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过客
初夏细碎的阳光跟随了我一路,直到进入车站候车厅大门,我的影子终于消失了。我将所有行囊卸下,放入黑色的安检输送带。同样黑色的皮带挡板条缓缓张开口子,好脾气地接纳了它们。我把身份证放入检测仪,顺利通关。当我再次背上行囊时,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下午 4:30,离发车还有 20 分钟。
20 分钟是从容的等待时长。我的眼前是一排排棕黄色的椅子,皮质的、敦实的,有着宽厚的扶手和高高的靠背,像一条条张着嘴巴等待投喂的鱼。椅背都贴着二维码,扫码付费后可以为背部按摩,不付费也能坐着。我坐了上去,感觉与边上的乘客有了令人心安的隔阂。
20 分钟足够让我悠闲地环顾四周。大厅所有检票口都对应着两排座位,距离很近。是的,这是一个小车站,以至于检票员不用喇叭就能发号施令:某点某分开往某地的班车开始检票啦!于是,一些人离开舒适的座位走向检票口。敞开的玻璃门前迅速形成两排队伍,人们匆忙地走向停放在门外场地的车子,放好行李箱、上车,然后连同这四轮铁皮厢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想起了铁罐头里的沙丁鱼。几分钟后,我也会成为一条鱼。
角落有个男人闭着眼睛,嘴巴张翕着,竟是睡熟了。应该同伴会叫醒他的吧?应该离开车还有很久时间吧?应该检票员会大声呼喊未上车乘客的名字吧?我判断着他不至于误车的各种可能性,因为我不相信一个临上车的人会睡得这么安心、这么心无旁骛?可见,这坐椅是能使人安心的。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如此,坐我对面的那个男人就显得并不安心。他肥胖的身体铺满了整张椅面,凸起的肚子上下起伏着,目视前方,显得有些焦虑。边上的女人侧向他坐着,抚摸着他放在扶手上的一只胖手。
我是担心爸,留他一人在家。男人说。他一日三餐在单位,饿不着。先帮你渡过难关。女人说。这年纪了,到家也没个人说说话。男人有些哽咽。女人红了眼,站起来,边走边说,上个厕所。男人在身后喊,妈,你把包放下吧。女人没有回头,顶着一头白发,继续向前。
离发车还有 5 分钟时,检票员发布了检票通知。又一波人离开座位,迅速在检票口站好队型。拖着行李箱排我边上那男孩的装扮不禁让我多看了一眼。中分发型,刘海遮住了半边眼睛,后脑勺的发尾齐肩,颈部戴着条粗犷的银链,穿一件复古牛仔衬衣。我的脑海浮现出“青苹果乐园”的歌声。这应该就是那个年代流行的模样。排在他身后的是同样拖着行李箱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目光追随着前面的男孩。男孩在人脸识别时没能顺利通过。男人在后面连声提醒,口罩摘下来,摘下来。还是通不过。男孩停在仪器前显得不自在了,回头求助般地看了一眼男人。男人又喊,头发捋一下,捋一下……这时的男孩收回了酷酷的神情,露出孩子稚嫩的本性。
我进入高高的车厢里对号入座。车子很快启动,候车厅的一排排座椅退出了我的视线。检票口在后退。车站大楼慢慢远离,直至消失。天边的夕阳还未退去,温柔地追着我们跑。
此刻的我,像一条移动着的沙丁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