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父亲（我那倔脾气的父亲）

十岁之前，平日里父亲与爷爷、叔叔总是在争辩，偶尔过年过节都会吵闹。有时候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吃饭，结果就因为一句话，父亲可以立刻被激怒，然后饭都没吃饱，就不欢而散，要是爷爷和叔叔在家，那就不得了，又是吵得没完没了。十岁之前的我总觉得，父亲为什么总是爱惹是生非，脾气性格怎么总是那么坏呢？其实归根结底，都是赌博惹的祸，没有好好工作，时间都花在麻将桌上了，输钱了全家人要看他的脸色。可气的是，两个孩子都好几岁，他还好意思赌输了，伸手向父母要钱。而且我可真是佩服，父亲的想象力和口才，逢吵必赢，可以逼的叔叔手舞足蹈，咬牙切齿。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在中学时每坐一次叔叔的顺风车，就会听他唠叨你爸怎么怎么的？你说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想当初我对他有多么好，都不会明白？我也是明白父亲的确太过分，三尺不烂之舌真是什么都敢说；偏偏叔叔总爱记住，过于耿耿于怀。虽说他们之间的矛盾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叔叔怨气太深，难以化解，而父亲面子太薄，借口太多，从不主动道歉。

十岁那年，爷爷的突然离世，给我们带来了最大的痛苦，也给这个原本就不太和睦的家庭带来极大的打击。那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吃完午饭就出门，一般不到晚饭时间是不会回来。那时叔叔到省外工作，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是爷爷独自承担。爷爷虽体型健壮，但是他有心脏病和甲亢，稍微干点活气就喘不过来，大汗淋漓。所以他请人帮忙挖坑种胡椒，他每天中午午休过后，都会拿茶点去胡椒园，然后干点活到傍晚才会回家。谁也预料不到，他在去的半路上突发心肌梗塞，整个人脸朝下平躺在地上，白开水洒在路边，锄头草帽都倒在周边。当父亲从麻将桌上赶回来时，车都没有停稳，便急忙跑到爷爷跟前看情况，当他看到已经昏迷不醒的爷爷，虽是束手无策，但他还是使劲的往爷爷额头上搽药油，叫我们赶快拿爷爷的药丸“救心丹”过来喂他，只见他拼命的用水把药丸给爷爷灌下去。直到车来载爷爷去医院，他还在继续用自己的方法，试图让爷爷醒来。当医院的车把爷爷送回到院子的时候，父亲一边用拳头敲打院子里的荔枝树，一边哭着喊着“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们这个家一直是靠你撑着，你走了，往后我们可怎么办呢？怎么就这么快走了呢？”头还往树干上撞了几次，家里人拉都拉不住，他满脸通红泪流满面，手指额头明显的敲破了皮，血迹斑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那一晚，回想起来犹如世界末日的到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是在煎熬着，如何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奶奶每次遇到熟人，他们都会过来问候几句，总有人说“可惜大好人，就这么走了，怎么这么突然呢？”这样的日子，我们大约过了一年，平静的遗矢失去至亲的痛苦。大概一年后，叔叔辞职回家，他对父亲由气变成恨，回家没几天就和父亲大吵大闹。因为他把爷爷突然离世的原因，归咎给父亲，他埋怨父亲把爷爷给气走了。十一岁的我，看到这一切除了哭着跟父亲说“爸不要再吵了，”然后再哭着跑去跟叔叔说“叔叔不要再吵了。”真的别无他法，那激烈的争吵，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痛。

第二天，不知父母从哪里来的勇气，只记得母亲到市场上买了点厨具，然后从厨房里拿了几个锅碗瓢盆，就这样简单的另起炉灶。我很伤心的问她:“我们真的要和叔叔、奶奶分开了吗？”“都吵成那样了，你爸还能和你叔叔在一起吗？”我当时是真的舍不得，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每天都在细心的照顾我和弟弟，如今爷爷走了，奶奶又要和我们分家了。以后我们就要跟着，只会赌博的父亲和只会干活的母亲，两人都还没有断奶呢？我流着泪很无奈的继续问“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钱呢。”母亲哽咽着说：“一百块。”我们一家四口，就是从这一百块开始走到今天。很快的钱就花完了，胡椒、槟榔等农作物都还没有到收成的季节，没有收入。幸好去年收割的稻谷还有好几缸，花生还有一大桶，一瓶刚开的酱油和腐乳。可惜田里种的青菜和豆角还没长大，只有地瓜刚刚长出嫩叶来，还算是可以自给自足，一家四口，吃一盘地瓜叶，一碗白粥配上酱油和腐乳，米饭配上焦盐炒花生，哇，回想起也是津津有味，胜过山珍海味。

自此，父亲开始想着如何赚钱，养家糊口了，收获的季节他知道要为母亲分担了。印象中，凌晨三四点，他就起床去拿羊肉到小镇上卖；拿着一张“彩票奖纸”到处说奖，一块钱一份；大约2004年到2010年期间，每年过年前，卖金银财宝，年后种辣椒；从傍晚开着“摩的”载客到凌晨，有时甚至到天亮。但是这些都是小本生意，只能够平时过日子，再加上父亲做什么都没有耐性，运气又不好，胡椒和槟榔价格都不好。我和弟弟的学费，每年都要七凑八凑，勉强凑够。我们读书的那些年，可把他们给愁坏了。

父亲脾气不好，容易动怒，又会得理不饶人，再加上对父母的态度，所以不只是叔叔对他有偏见，就连两位姑对他都有很大的意见。可是他很幸运，家里人从未因为和他的关系紧张，而牵连我们晚辈。他们都很明白，父亲不容易，主动帮助我们。我自从上中学后，就寄住在小姑家，直到大专毕业。叔叔即便再怎么怨恨父亲，他对我和弟弟依然是很疼爱，弟弟要到省外读大学，他主动把自己的猪圈让给父亲养猪。父亲也一样对堂弟和堂妹，都很包容，家里但凡有点什么都会喊他们过来吃，还会带他们到镇上吃早餐。以至于每次父亲向母亲动怒时，堂妹都会说“又在骂人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这是父亲跟我闲聊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他直夸堂妹小小年纪，懂事又聪明。他生气的时候，经常会被她逗乐，发不起脾气来。而我们也一样，大人之间的恩怨，我们晚辈从未插足，反而觉得阖家欢乐，家和万事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些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几年前，父亲竟然主动对我说，“八月十五你叫小姑回来吃饭，你妈养了很多只鸡，记得跟你叔叔也说一声，叫你婶婶不要煮饭。”

四年前，父亲意外中了一次彩票，虽然才两万元，可是他居然给家里人包了几千块钱的红包。不会表达爱的父亲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有这样的举动，让我纯属意外，也很欣慰，我的父亲终于学会放下了，感谢家人这些年的包容，感谢父亲的醒悟，知道你有委屈，可是你是大哥。一家人哪有深仇大恨，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需要妥协和谦让，一味地硬碰硬只会让误会加深，怨气加重，更何况我们是一家人，更要懂得宽容彼此，适时地遗忘生活中的不愉快。

如今，我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说：“你婶婶在家煮饭了，我跟你爸喂完猪就回去吃饭。”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真的很温暖，虽然远在国外，我依然很安心。我和弟弟刚出来工作的那段日子，偶尔会有点抱怨，父亲总说：“我们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要学会珍惜和知足，做什么事情都要脚踏实地，慢慢来你有能力总会有机会。”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出自于父亲之口，我的父亲现在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前几天，打电话回家，父亲说“今年养的猪已经突破五十头了，而且今年市场的价格不错，家里盖新房的事情，你也不用再操心了，你安心工作注意身体，不要太节俭了，自己赚钱自己要舍得花，我和你妈都很好。”感谢父亲给我上了人生中，宝贵的一课。愿天下所有的家庭都和和睦睦，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