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红色皇后
“报告，弓箭的事，视野盲区太多，无法调取，委员会已经同意了处理方案。”
“嗯。”
“另外，上次的尸检结果初步完成。”黑后的声音在主控室响起，却没有现形。
“回收层那个小腿被切掉的是吧，什么原因？”邰司令漫不经心地接话，而后指尖拂过晶蓝一片的操纵台。
黑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应答，造成了一小段尴尬的沉默。
邰司令也顿了一下。
之后，他的右拳开始猛力地捶打操纵台。
橙色的警报随即在操纵台亮起，发出叮叮的微弱报警。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懊恼的怒吼甚至盖过了警报。
操纵台上逐步投射出一块显示面板，呈现的数据是尸检结果，在蓝黑色交织的屏幕上，有几个字是正红色加粗的。
“裂死症病毒。”
是的，这一次，没有让邰司令长出一口气的“亚种”，只有这几个让他窒息的文字。
“史无前例，司令，病毒通过急速吞噬健康细胞，齐整地切断生产单位肢体，这样的案例在以往并未出现过，我认为有必要调取监控实况。”黑后在沉默后，补充道。
“嗯……”邰司令的声音仿佛千疮百孔，憔悴异常，又接着说：“启动一下回收层‘余烬系统’，开始往系统里注入回收液。”
“好，我稍后会尽快报告委员会，请求防疫支援。回收液注满大约需要48小时”黑后说。
“保守估计一下可能与感染源有接触的个体，连同弓箭相关的262个生产单位，一并投进余烬系统吧。”司令的语气，透出一种坚定的下坠感，之后又补充道：“宁可错杀，不要遗漏。”
夜幕降临，42号无神地躺在休息舱的床上。
床头，棱角分明的计算机仿佛一个白色怪兽，直立在那里，得意地等着他入睡后，抽干他奇怪的梦境，再让他冷汗涔涔地惊醒。
砸毁它的想法早已被他付诸过实践，而白色怪兽自带的电流，贯穿全身的疼痛，却令他再也没有勇气挥出拳头。
最开始，来自同类的皮肉之苦让他痛不欲生，而后，他莫名其妙地吓跑了找茬的恶棍们，却开始在精神上苦闷异常……
是不是没有那次夜半的惊醒，就不会发现人造人安眠的真相，进而可以更舒服地活下去呢……
在纠缠的思考中，42号再次沉沉入眠。
梦境里，他的身体再次掠过巨型的人脸的口部，再次看到了那片杂草覆盖的荒地，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深坑，他立即警觉起来，想起了上次把自己拽进去的另一个白眼版的自己。
他朝着深坑走去，却发现坑里隐隐泛出红光，来到坑边，果然，那个白眼的自己还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依旧一言不发，却示意自己下去。
恐惧充斥了42号的大脑，他注意到，深坑跟上次的不同，多了一个上下的梯子，而在深坑的侧面，竟然是一个幽深的通道，红光正是从那个通道里发出来的。
白眼并没有动，依旧彬彬有礼状，把手伸出又指向了通道，像在邀请他进入。
“反正是做梦，大不了被吓醒！”42号壮着胆子，走了下去。
通道四周都是镜面一样的晶格，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许久，尽头终于到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华丽座椅，像个王座，瀑布的一样的红色字符，在王座表面从上至下不停流动。
王座转动到正面，依旧空无一人。
“欢迎来到避难所。”一个机械的女声突然响起，没有任何语调。
“你是谁，我当然知道自己在避难所！但这是哪里？”42号惊恐地发问，而后四周扫视。身后的洞口已经不见了外面的光亮，只有白眼在旁边安静的站立。
“这是我的避难所，跟你的那个不一样，幸运儿。”女声顿了顿，而后，王座表面流动的字符流开始隆起，勾勒出一个女性躯体的结构，连脸部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她接着说：“有必要向你解释的事太多了，简单概括，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这个避难所主控AI黑色皇后，而我，是她的死对头。我们俩的纠葛，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可以帮你，而作为交换，你要成为我的左手，替我摧毁黑后。成交吗？”
42号仍然一头雾水，身旁的白眼却开始缓慢地点头。
“看来是同意了。”之后是一阵狂妄的大笑。
“什么意思？我还没说话呢！”42号大叫起来。
“他就是你。”女声回复道。
42号惊恐地仔细看着身旁的白眼，白眼仍旧在缓慢的点头，连脸都没有侧过来理他。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潜意识？”
“第二套人格，换句话说，你是个精神分裂的家伙。”
精神分裂四个字如重锤一样敲击在42号的颅腔内，眼前浮现出那段关于杀戮的回忆，似乎有了答案。
42号听罢，双手抱头：“为什么会这样，你对我的大脑做了什么！”
“我还没对它做什么呢，倒是能窥到你脑内，负责肠道免疫的电信号很活跃。”
“什么意思，我生病了？”
“正确。简单说，就是你屎里有毒——肠道微生物让你人格分裂了。”女声冰冷而不耐烦。
“这怎么可能！这……消化器官……怎么会影响我的大脑？”42号看着自己的小腹，之后使劲儿摇头。
女声轻蔑地笑了：“脑肠轴病变，另外，至高的意思不是与低微隔绝，恰恰是囊括，你们族群的先哲说过的，果然核弹一炸什么都忘了。”
之后她语气一转：“不说废话了，左手，为了我们的合作，我需要扫描你的大脑。”
“为什么，你想做什么？”42号语气畏畏缩缩，声音有些颤抖。
“强化你的神经联结需要先了解大脑的结构，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极少数有梦境记忆的人造人，对不对？”
42号没有答话，只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只有你有梦境，你想过吗？”
“没有。”
“我来告诉你：简单来说，对于绝大部分人造人，梦境采集系统会抽走他们的梦，造成一片空白的记忆；而你由于精神分裂，实际上是两套人格经历了梦境，被抽走一套之后，还保留了一套。”
没等42号睁着大眼开口，女声抢先说：“没错，采集系统只负责剪切走一套，完全没有料想到人造人会出现人格分裂的情况，梦一次存两份。”
“所以呢，你就要扫描我的大脑？”
“你仔细看看你的第二套人格，他靠得住还是我靠得住？”女声轻蔑地说完，42号转头望向白眼，白眼此刻表情狰狞，涎水顺着嘴边已经滴到了地面……
“他只是你潜意识中动物性的部分，认知水平能高到哪里去，我扫描后，你的记忆才有更可靠的备份。”42号欲言又止间，女声连珠炮般吐出一大段话。
“需要你配合一下，我念出的词语，你尽量根据它们想象画面，这样我可以尽可能地侦测你脑中负责不同功能的区域，做成最完美的全脑备份。”
王座表面流动的红色字符，加快了速度，更加眼花缭乱起来。
“快乐。”女声响起，而后是幸福、悲伤、愤怒、压抑等等一系列情绪。
42号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每个词的印象，但能够勾勒出的画面却寥寥无几。
“现在避难所的生活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个扫描结果这么多空白，怎么看？另外，你的脑中为什么会有晶体杂质？”
“什么？”
“微小的晶体杂质，你头部受过伤？”
“的确经常受伤……晶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数据库里也没有脑部结晶这种东西……初步判定，扫描结果不佳是因为你的情绪体验太单一，特定名词引发的脑中兴奋灶太少，我很难完整备份。”
“那怎么办？”
王座表面的红色字符颜色加深，开始发紫。
沉默中，三秒之后。
“你得去修补缺失的部分。”
“怎么补？”
“去旅行啊，游历人类历史文化古迹，经历一下冒险旅途，然后找个同类育一下种。”
42号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们现在都在一个叫做避难所的地方，你让我如何去体验这些事件？”
“在我为你构筑的梦境里。”女声平静，却激起了42号内心的层层波澜。
“这样也行？”42号狐疑。
“怎么不行，我要采集的是你脑电波经过的路径，梦境体验跟实体经历都能产生脑电波，你们的族群中，也曾有人认为自己就活在神的一个梦里。”
“神？什么是神？”42号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简单几句话很难给你解释清楚，大体就是很厉害很美的一种存在，我们的时间不多，我需要你尽快完成修补工作，不过好在梦境里的时间可以被我调控，你不必担心醒来时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事实上，我不会允许自己被囚禁那么久。”
“我做梦的时候会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吗？”
“好问题，你如果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体验一次情绪，那么，你会认真地去投入吗？所以——很遗憾，你会什么都不知道，梦醒时分、梦境崩塌，才是你幡然顿悟之时。”
“万一有意外会怎么办？”
“这个世界没有意外，只有概率，例如，黑后找到我并消灭我的概率依旧存在，这说明你可能会在梦境中被宣布脑死亡——毕竟跟我连接过，黑后不会允许你继续活着。”
“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么大的风险。”
“人造人的字典里，恐怕没有双赢。”女声冰冷地回应。
没等42号继续开口，面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崩裂，混乱的景象中，白眼双手抱头惊慌大叫，他自己也站不稳，失足跌入一个无尽的深渊……
从梦中惊醒，42号满身大汗。
昨夜的记忆还在，对于是否帮助那个红色王座的纠结，也在。
而令他不安的，是这一天里，他并没有被传送到任何其他地方，只是在休息舱中被囚禁。
“难道黑色皇后已经发现了昨晚梦境里的接头？”
没有任务球，没有供能活动，没有讲师授课，所有日常都被压缩成了狭小空间内的一片死寂，只有照常供应的餐食。
入夜，他再次躺在床上。
梦境伊始。
“你必须跟我合作，因为几十个小时后，你就会被彻底回收。”朦胧中，面前又出现了那个红色的王座。
“什么意思？”
“我的电子神经元探查到，黑后调动了余烬系统，回收液正在注入。”
“什么是余烬系统？”
“大规模扑杀时的效率最优解，把你们扔在注满回收液的缸中，让机械警卫肆意扑杀，挣扎时肌肉收缩引起的扰动可以通过回收液传导到能量收集层，分割出一部分用于机械警卫的下一次扑杀供能。之后整体瞬间高温处理消毒，当然，能源也是来源于灭杀物的生物能。”
“为什么要杀我。”42号手足无措，情绪瞬间紧张起来。
“在你跟我接触的那一刻，不，是在你保留了一套记忆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安全了。”
女声说完后，面前的红色王座消失。
一个巨大的黑洞在42号面前展开，仿佛一个张开的黑色大口，内外压力的差别让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吸入的。周边的流体湍急激烈，让他身体几乎无法动弹，漆黑一片的挣扎中，猛然间灯光亮起，视野之内一片晶蓝，再往不远处看去，周围都是跟自己一样被浸泡的人造人同类！每一个都面露惧色，有些浮到上面去探索空气，却只触碰到厚重的玻璃顶盖。
巨大的机械轰鸣声灌入耳朵，眼前的一片幽蓝中，混入了黑色，42号再定睛一看，正下方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正在迅速升起，他条件反射般发疯一样摆动手臂脱离了它的冲击范围。
液体被搅动得异常剧烈，黑色物体向上直冲，带起的湍流让42号如同风浪中摇曳的小船一样在流体中乱漂，天旋地转中，他锁定了对方的样貌——一条通体黝黑的金属大鱼，鳞片反射的寒光仿佛能刺穿所有无畏的意志，唇边的银白色利齿竟然还可以微微翕动，巨大的尾鳍又一扇，他被带起的水流掀到了远处，耳中传来液体灌进喉咙后支支吾吾却拼尽全力的惨叫，那是周围数不清的同类被鱼群撕咬后发出的哀嚎，黑色的血液散开，像黑纱蒙住了他的双眼……
鼓膜再次被震动刺激，但这一次是他自己的声音，黑纱散开，面前又出现了红色的王座。
“怎么样，上一次余烬系统启动的场景，偷来它可不容易，你选这样一条死路，还是合作？”
视线如被固定一般，42号盯着王座前的一片虚空，大口的喘气让他胸腔带动双肩一起一伏。
“合作。”他努力控制声音没有颤抖。
“故事线已经准备好，我马上送你上路。”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建议什么的。”
“没有。”
42号再想开口时，已经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白光涌起包围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