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而独立的纳兰容若
我不知道多少后人与我一样,痴迷徘徊在他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他的情深不寿,他皎洁如月的赤子情怀,他博古通今的才情,他痛至骨髓的忧伤……喜欢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愿意为那样一个暗香萦绕的灵魂找到最恰切的寄寓之所。
如果给这世间每个灵魂都找一个归宿,那么一朵花,一朵香气盈盈的花,该是每个灵魂最向往的地方。
冰心就曾经笑谈过:“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
他便是那样一朵集色、香、味、才、情、趣于一身的花。
有人说,他是一树寒梅,骨骼清奇,飘逸出尘,与凉月冷烟为伍,也无意和光同尘,他不随波逐流,也不孤芳自赏,在北国的寒天雪地里卓然挺立,开成大清词坛上最特别的一枝。
有人说,他是一朵佛前的清莲,心怀苍生,满怀悲悯,生于温柔富贵之乡,长于王侯将相之家,却出淤泥而不染。
有人说,他是一朵早凋的夜合花,倾尽所有的努力,也只开了那么短短的一季,却香绕天涯。
他是一朵什么样的花?我也曾努力地想去找到能与他的灵魂匹配的花,直到在他的词集某一页与那首小令倾心相遇,才晓得三百多年后的我们是何等一厢情愿。最了解他的,还是他自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春,二月至五月,身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随康熙皇帝东巡奉天、吉林,经广宁一带,适逢大雪,茫茫旷野如万顷平沙。关外风光,笔底惆怅,一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就是那年他行至关外时写下来的。
“他还活着,活在他的文字里。三百多年过去了,一缕词魂不散,悠悠诗心不死,如歌如泣,如雨如雾。他从一阕阕深情绵邈的小令里走来,从京城玉泉山下的渌水亭中走来,一个天真少年一直向前走。我的目光就这样被他一路牵引着,看他十岁出口成诗,看他十八岁中举,看他春风得意,也看着悲伤忧戚一点一点地袭上他的眉头……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
人生如逆旅,我本惆怅客,是纳兰性德短暂一生的写照。其实,他原本是一株人间富贵花。他是康熙朝名相明珠府上的富贵公子,也是皇帝宠信的御前侍卫。如果他能像那些寻常的八旗子弟,在父亲的权势荫庇之下,安于皇帝的种种安排,凭借他的才气与胆识,是不是也可以像父亲明珠那样一步步走向权势的巅峰?可他是纳兰容若,天生的情种与词人。那些人前的风光于他不过是过眼浮云,风光背后是挥之不去的漂泊天涯之苦、寒月悲笳之愁。
短短三十一载,半数时间都与惆怅和清愁相伴,一颗心纯真似孩童,却是欢时少愁时多。太多的愁,一具肉胎凡身终究载不动。他飘走了,如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飘向万里天涯……
容若身着一袭青衫长袍,面对一片湖光山色,悠然长吟。他活着,视红尘富贵如云烟;他去了,身后的荣辱,家族的兴衰浮沉,与他便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再有红尘中的道道绳捆索绊,不再有尘世里重重的惆怅纠结,花间林下,桃源深处,徜徉悠游,吟诗填词,做一回真正的闲云野鹤。
若有轮回,愿容若的来世是这个样子,世世都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