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善恶：为什么你认为的善良总是事与愿违？
你以为的善良，很多时候只不过是弱者的无力。
六年前，有人送了我一本《沉思录》，一开始看就丢不下了，虽然有些东西懵懵懂懂，但着实养脑。
其中有一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但是直到这两年才开始慢慢理解。那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
只有那些具有凶恶力量的善良才是值得被赞扬的，其他的善良通常不过是人性的软弱和无力伪装出来的。
当时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虽然不太理解里面说的“具有凶恶力量的善良”是指什么。但是从它的反面，也大致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因为我回忆起小时候身边的事情，其实就有这种无力和软弱伪装出来的善良。
小时候，我家住在我们村子的边上。和我家做邻居的，只有一户人家。所以从我记事起，我就经常在邻居的大哥哥家玩。两家的人相处的很好，至少在我10岁以前是这样的。
印象中，我的童年里两家人并没有什么矛盾。而且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亲对邻居伯母的描述，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是从我上初中开始，那位伯母的人生观突然急转直下，变成了一个见谁就跟谁干架的人。
自然，我们家离得最近，也感受最深。从我13岁开始的记忆里，她好像每天都站在村口骂人，真的是每天，而且骂每一个人，包括我家。这些年过去了，我自然是知道了她可能是因为某些事情，遭遇了某种心理应激障碍。而农村里并没有人知道她可能是这种情况，也就只能一边摇头一边骂她疯婆子。所以后面十几年，她就那样孤苦挣扎着过了，吃了不少苦。
我在前些年在外地上学的时候，偶尔回去会了解到一些她家里的事情。因为老早以前，村里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好说话，所以在村里的一些利益分配上，她们家可能没得到什么好处。
一开始她忍气吞声，并没有和人争取什么，委屈了自己，把机会让给了别人。我的母亲也把这些描述为善良，为别人着想，包括我上学也是这么教我的。后来时间长了，现实中往往有些难以平衡的事情，自然也就只能轮到她们家接受不公平了。直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崩断弦了，她们家的整个人生就换了一个画面。
现在说起来真的非常难描述那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村里有个轻声细语的小媳妇，平时默不作声，突然有一天喝农药死了。原因是因为和婆婆吵了一架。但是和婆婆吵了一架有必要自杀吗？当然没必要。也许，那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之前，她让自己忍受过什么，谁又知道呢。也许她一直保持所谓的善良忍受婆婆对待，最后反而对方变本加厉了，把她逼进了绝境。
很极端吧，但这样的事情，我们身边可能也有不少。
职场上就不缺这样的人，他们处处彰显“好人”的品性，委曲求全，不善于拒绝和反对别人，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加舒服些。
但这种情况下，现实往往事与愿违。那些只是为了讨好别人而存在的人，就像《杜拉拉升职记》里面的主人公，要么痛定思痛，明白了人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开始另一番人生。要么，就可能会走向自我毁灭，怨天尤人，抱怨不公。
我们的环境里有一句俗语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真的很俗，因为它本身可能对善良和软弱的定义就没有严格区分开。而我们说的善良的锋芒，可能就是我开头说的，那种“具有凶恶力量的善良”。只是，这种善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值得被赞扬呢？
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几年前歌手丛飞资助大量山区学生的事情，可能很多人都有了解。他靠自己演出赚到的钱，总共资助了183名贫困山区的小孩上学，在长达11年的时间里，捐了300多万给这些学生。
后来他得了胃癌，因为没有了收入，他的资助中断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好多接受资助的家庭，打电话来质问为什么没有继续打钱了。相信很多人都看过一篇报道，爆出了其中一个人打电话过来，被丛飞朋友接到后听到的原话：
“你们不要和我讲什么，我听不懂，你答应捐助我的孩子上完大学，现在什么情况我不想知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收到钱了！你们到底还给不给！我们是要靠你们走出大山的，你懂不？”
那位朋友气不过，说了句：“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在大山里呆着吧，就别想着走出来了，就这样吧，再见！”
很多人看到这里都觉得痛快，对于这种白眼狼，就应该不留情面。同时大家伙又依然对这些人气不过，凭什么人家资助你，最后你还有理了？于是网上铺天盖地的骂这些接受资助的白眼狼们不懂感恩。
在我看来，这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我那位好人邻居的破口大骂，似乎是一样的。以前我对你们好，现在我往死里骂你们，不光骂，我还希望你们都下地狱。一开始对别人好心行善，后来变成对别人恶语相向，这结果难免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后来，很多人知道了行善的过程里不能只顾自己施舍，更重要的是“交换”。哪怕只是对方的一句谢谢，也是一种交换。所以现在有些人资助贫困儿童，会有一些“要求”，比如对一个孩子说，尽你所能，你能不能画一幅你们家乡的画，来作为对我资助你上学的回报呢？也许这样，双方都能感觉到尊重，他不会觉得你施舍他，你不会觉得你白送，最终结果也会不一样。
所以等静下来了，仔细想想，这里面我们能看出些什么原因呢？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有些“善良”里面缺少了一些原则，一些保护彼此不成为坏人的原则。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种对待人性的原则。
这个原因不难理解，但是想要做到，其实需要有“善良”的能力。
很奇怪吧，善良也需要能力，难道不是对别人好就是善良了吗？
不尽然，也许善良之前，你还需要智慧。我们说，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就是这个选择的智慧。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才刚刚出生。我的家乡那段时间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办各种乡镇企业，一大批机械配件加工厂拔地而起，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因为我的叔叔就办了一个厂子开炉炼铁，所以我很小就见过整个工厂的作业流程，熟悉的就像自己家一样。
那时间，我们地方上崛起了一批乡镇企业家，随着生活越来越富裕，这些企业家有的继续做大做强，有的打算从政做干部，所以他们都在想尽办法给当地农民谋福利，整个村镇都一片红火。
其中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最大，是我一个同学的爸爸，在镇上开了一个最大的工厂。
因为从小很熟悉这些厂子，在里面玩着长大的，进出厂子就像串门一样随便，所以，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刚上小学，就和小伙伴们摸索出了一种“赚钱”的方法。在工厂里面捡点废铁，然后卖给收废品的老头。一来二去，小时候的日子竟然也相当滋润，慢慢的，手枪有了，游戏机也有了。
尝到了甜头，竟也忘了那是一种偷窃的坏行为。从一开始的几块钱，到后来的几十块钱（一斤大概一块钱，能搬十斤是极限了）。有时候一放假，就去人家工厂里，捡一点能拿的动的，出去换钱打游戏。
时间长了，总会被人看到。于是有一天，我们这一群小家伙就被同学爸爸“约谈”了。当时我们怕的要死，生怕这种事情被告诉老师或者家长，那样一顿毒打自然是免不了了。
到了同学家，在他们家二楼的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我们几个你推我搡的站了一排，等待接受惩罚。他们进来了，还有那位同学的妈妈，夫妻两进来，爸爸坐在一个简单的办公桌前，妈妈则是站在一边看着我们。随后叫我们站过来，当时我真的很害怕，生怕他突然发怒，然后把我们给打一顿。
妈妈先开始说话，问我们做这些事情多长时间了，我们哼哼唧唧，避重就轻的说完，他就让同学妈妈出去忙了。然后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棕黑色的办公桌前看着我们。
良久，他开口说话，语气很温和。我记得他说，他现在开厂子，要投资租地买设备雇人，外面欠了不少钱，做一个生意不太容易。他也没有说多少钱，但他说可能我们都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也许可以买下整个县城的游戏机，我们觉得很好笑，站在那里笑。然后，他告诉我们，那些碎铁都是他花高价钱买回来的，我们卖废品可能只能卖到一半的价钱，说我们不会做生意，这是赔本的买卖。当时我们对生意是没概念的，但是对于他的损失，我们都心里很愧疚。再然后，他说，这次他不会去学校找老师说这件事情，也不会找我们家长，但是他会惩罚我们，让我们每个人扎马步半小时，因为这是我们做坏事的代价。最后，他告诉我们，以后想玩游戏可以来他家里玩，他说鉴于我们这么小就有生意头脑，我们以后都要做大生意的，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我们的年纪应该要懂得这些道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视我们的那种威压感，脸上发烫，心里非常愧疚。他说了多久我忘了，但是我记得当时我和好几个同学都被他说哭了，也不知道什么错综复杂的感觉，反正就是哭个不停。
后来离开的时候，他送我们出去，叮嘱了几句。之后几个月我还去过他家几次，和同学三四岁的小弟弟玩，那个小朋友很喜欢我给他演的小军人玩具打仗的故事。而对于这个长辈，则更多的是尊敬，跟他说话毕恭毕敬。再往后，以前的坏事就再也没有干过了，因为我们都觉得，他就是自己人，虽然小，但也知道讲义气嘛。
后来慢慢长大了，懂得了这个长辈在那个时候对我们的严厉和保护，是一种充满智慧的善意。我开始感激他，也感谢他在当年的智慧，让我们深刻明白了很多道理，有些人就是这样能影响你一辈子。有一年，乡里几个企业家联合给全乡镇的所有人发红利，就是他组织执行的。每家每户可以凭人头，每人领几百块红包，各村都有。我记得当时我在家，本来不想拿这个钱，心里有愧，却又跟家里说不清楚。后来，我和那个同学成了很好的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他结婚，我单独从深圳回去过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老爸。
这些年，深刻领悟的东西其实不多，基础的善恶之分算一个。
我开始知道，那些让你不得不做一个好人的人，都是怀有智慧的行善者。因为，给一个人做好人的机会，就是最大的善良。在我看来，只有强者表现出的善意才是真正意志的表达，因为他们本可以摧毁你，但他们选择对你善良。
其次，要感谢那些对你严格要求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你人生的贵人。总有一天，越来越优秀的你，会看明白，哪些人会让你变得更好，哪些人却容忍了你的一错再错，以及又有哪些人让你回想起来感到他充满了恶意。
最后，我并不想去定义“真正”。但是真正的善良，绝对是一种包含智慧的能力。
既然是能力，就不是天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