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之惑
01
生活如同战场上拼刺刀，谁见红，谁倒下。
如果你想成为赢家，只有让对方见红。而自己绝不能给对方手刃之机会。
胡笑生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在一次和我喝酒当中，他发表了上述高见。
生活中，他正是用上面的话作为人生信条。凭一腔凌云之志，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江西省大沽乡上淮村一个贫困家庭的山村孩子，成长为福建省漳州市家俱外贸企业的一代翘楚。
在漳州，虽不能算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但身边也不泛十几个兄弟，愿意侍奉在鞍前马后。
但他唯一搞不懂的是，在家里却一点威风也提不起来，在大哥面前，几次试图抖一抖袖子里，蓄谋已久的威风。
可袖子一扬，威风射出时，不仅没有让兄长移形换位。却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不是说有能十八为尊长，无能八十也挑担吗？
大哥除了先我几年出生，横竖也找不到他能当大哥的理由。
论学历，我大学学历，他初中毕业。
我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他却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说难听点，只脱了盲而已。
酒过半旬，这位昔日的大学同学，现在的胡大老板便满腹委屈地向我抱怨开来。
02
胡笑生说，他在娘胎里，就已经被母亲嫌弃了一遍。因为，怀上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一个女孩子。
六十年代初，还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只要怀上了就得生下来。父母重男轻女，在肚子里就猜测他不是带把的。
对于他的到来，父母亲一点高兴也没有。只是宠着已经三岁大的哥哥。
大哥，手上生了三个姐姐，原本也生了两个哥哥，但两个哥哥先后夭折，所以对于大哥的出生，父母亲视如掌上明珠，唯恐再有什么闪失。
有了传宗接代的，母亲心里也不想再怀孕了。不仅十月怀胎受罪，在贫穷的生活面前，在当时吃大锅饭的年代，物资相当匮乏多增加一张嘴，负担就重几分。
于是，母亲想出用吃糠菜团子，以及拼命干活的招数，试图把他弄流产。
结果他像蚂蝗一样，紧紧的吸附在娘胎中，任凭怎么样虐待，硬是不动毫分，把母亲想流产的计划，彻底破灭。
这是后来通过姐妹们和父母的口中，得知自己出生前的经历的。
胡笑生说，父母真是狠心人啊，要不是我命大福大，岂不是还未出生就回见了阎王？
虽然出生之后，自己是个男孩子，令父母感到意外。
因为自己前面已有了哥哥，物以稀为贵，对于他的出生，顶多只是多出来了一个带把的而已。
在家庭当中，哥哥是全家人宠爱有加的中心。而自己，充其量只是哥哥的衬托，一片不起眼的绿叶。
于是他发誓，日后一定要比哥哥强。
拿什么比呢？就从读书开始吧。从小立下了要比哥哥会读书的志向。
大哥初中毕业，中考落榜，从而结束了学业。
而胡笑生初中毕业，虽然也没考上高中。但是，通过复读两年，以历届毕业生的身份考上了高中。
高中没考上大学，他仍然没有放弃上学的机会。又是一番复读，而且高中连续留级，复读三年，终于考上了江西省国际商务英语专科学院。
胡笑生说，正当我春风得意，暗自高兴的时候。没想到父母只为哥哥没考上，而唉声叹气。
而且说了一句让我非常难以接受的话：大儿子没考上，就出不了读书人了，没指望了。
父母不仅无视了他考上大学的事实，更难以容忍的是，几乎忽略了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胡笑生说：好在他大姐向着他。说他考上了大学就是中了状元。
他哥沦为农民，一个状元郎，不要跟一个农民伯伯混在一起了，否则将会没出息。
我非常感谢大姐慧眼识英才，感谢家庭当中，终于有一个重视我的人了。
虽然大姐说的话没啥根据，但是这些话在我听来，句句都很顺耳。
大哥没考上，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受宠者应有的下场。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能得到某种安慰。
大哥受宠，就应该变成一个平庸的农民。才能使我在心理上，得到某种平衡。
为了和大哥不断的拉开距离，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必须努力。
大学毕业之后，我先后到北京，天津、广东、珠海、深圳闯荡。
我觉得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赚钱，学业高低，最终的目的都是赚钱。
学业高的人，能够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赚轻松的钱。
也就是说，可以干一些体面的脑力方面的工作。
低学业的人，只能干一些重体力活。或者打工进厂，日夜加班的工作。或者像我大哥一样，老老实实在家种地。
知识改变命运，区别也就在这里。赚钱的手段不同，但是目的都是一样。
我用自己的大学文凭，在工厂中，轻易就坐上了业务主管的位置。
因为我在大学学的是国际商务英语专业，七十年代，这个专业还是挺吃香的。
做外贸订单的工厂，都需要能够英语会话，和外国人顺利交流的人才。
我通过几年的打拼，手上也掌握了一些客户资源。不满足在工厂只当个业务主管的现状了。
要想赚更多的钱，必须自己接单，自己开办公司。
1998年，我便自己成立了外贸公司。手上也有现成的许多老客户，老客户又介绍了一些新客户，纷纷到我公司下单。
如今我已经，在漳州创办了最大的永生利家具外贸公司，资产十几个亿。
03
想到刚毕业去北京找工作的时候，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身无分文。又累又饿中，晕倒在马路上。
还有一次去深圳，四处碰壁。只能露宿街头，我曾经在树荫之下大桥桥墩，一天只吃一餐饭的苟活。
这份艰难，没有体会过的人们，又怎么能够感同身受？
绝望中，我曾想去抢银行，也学那些骑摩托车的混混，在大街上，飞车抢夺行人的项链和钱包。甚至，羡慕在家种地的大哥。
也想学着大哥的样子，回家做一个安安稳稳，没有大风大浪吹折的农民。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农民生活。
转念一想，我是个大学生呀！不仅不能去做那些违法犯罪的勾当，更不能步哥哥的后尘。
从小就立志要和大哥争个输赢，论个高下，又怎么能够回家种地呢？
我应该有伟人的思想，我应该有楚霸王称雄天下的决心。
只有不顾一切，挥刀扬鞭杀开一条血路，用滴血的手，去摘取辉煌的人生。否则，别无它途。
终于，我成功了！
三十多年的奋力征战，虽没有伟人式的丰功伟绩。但在我老家，甚至在漳州当地，我也是一个知名人士，别人羡慕的对象。
我不仅在漳州买房定居，而且户籍也迁到了漳州。
大女儿去年成功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二女儿也在漳州重点高中就读。
二女儿的科任老师说：按目前的成绩来看，二女儿有上清华，北大深造的希望，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再看我的大哥，仍然是个普通的农民。
因为父亲早已离世，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母亲还在。
每年回家一两次，看一回母亲。
只见欢天喜地迎接我的大哥，已经从一个浑身是劲的精壮汉子，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汉了。
他的生活状况，家里的劳动情况我知之甚少，更别说他的经济收入，大哥全家七口人的生活，主要靠什么来维持？
看到大哥那份辛苦的样子，一脸沧桑的模样。
我不仅在母亲面前感慨地说：你的大儿子，看看如今有多辛苦。母亲或许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这样辛苦地生活吧？
你看不起眼的小儿子，总算出门有专车，身边有呼拥，活得比较光鲜体面了。
每次回家，总少不了拿大哥的近况，在母亲面前抢白几句。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於已久的怨气。
母亲很少作答，而大哥除了承认年小时候，父母近乎溺爱的恩情，便是沉默。
作为一个农民，他知足于现在的样子。局限在瓜果丰收，粮食满仓，这点前途上。
看到他们还没有真正重视起我的成就，我心里真正按耐不住，有些性急了。
现在的情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我身价过亿，而大哥，在生活底层挣扎，勉强混个温饱。
这不是天壤之别？是啥？难道他们从心里就不佩服我吗？
有一句话说得好：曾经的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明明刺刀己见红，胜负已经很明显。他是那个一击倒地者，难道他还能够反戈一击，绝地重生吗？
有一次，我应邀去大哥家吃饭。大哥兴致勃勃拿出窖藏在地下多年，用自家稻谷酿造的谷烧酒招待我。
在酒桌上，我又拿大哥的酒说事。我说家里的酒实在是割喉咙，老得又苦又辣。
然后我从自己的小车里，拿出这五粮液，茅台酒、XO、以及正宗的法国葡萄酒。摆在大哥面前。
我对大哥说：这些洋家伙老贵了，恐怕你连见也没见过吧？
而我早喝腻了，就像喝白开水一样的平常。
看到大哥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酒酣处，我的兴致又上来了。
我转过头来对母亲说：你宠爱的大儿子只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过红米饭，南瓜汤的生活。
母亲大人若想享受有品位的生活，就得靠我这个你看不起眼的小儿子，来帮你实现啰！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像大哥在家里的这些人，钱是很难赚的。
赚一分钱都不知要流多少汗水。而在我看来，赚个十万百万又算得了什么，分分钟的事情我就能搞定。自从我资产过亿之后，感觉财富只是一串数字。
一个电话，或者在电脑键盘上敲击几下，就能拥有的一串串数字。
钱对于我来说，确实不像是种田人，或者是打工仔，所说的那样辛苦，所想象的那样难赚。
瞧我手下那帮兄弟，吃一餐饭就得花我上万元。也许是农民伯伯种田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
所以每次我请他们吃喝的时候，我可以在酒桌上随意屌其中一个，或多个人，他们从不还口。
还嘻嘻哈哈大笑恭维我：大哥教训得对，大哥就是有才。连训人的话也说得这样到位和精辟。
你听听，这帮奴才嘴有多甜。做大哥的滋味好啊，我就喜欢做这样的带头大哥。
在自己掌控的地盘上，地球的转动，除了我的手能让它转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我的马首是瞻。
母亲大人，不要再相信我哥了，现在的哥，只是过去的一个传说！
风水轮流转，外面我也是带头大哥，家里也该是我做带头大哥的时代啰！
说出这番话之后，我感觉非常的痛快，简直有点压倒一切的飘飘然。
压在心里几十年的憋屈，被父母瞧不起的那种轻视，凭借我现在的实力，终于有资格大反转了。
我相信大哥无话可说，母亲在事实面前，也只能哑口无言的认同我的观点。
可没想到，母亲却一改往常的沉默，说出一番话来。
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我又一次透心儿凉。
母亲说：你大哥虽然没有资产过亿，但他为人实在，有孝心，讲义气。
你不在家，这几十年是你哥陪伴着我们，照顾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2019年，我去山上砍芦基柴火，不幸摔倒。叫你回家，你却迟迟未回。要不是你哥在家把我送医，我岂有现在的光景。
你五年没有回家过年，2003年，你父亲盼你回家过年，你当时说会回来的，可到了大年三十日才打一个电话，说回不了家。
你父亲听后感到非常的失落，那年正月初二，便离开了人世。你父亲死后半个月你才回来。
不是我要诚心数落你，生你这样一个儿子，真是生没面见，死没香烧。
你每次回来都要抢白你哥几句，我是实在听不进耳了。要不然，我也不来说这些话。
多少回，我身体不适，心里盼你回家。打烂了你的电话，每次你都说马上，马上！哪曾见到你的踪影？你的足迹？
你哥17岁初中毕业，他考虑家里穷，没有复读。
可你总拿他没读到书出言相讥，他是把读书的机会，多让一些给你复读。
你倒好，反而拿这事瞧不起你哥。
你身边那么多兄弟，哪曾帮过你？
建房子的时候，只有你哥每次从你开始建房，一直到建房完成操心竭力。
你在农村中建了两个房子，哪个房子少了你哥付出的心血！
而你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在外面称兄道弟，大块朵颐。
他们奉承你，巴结你。还不是图你会帮他们。
你提拔了这个大哥，那个小弟。他们从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成长为主管、经理。
有的还当上了老板。你说都是你的功劳，你的战果。
而你每次回家炫耀你的能力有多大的时候，你哥从没有说过你没帮他的抱怨话。
本来你能力大了，帮帮你身边的姐妹，和你这个唯一的亲大哥。
大家才会佩服你的能力。
不是每次回家，除了炫耀你的能力，你的资产。就是抢白你哥的不是，或者我的不是。
你耍这样的威风，未免用错了地方。
你帮了家里面的人，就算你嘴上不撒威风。人家也会佩服你，你的威信也就树立起来了。
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尚且知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一个大学生，干嘛就开不了这个窍呢？
你能力强，家里的姐妹没沾到你半点光，有啥用？
村里面的人，也没见你帮过谁？或者见到了你做一件公益事业？你说你在家里没威风，你把威风撒给谁看？谁会买你的账？
倒是你哥，村里修桥，修路，他会义务出力。村里庙宇修缮，除了出力，他在庙会期间，也会三百，五百的乐助。
他在村中理事会，做了二十年的头人。
村里人一直要你哥做这个头人。
而你谁会推举你做头人？你别看村里做头人，其实是要做事公正，村里人信得过的人，才会拥护。
你目中无家乡，目中无兄弟。说句难听点的话，你就是赖着去村里想做个头人，村里人恐怕也不乐意。
你哥虽然是个种田人，普普通通的人。
可他在村中比你的威望高。你不帮他就算了。
而你想打压你哥，在你哥面前耍威风。说实在话，你这是在损德呵！母亲说到激动处，已经声音哽咽。
04
胡笑生听后，却沮丧极了。
他对我说：你说我冤不冤？我一个资产过亿的人，在母亲眼里却一无是处。
他说：我干嘛要帮我哥，我就是要比我哥高人一等，才能分出谁的能力更强。
我干嘛要帮村里的人？他们以前对我好过吗？我读书的时候他们也没帮我付过一分钱的学费呀？
我家里穷，村里人为此还瞧不起我家，看不起我哩。
我发达了，看不起村里这些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谁叫他们狗眼瞧人低呢！
胡大老板还在喋喋不休。酒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我和他不知不觉，喝掉了几扎德国进口的易拉罐啤。一瓶五粮液也见了底，这是胡大老板特意从漳州带回家的。
再看看眼前这位同学，已经喝得面孔紫胀了。
面对他的这些疑问，和困惑。
我怎么能够为他释疑解惑呢？
我只能无语。
我知道，一个人的认知观念是很重要的。
既然你有你的认知，而乡亲们或者他的亲兄弟，他的老母亲，也有他们的认知。
自古人心一杆秤。
你倾斜到哪头，哪头才有重量。你的感情在哪里？哪里才会对你产生感情？
我看着他那份怨气犹重的神情，我忽然心生一种悲悯。
从内心感叹道：唉！这个身价过亿的富人，与其和外面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称兄道弟，一掷万金。
为何就不能以平常之心，不计前嫌。善待昔日贫穷的故乡？善待年迈的老母亲？善待那位忠厚老实的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