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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落小寞的夏天

2020-05-29  本文已影响0人  棉布白衬衣

一,

陆晓暮在这个小城开有一个小茶馆以及小酒肆。

地方就住落在西山路到底的最西端。选在这里,是可以闹中取静。这是一条断头路,往东不远,就是这个城市的繁华场所。

还有一个原因,是路的北侧,沪杭铁路于此穿越这个小城而过。

这是一条繁忙的铁路,每天都要经过许多列火车,究竟有多少列,陆晓暮不清楚,他不关心这个。他喜欢的,是每一列火车经过时,从远而近,又从近而远的的呼啸声,还有撞击铁轨的哐当声。熟悉又亲切。

他的茶馆与酒肆其实就在一起。先开的是茶馆,走的低档路线。

茶馆十块钱的一杯茶,不分绿红青,只送一小碟子瓜子。偶尔时令季节,也赠送一些乡下自家产的水果,那也仅仅是桃子、梨子,瓜果,还有就是桔子。

因为便宜,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在一些熟悉客人的建议下,在旁边又开了一个小酒肆。走的是本地杭帮家常菜的路子。

卖的酒水也简单,除了普通的饮料啤酒,其余就只坛装的黄酒与粮食烧酒。别无他选。客人需时,用一个青花白瓷的高嘴酒壶盛了,配上小酒盅端上。客人自斟自酌。

这个小城,象陆晓暮这样的小酒肆,已经流行使用由饮服公司提供的,包装清洗后的碗筷。但陆晓暮很固执地坚持使用自己挑选花色自己清洗的餐具。

因为陆晓暮很讨厌客人们用筷子使劲戳向包装餐具的塑料膜时,那一声惊裂的“啪”的声响,还有接下来被客人们习惯揉皱的一团团塑料。

陆晓暮茶馆与酒肆的名称,分别叫“蔷薇茶馆”与“蔷薇酒馆”。店铺上面做了一个大大的招牌,上面有几句话:

花要半开,酒要微熏。——朋友要怎样才可以?

——请来蔷薇茶馆,蔷薇酒馆。

——常来常往。

“蔷薇茶馆”与“蔷薇酒馆”这八个字的字体要大许多,颜色也与其他有区别,招牌的底子是蔷薇花的图案。

用蔷薇作店铺的名号,是因为陆晓暮在这个小城的一个地方网站的某论坛结识了一些网络上的朋友,他们混的版块就叫“蔷薇花开”。

因为店铺在西山路的末端,房子西侧有一块空地。陆晓暮费心收拾了一下,在一经营花木的网络朋友的帮助下,点缀得草木繁盛,花开朵朵,空地上摆放着不少桌椅。

这里,也成为这个茶馆酒肆的亮点。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就喜欢在露天吃茶吃酒,看四周风景,也很愿意让自己成为马路上行人眼里的风景。

没有生意的时候,只要天气合适,陆晓暮也常常在这个花园般的露天吃茶,翻翻书,或者和朋友发发信息聊上几句。

陆晓暮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行将终老,安静度日了。

桐花谢过,季节到了初夏。陆晓暮很想在自己茶馆的经营上增加点色彩。

最初的设想,是让一些练习乐器的孩子晚上来自己的茶馆作一些演奏。可是,实际一联系,大都家长觉得一是晚上孩子来回接送不方便,二是茶馆毕竟是公众娱乐场所,不合适。

最后,陆晓暮在这个本地网络上发了个帖子,大意是:诚聘一会乐器演奏的,最好是民乐器。表演乐器需自备。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报酬是每晚一百。

帖子发出去有一些时日,并无应聘者回应。陆晓暮也不当作个事,不太放心上。因这事本就是个点缀,成与不成,皆随意。

某日午后,陆晓暮在那个露天园子里打盹,朦胧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您就是这里的陆老板么?

睁眼,一双淡色凉鞋,露着脚趾,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光滑,没有其他涂抹的颜色,也没有着丝袜,一条长至小腿的淡兰底色白碎花的裙子。陆晓暮直起身,眼光上移,一纯白色的靠腰衬衣,双手抱着一个套着暗红色丝绒布套的乐器。交叠的双手,以及耳垂,无任何一件首饰。

干净清爽。

陆晓暮看着,就心生几分好感,亦已猜到她来意。心想:若是换上一双搭襻布鞋,则几近是一五四时期女学生了。

交谈很简单,陆晓暮只问了她叫什么名字,知道她叫落小寞。随后不再问她其它。只是说,自己叫陆晓暮,以后可以直呼名字。因陆晓暮不喜欢人家喊他陆老板。

落小寞拿的乐器是琵琶,问,是否需她先弹一曲试试,并表示她还会其他一些乐器。陆晓暮回答不必。

陆晓暮的意思是:

一,晚上三个小时的表演密度由落小寞自己控制,弹个五六首即可。至于什么曲子,无具体要求,但是希望能演奏一些耳熟能详的流行曲子,毕竟来的客人都大众。

二,既然落小寞会多种乐器,那么用什么乐器演奏更由她自己定。唯一的要求是,需要控制音量,标准是不能太打扰客人谈话。客人听,则感觉音乐清晰,客人谈话,则音乐似有似无。

三,当晚表演完毕,领取薪酬。

落小寞的到来,并未给茶馆的生意带来什么明显的变化,倒是巩固了一些爱听民乐的老主客。而陆晓暮自己却是渐渐地习惯了有落小寞来演奏的夜晚。偶尔逢得落小寞表演琵琶,陆晓暮总会想起白居易的那首《琵琶行》。

落小寞并不是每晚来,来与不来,落小寞也无须事先电话。这一点,陆晓暮并无具体要求,他觉得不必。落小寞是来了就表演,时间一到,拿了薪酬,说声谢谢就告辞,从不作片刻停留,与陆晓暮也无半句客套的闲扯。

偶尔,在表演的时候看见陆晓暮也在视听她的表演,则回以陆晓暮一个眼神,也无笑意。表演完一曲,中间休息的时候,则安静坐在吧台旁边的的一个角落位置,从不与任何人交谈。

陆晓暮递给她一杯水,她嘴角习惯性地上弯一下,露一点未能全部展开的笑意。里面有一点点防备的小心,一点点怯,还有一点点矜持。那杯水,也搁置不喝的多。喝,也是很小心、很小口的抿的姿势。两片单薄的嘴唇,触碰在玻璃杯口的边缘。

这样小心翼翼的女人,总能唤起男人心里的好奇、揣度、怜惜。陆晓暮也不例外,但是,陆晓暮却并不想去了解。

这样远远的观察一下,也仅在落小寞来时表演的三小时里。落小寞一走,一切就象这个城市亦已落下的夜幕,一片漆黑了。即便有残存的记忆,也只如夜空的星星,遥远地闪烁一下,不能燃起任何火焰的。

这个世界,人人都有一份自己的忧伤与心事。

二,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周传雄的歌曲在这个夏季的大街小巷上肆意地传播。事实上,这个夏天开始没多久,陆晓暮的茶馆就发生了一件小事。

某个落小寞表演的夜晚,席间某客人很高调地仰起手表示:愿意出小费,点一个曲子让落小寞来演奏。

落小寞把眼光投向陆晓暮。

那客人看起来也还斯文,虽然天气有些热,穿着并不随便。只是那语气与态度,很坚决。眼神里有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最后陆晓暮让落小寞按客人的要求演奏了一曲,也没有收取客人的小费。

那晚,演奏完毕,陆晓暮留了落小寞片刻。在一个包厢里,陆晓暮谈了这件事。

陆晓暮的意思:他请落小寞来演奏只是增加一点茶馆的情趣,是茶馆提供的一种服务。如果以收取客人的小费而演奏的方式,则变成了让落小寞在此卖艺。

这两种方式体现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陆晓暮不想自己的茶馆成为他人卖艺的场所。所以,陆晓暮是不会让落小寞收取客人小费的,这一点,请落小寞能理解。

陆晓暮讲完上面的话,落小寞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陆晓暮看着落小寞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太严肃了点。于是又接着说:这里来的人,各行各色,各心各思。这么做,或许也是为你好。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你也算我的半个员工。

陆晓暮话刚一说完,落小寞嗖地抬起本来已经低下的脑袋,眼睛看着陆晓暮的眼睛,停顿了有几妙。然后,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陆晓暮没有起身,看着落小寞出了包厢的门,无声无息地离开。

落小寞的脚步总是很轻,好象连走路都在怕踩坏踩着什么东西。她的生活过得如此小心——陆晓暮这么想。

忽然,陆晓暮后悔起来,后悔刚才最后说的那几句关于为了落小寞好,有困难可以和他说的那些话来。

陆晓暮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这算什么呢?

有什么样的潜意识在里面呢?

他陆晓暮也隐隐地有了一些企图?

或者说开始在看守着一样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么一想,陆晓暮觉得自己最后的几句话,真是拙劣极了。象一个捕手,明明有居心,却装得温情极了。

陆晓暮有点担心,落小寞经过今晚的事,不知道会怎样以为他。或许以后,落小寞看他,已然不是之前单纯的一个雇主了。

三,

这之后,落小寞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偶有客人问起,陆晓暮以落小寞身体不好为由搪塞一下。

陆晓暮猜想着落小寞为何不来的各种原因:

身体不好,病了?

因为那晚他的话让她有了躲避?

……

陆晓暮此时才发现居然连落小寞的电话也没有。不过,即便有了电话陆晓暮觉得自己也不可能打这个电话。要怎么说呢?问她落小寞为何不来?是否对那晚自己的话有芥蒂?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意外的是,三个星期后,落小寞又来了。只是打扮似乎换了个人,一身黑色。

黑色的紧臀微喇长裤,裤子的面料很有弹性,把臀部腿部的线条勾勒得很清晰修长;黑色的针织长袖拉链上衣,袖子很窄,拉链拉得很低,看得见黑色胸衣的边缘,领口一片雪白。脚上一双黑色、鞋带一直可以系到脚踝上面的软质皮鞋。头发直落披散。

浑身上下依旧没有一件首饰,依旧简洁。

那晚,一开始,落小寞用长笛演奏了一曲《追风的女儿》。末了,这个曲子又吹奏了一遍。

这个曲子,陆晓暮是喜欢听的,他有一张杭州姑娘陈悦演奏的笛子CD,里面就有这支曲子,平时在茶馆里,陆晓暮最喜欢用这张CD作背景音乐播放。

那晚,表演结束,落小寞离开得匆忙。陆晓暮刚转了个身,就发现落小寞已经离开,连那一百块块钱也没拿。

陆晓暮站在那里呆了好一会。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里,落小寞依旧是来的,但是来得次数就少了,一个星期也就来一次,有时还隔星期来一次。

演出中间的空挡里,落小寞依旧会坐在吧台旁边的位置。其实离那里离陆晓暮挺近的。

有时,陆晓暮看过去,发现落小寞视线正对着自己。落小寞发现陆晓暮看过去,便攸地转向他处。而陆晓暮也如此,有时正打量着落小寞,发现她要看过来,便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

日子不紧不慢,转眼夏季就过去了。

秋风快起的时候,茶馆的生意,就没有原先夏季那么好了。陆晓暮也就觉得落小寞的表演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一日,落小寞又至,那晚生意出奇的冷淡,几档客人,都在包厢谈天。陆晓暮想正好是个可以与落小寞讲明以后不必再来事宜的机会。

于是选了个角落的包厢。

对面坐下,陆晓暮倒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却是落小寞笑了笑,先开了口:你是想告诉我以后就不必我再来表演了吧。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被落小寞先入为主地一讲,陆晓暮倒象是有点做了亏心事般脸热起来。只能颇为尴尬地回了两字:是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这场景,不象雇主与雇客之间的生意事,倒象是与人介绍谈恋爱的俩人之间的初次碰头,

良久,

落小寞忽然说:我现在和上次要给我小费点曲子演奏的那个人住在一起。

陆晓暮忽地太起头,脸上满是惊诧。落小寞瞟了陆晓暮一眼,低着头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我对他了解不多,也不想了解太多。以他的年龄,应该是有家室的人吧,也许已经是离了婚的人也说不定,不清楚。现在这个社会,谁说得清楚谁事,谁也没有太多心思想去清楚谁的事。

然后落小寞抬起头,身子向前俯了俯,笑意盈盈地盯着陆晓暮,说:就象你,以你的年纪,一定是个有家室了的人,可你平常的生活习惯,则象个单身。我也不清楚你。

那一刻,陆晓暮觉得自己与落小寞象是在年龄上换了位置。这犀利与世故,之前怎么从未发觉?

落小寞又往陆晓暮凑近了点,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的,是吧!我知道你经常在观察我,我背后长眼睛的。

然后轻笑了一声。

语气直接,不容置疑。又凑得近,陆晓暮几能闻得落小寞呼出的气息。

陆晓暮则尴尬得连掩饰都是多余的。

落小寞坐回身子,继续说着:

其实我是多少了解你一点的,当然指在网上,我也经常去你常去的本地网站的。那天第一次来的打扮,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但是现在的年轻女孩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穿着如此,生活尤其。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要结婚而恋爱的呢?我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对了,其实我很想喝一杯你给我泡的茶。第一次来,你连水都没给我倒一杯,这之后,你最多给我一杯白开水。虽然我并不十分喜欢喝茶,可我还是很想喝一杯你泡的茶。不过现在不想了。

陆晓暮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有听落小寞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因为他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也不想说一些苍白的辩解,这样无非会让自己更被动更尴尬。找不到合适的话,沉默是最好的方法。

落小寞继续说:

你很胆小,是因为怕惹事吧?现在和你们那时不一样了。这样也好,至少在我印象里,你有个好形象。嘿嘿……

对了,我今天没有表演,就不拿你一百块块钱了。

还有,其实我很喜欢你胆小的样子……

这之后,落小寞就再也没来过,直到今天。

偶尔的时候,陆晓暮也曾幻想,或许某一日,在他的茶馆里,能看见落小寞的身影。当然这仅仅依旧是幻想,真要有那么一天,陆晓暮并不确定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落小寞。

                                                                                        2009/04/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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