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弦外之音

月光，如水；二胡，如溪。

悠扬的溪流，在山涧舞蹈，那轻盈的舞步，一路叮咚。久违的二胡曲，流过亮子的心，那心弦，和着胡弦，柔媚，丰盈，如同饱满的露珠，从叶片一样的山涧，滴落在亮子的心潭。亮子陶醉在自己的弦音里。

月儿升起来，不是天空中的月，是心中的月儿，名字好听，叫柳月儿。儿话音是亮子给加的，他觉得不加儿话音，感情就不饱满，那露珠就是干瘪的，是缺少晶莹的，是没有剔透的，是不足以把自己的心贴在那叶片上的。

那时，柳月儿来，亮子也拉二胡。亮子的二胡曲很自然，头冲着弦一低，臂引着弦一拉，眼睛跟着摇头一闭，小曲就荡漾在夜空里。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亮子醉了，醉在曲调里；柳月儿也醉了，醉在亮子闪光的眸子里。柳月儿从对面看亮子，亮子的眼眸里，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亮子倚着桥栏，也看柳月儿，柳月儿的眉是一弯暗月，柳月儿的眼里却藏着一弯明月。月光和月光融合在月光里，月光和月光重叠在小桥旁。

还拉个啥？不知许多有多久，亮子问。

拉你的阿娇。柳月答，语气有点儿嗔，又不像。

弦颤，调起，依然是那流水一样的《弯弯的月亮》，头上是，弦上是，心上也是。柳月儿哼起来，伴着二胡曲，“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童年的月光真是最美的，美的像柳月儿白天的眉，美的像柳月儿夜里的眼，让亮子弦为之颤，情为之颤，心为之颤。亮子想，童年，就是这样颤抖着回忆的美好，从很久以前，直到以后的永远。亮子把这美好盖成一座有花有树的红房子，柳月儿就住在里面，每当月光流淌，他就会看到柳月儿的娇美模样。可是，即便是忧虑，也总会有月光跑丢的夜晚。所以，坐在黑暗的夜里，亮子的心比夜还黑，还深，还不可测。那不可测的感觉，是亮子自己的，他也不想让这感觉成为别人的，唯如此，那红月亮的影像才更清晰，更清彻，更清幽。

弦声起，乐悠扬，何为殇？情意总绵长！柳月儿坐在对面，静得像一片湖。湖边有月儿升起，月上柳梢头。湖边有月光一样的乐声荡漾，依然是柳月儿喜欢听的《弯弯的月亮》。可是，不同的是，柳月眼中的月光，流成一股忧伤。

弦呜咽，乐慌张，何故情不长？柳月儿默默，轻轻一叹；亮子黯然，亦一轻叹。鲜花，往往就在叹息中，随一缕轻风落下。柳月儿摇头，扑进亮子怀里；久久的月光，无处可藏；柳月儿轻轻挣开，摇着头，洒着露珠一样的忧伤，飘向远方。

一曲《弯弯的月亮》，一遍一遍，洒满河床。小桥无语，月光无语，亮子的心声无语。天地之间，唯有弦音长！

亮子不怪柳月儿父母势利，不怨自己家里清凉，只怪自己缘浅，即使心如桃花潭，奈何留不住那弯弯的月亮！

自此，亮子与弦为伴。一把二胡，伴他日短夜长。

柳月儿听不得这流光一样的颤栗，躲在村外，野外，月光之外。那个“公子”，沾了毒，持刀逼柳月儿卖掉房产。弯弯的月亮下面，一双手臂，拉开了柳月儿，手指却被割掉两只，是左手的食指和中指。

柳月儿坐在月光里，也坐在亮子的弦音里。依然是《弯弯的月亮》，天上有一弯，柳月儿的眉里有一弯，两个人的眼里有一弯，谁的心里也有一弯。只是那弦似已断，惟有声连。是亮子在哼弦。“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柳月儿也哼，哼的不是曲，是歌词。

村里有人说，怎么还能听到亮子的弦音？不对，那应该是最美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