸妈开会的时候，会场会发吃的，然后太好吃了，他俩也拉稀了。在蛋糕事件之前，小骞也比较安分守己，虽然也馋蛋糕的身子，但是没有那么强烈。漫长的暑假，都是奶奶陪他玩。小骞没什么玩具，没有小汽车，没有变形金刚，没有轮滑鞋，只有奶奶缝的沙包。半晌，奶奶就在楼下跟小骞玩沙包，你扔给我，我再扔给你。后来院里有了一堆沙子，奶奶就跟小骞拿着小铲子玩沙土。有次奶奶拾了个一次性的方便面碗，然后招呼小骞来，说，这个快吃面碗装的沙土多，用这个玩吧。小骞不知道沙土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拿塑料碗装沙土能玩啥，反正，有奶奶陪着，就痛痛快快地玩，放肆地玩。奶奶老是腰疼，搬个马扎坐下，不断敲自己的腰，小骞玩累了，奶奶就说，过来，帮我捶捶腰。小骞就过去对着奶奶指的位置一通乱砸。虽然奶奶总让他吃红薯，虽然奶奶从来没给他买过烤肠，但是小骞打心里还是跟奶奶近，他喜欢奶奶，喜欢奶奶在他想玩的时候不辞劳苦地搬个马扎陪他玩。而且每天玩完，奶奶都会帮他刷方便面碗。

有天，小骞依然拿着铲子和方便面碗玩沙土，奶奶在一边坐着。太阳很大很毒，奶奶在旁边放了一壶绿豆汤，小骞一会儿过来喝一口，然后又去攻克那一堆沙子。他在高高的沙土对上挖了个洞，然后整个人跳进去，再从旁边开个洞出来，身上和头发上都是沙子，一张嘴，嘴里也有，远远一看，还以为镶了金牙。他刚跳进去，奶奶一抬头发现孙子不见了，她赶紧站起来东张西望，然后看见沙土堆旁边有松动，定睛一看，蹦出来一个小土孩儿！小骞笑，奶奶也笑。但是奶奶说着这样危险，怕把你丢了，而且沙子进眼里咋办？她责令小骞到他身边玩。小骞从命，用方便面碗挖了好几碗沙子运到奶奶旁边玩。这时候拐角处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有车要进来了！奶奶一把抓住又要去运沙子的小骞，大喊，有车，回来！小骞丢下碗就往奶奶身边跑，奶奶拽住小骞的衣服，化险为夷。但是，塑料碗丢在半路，反扣着。小骞说，碗，奶奶，碗！奶奶说，别去！然后两人站起来看着汽车轮胎轧过碗底，清脆的破碎声，塑料碗皮开肉绽，里面的沙子倾倒出来。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还以为轧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说，切，破碗。车子走了。小骞和奶奶站着，小骞想去捡它，奶奶说，算了，下次再给你拾一个，这个没法兜沙子了。奶奶走过去把它踢到一边，从兜里掏出来几个沙包，说，玩沙包吧。小骞有点呆，他在一遍遍回忆刚刚的片段，那个唯一的、非奶奶制造的玩具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退出，是那么的的干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他走远点，跟奶奶玩沙包，但脑子里一直在闪回着自己同那个碗的姻缘。

有次幼儿园搞了个活动，叫“你生命中的小动物”，让大家带一只小动物去学校，但全程需要家长陪同。小骞跟爷爷奶奶商量，带个啥去学校。爷爷奶奶含含糊糊也没给个结果。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学校跟校外有商业合作。第二天，学校门口就有个老头扛着个扁担，扁担上有两个大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小鸡，花花绿绿的。小骞正一筹莫展，准备硬着头皮去挨嘲笑。小骞吵着闹着让奶奶给他买小鸡，奶奶觉得是得配合小孩一次了，要不得一直闹。于是花了四块钱给他买了两只鸡，一只红的，一只绿的。为啥买两只，按奶奶的话是，怕你不小心掐死一只，另一只备用吧！小骞一手握一只小鸡参加班里的活动，不出所料，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带了小鸡，这时候门口的大爷应该正在笑着点钞呢。搞完活动，同学们进入午休，家长们可以陪孩子午休，也可以把动物带走。但是奶奶不知道搞哪样，没陪小骞午休，也没把小鸡带走，她回去了，估计是没听懂老师的意思。小鸡统一放在教室的大箱子里。小骞睡醒后去找小鸡，不料发现那只小绿鸡不见了，同学们也有买绿鸡的，总不能找他们对一对，他也没这个胆。于是他就更加呵护手里的红鸡，小鸡热乎乎的，在他手心里翻身子，用嘴轻轻啄他的手掌心，逗得小骞咯咯笑。傍晚奶奶来接小骞，小骞看见奶奶哇一声哭了，因为小绿鸡丢了。奶奶没吵他，也没帮他一起找，就说，回家吧，不准哭，那只鸡估计被恁学校的老鼠叼走了。小骞听了有点怕了。回到院子，小骞说想玩会儿，奶奶便陪他玩会儿。小骞把小鸡放在地上，看它走来走去，奶奶依然坐在马扎上敲自己的腰。小鸡光啄小骞的脚，小骞就蹦来蹦去，还差点把小鸡踩死。那天的黄昏，很亮，黄色很深，照在人身上很舒服。奶奶说，差不多了，上楼喝糊涂了。小骞抱着小鸡上楼，时不时看看外面，天空好美啊，仿佛是一幅画，庞大的云变成了红色，形状像他手里疲惫的小鸡。晚上，小骞把小鸡放在鞋盒里，拿手绢给它盖上，小鸡睡觉了，小骞也睡觉了。小骞回想着黄昏的景致，奶奶，黄昏，小鸡，像小鸡的云，禁不住咧嘴笑。

次日，小骞还在迷迷糊糊状态，爷爷就高喊他的名字，快出来吧，小鸡儿死了！小骞眼睛瞬间睁开，然后光着腚跑到客厅，看见小鸡岔开爪子，头偏向一边，嘴张着，没气了。小骞又哇的一声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一塌糊涂。奶奶给他穿上衣服，说，把鼻涕擦擦，上学去，下次碰见了再给你买，别哭了。小骞不想上学了，他觉得跟小鸡一起死去的还有昨天的黄昏，那么和谐的奶奶、孙子和小鸡的场景通通没有了！但还是被奶奶催着去幼儿园了，路上，奶奶说，你昨天光跟它蹦跶着玩，都没喂它吃东西，饿死了。小骞破涕而笑，原来小鸡一遍遍啄他是因为了饿了，想吃东西呢！小骞拍拍自己脑袋，觉得自己好傻，但他更疑惑的是，刚刚为啥要笑呢？

奇闻轶事都过去了，小骞想起这些往事，总能瞬间生情，不是笑，就是想哭。他怀念那些日子，那只碗，那只小鸡，还有那个总令人心动的黄昏。他知道家里不富裕，他知道爸爸妈妈一直忙着开会不回家，但爷爷奶奶亲手为他编制一个安全的家的港湾，他也知足了，哪怕天天吃红薯，哪怕总是莫名其妙的放屁，他也悄悄幸福着。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谁来当自己的入少先队引路人。老师让爸爸妈妈，他也想让爸爸妈妈去，不想让奶奶去，他觉得繁琐的步骤，奶奶会出乱子。这天下午，奶奶要去交暖气费，十一月全市供暖，九月要把钱缴足。奶奶出门，小骞没事干，也跟着奶奶出去了。俩人坐了公交车，车上人很多，奶奶没找到位置，就找了个空地蹲着，因为久站会腰疼。奶奶示意让小骞坐在她膝盖上，小骞照做。小骞一路嘟嘟囔囔，一直追问奶奶爸爸妈妈到底去哪了，怎么才能让他们回来啊，学校有重大活动！奶奶有点不耐烦，吼了他一句，全车叽叽喳喳瞬间安静了。久蹲也累，奶奶甚至拿出手绢擦额头的汗。这时候，一个男青年走过来，说，奶奶，您坐，这边！奶奶抬头看看他，有点不好意思，男青年把奶奶扶起来，说，坐这吧！年轻男旁边有个女青年，也站起来，走到小骞身边，说，小弟弟，来，你坐这！俩青年很快让小骞和奶奶落座，奶奶一直道谢，小骞不好意思跟陌生人说话，就索性敬了个礼。他的心是虚的，因为他还不是少先队员，不过他打量着这俩青年，心里也嘀嘀咕咕，刚刚这俩人好像在吵架，还是奶奶吼了一嗓子，他俩反而安静了。

缴完费，两人回家。爷爷让小骞回屋，悄悄跟他奶奶说，刚刚小骞他爸妈来电话了，说恢复得不错，今天小骞他爸心情很好，感觉病好利索了，闹着要去公园散步去！爷爷说完，眼睛里面全是眼泪，但是明显是高兴的。奶奶跟爷爷一个表情，激动得不行。小骞憋不住，一下子蹦出来说，我要跟爸爸妈妈打电话！奶奶破天荒地同意了，就说，打吧，我给你拨通，好好跟爸爸妈妈聊聊天！小骞听见妈妈的声音，感觉嗓子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半天不知道说啥，而且感觉眼睛特别热，半天才能说出来，妈，下周我入少先队，你能来当我的引导人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是颤抖的，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他妈妈在哽咽，声音停滞半天，妈妈传来一声清脆的“好！”，小骞挂掉电话直蹦跶，爷爷奶奶也高兴。奶奶说，晚上不做饭了，咱出去吃点吧。爷爷说，俺不去，就烦在外面吃东西，恁俩去吧，我在家喝咸糊涂。奶奶带着小骞出去了，奶奶有多高兴呢，不仅破天荒地让他给妈妈打电话，还破天荒地带他出去吃饭，还破天荒地骑车带他出去吃饭！你信？反正小骞不信，但信不信不由他，他现在已经坐在奶奶的车后了。

奶奶带他在就近的一家小吃店随便吃了盖饭，奶奶把鸡蛋都给小骞。小骞饭量不大，一会儿吃得饱饱的。饭馆里闹糟糟的，尤其是又进来几个学生后。奶奶带小骞出来，骑着车子慢悠悠回家，说是慢悠悠，是因为奶奶根本骑不快。奶奶问，吃饱了没。小骞说，吃饱了，肚子圆了！奶奶笑笑，骑着车。突然，后面一个自行车撞了上来，奶奶一个踉跄，再回头，小骞已经在地上了。奶奶气急败坏过去交涉，小骞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没啥事。奶奶对那个学生一顿劈头盖脸地指责，那个学生起初没说啥，后来在旁边的几个人的怂恿下来了胆子，几个人一起跟奶奶吵了起来。小骞见状，逮着一个人就是拳打脚踢。很快散场了，几个学生觉得自己占了理，逍遥而去。奶奶再三问小骞有事吗，小骞说没事，于是又坐上车。奶奶说，你看吧，这事儿，有好的，就得马上蹦出来一个坏的，老天爷就恁公平。小骞问，奶奶，俺爸妈到底干啥去了？奶奶愣住了，但是佯装镇定，说，别管恁多，过几天你入队，你妈就散会回来。这时候，突然一辆车子逆行而来，到奶奶这一下刹住车。奶奶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在后面顶她车的混小子，但是奶奶已经不想跟着混玩意儿多废话一句了，把头扭一边不搭理他。那个学生竟然来了一通真挚的道歉，而且声情并茂，最后还留了五十块钱作为赔偿。五十块钱不多，但是小骞觉得这个学生的裤兜已经空了。奶奶与小骞愣了一会儿，然后奶奶继续骑行，并说，刚刚说到哪了，哦对，蹦出来一个坏的，它又会蹦出来一个好的，哎，这就是老天爷。

到入队这一个星期里，有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比如奶奶带小骞出来吃饭的第二天奶奶就晕倒了，好像是爸妈给她打过电话，但是小骞觉得是骑车累得，并发誓以后少吃点。入队这天，小骞醒来，听见客厅有声音，一看，发现是妈妈，他赶紧过去拥抱，然后问，爸爸呢。妈妈说，爸爸还没散会，妈妈胆子大，偷偷跑出来了。午后，妈妈带着小骞去学校。小骞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还把头发梳了梳。快进校门的时候，妈妈突然说，等一下，小儿，你不要个气球吗？我给你买个气球吧？小骞一愣，说，啊，那买一个吧。妈妈拉着小骞走到卖气球那里，说，挑一个吧。气球有扁的，有圆的，有的印着卡通人物，有的什么都没有。小骞挑了气球堆里独一无二的一个气球，大红色，圆形，纯色无图案。妈妈付钱，带着儿子去学校。小骞觉得眼睛特别热，他有点想哭的意思，但是眼睛没有泪，就是热，特别热，为啥，以前哭的时候也没这种强烈的感觉啊。哎，不管那么多了。刚落座，妈妈就说，小儿，对不起，妈妈带你进来了，剩下的还得你自己来完成，这边有点事，得走一趟，你有什么问题，就问问你们老师吧，别忘了，等辅导员说“让我们放飞理想”的时候，你就把撒手放气球，妈妈能看见！其他时间别撒手啊！说完，妈妈把绳子在小骞胳膊上系了一圈。没等小骞反应过来，妈妈就从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地消失了。他感觉刚刚妈妈说话的时候声音颤巍巍的，估计是开会紧急，领导催太狠了。

伴随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声，小骞在伟大的社会主义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老师把鲜艳的红领巾系在小骞衣领上，小骞饱含深情地敬了队礼，这礼，是敬给红领巾的，也是给老师的，更是给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然后主席台上的辅导员一声令下，让我们放飞理想！小骞松开了手掌，红色气球飞向天空，在众多气球里显得格外亮眼。小骞胸腔里一股一股地涌动，最后还是没绷住，哭了出来。

不论过去多久，回忆起那一天，小骞总是疑惑，为啥那天眼睛那么热呢，怎么能那么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