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
青木第一次遇见海生的时候，刚好是初雪。
“你好！我是海生！妈妈说，因为我是依海而生，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她还说，要我像大海一样，生生不息。虽然我不是很懂什么意思啦！你叫什么名字？”青木旁边的这个小女孩叽叽喳喳个不停地介绍自己，却没有让人觉得厌烦。“我叫容青木。”青木很小声地说出了名字。
“青木”，小女孩重复了这两个字，“你的名字真好听！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小女孩向着这个瘦弱的男孩伸出了手。青木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女孩，她灿烂的笑容很像自己喜欢的阳光，然后，和她握了手。
这是青木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一．
海生赤裸着白嫩的脚丫走在沙滩上，像以往一样摸到熟悉的石块，坐了上去，望着前方。
海浪轻轻地拍着沙滩，一遍又一遍地涌上，又一次次地退下。远处的夕阳在海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炽热。海生感受着，人们踩在沙子上细碎的声音，阳光慢慢退却的温度，身边的惬意。
“黄昏，应该很好看吧。”海生呢喃着。
远处一个一直注视着海生的男生慢慢靠近着她。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有些微微的疼。
“是啊。黄昏很好看。圆圆的，像蛋黄一样。”但是，我还是觉得你的笑容最好看。男生在心里默默地说。
听着突然响起的陌生的声音，海生没有一点惊诧。
“你是过来旅行的游客吗？”
“不是。我是暑假过来支教的。我，叫青木。”青木盯着海生，想看一下她有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没有，她的脸上还是一片平静。
“夜黑了，一个女生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青木温柔的说。
“嗯，谢谢你。”海生慢慢摸索着穿好鞋子。然后，向着前方说，“你好。我叫海生，是一个盲人。”
二．
“嘿，小伙子！这么早就起床啦！”门口浇着花的大伯看到青木，爽朗的叫起来。“福伯早上好。”青木露出羞涩的笑容，“因为第一次来，所以想早点起来，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哎呦，好啊。我告诉你啊，我们临汐镇虽然小，但是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啊！好吃的多的很呐！等你今晚回来叫你夏姨做些给你尝一下！”“好的，谢谢福伯。”青木笑着回应，“那我出门了。”“好，慢些走哈！”“会的，谢谢福伯。”
青木慢慢地走在路上，看着赶集的人匆匆忙忙，听着孩童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海风。
集市上，人们不停地吆喝着，亦或瞧着对比几家的东西；院子里，有着妇女晾晒着刚洗好的衣服，有着拿着花洒浇菜的孩童；临海边，渔夫们忙碌着，准备着出海打渔。
明明喧嚣，却让人感到宁静。
青木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海生的家。
海生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戴着耳机。口中念念有词。青木慢慢靠近她，逐渐听清楚，“……在远方生灵眼中的一个渺小的星星上。我生活在佛陀的觉悟里，行走在自己的梦里。”海生的声音安静而柔和，让青木不知不觉沉醉。
那一刻，画面仿佛定格。画里，阳光微微地打在少年的脸上，显得少年愈加清俊，而少年挺拔着温柔地看着门口静坐的女孩。
“咳”，见海生摘下耳机，青木假装性地咳了一下。
“青木？”“你怎么知道？”青木的脸微微红了。“我对声音特别敏感，而且昨天才听过你的声音。你怎么来了？”“我刚来临汐镇，不是很熟，所以出来逛一下，熟悉一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要我带你吗？”青木看着她，有点犹豫。仿佛知道青木的犹豫，海生微笑着说，“我在这里生活几年了，都很熟悉的。”“那好吧。谢谢你。”青木想着，小心点看着她就好。
海生和家里人打了招呼，就和青木一同出门了。
“临汐镇是以海鲜出名，而且风光很好，所以每年很多人都会到这里旅行……”海生一边走着，一边和青木介绍。“海生啊”，到了一个早餐的摊位面前，一个老婆婆亲切地叫到，“是来吃早餐吗？”“是的，沈奶奶。”海生笑着回应。“哎，小伙子一起吗？”“嗯。”青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你们坐哈！我去做吃的。”
“好的，谢谢沈奶奶。”两人回应着坐下。
“对了，青木你是教什么的？”“我教美术。”“真好。那你画画很好看吧。”“一般般而已。”青木摸了摸热起来的耳朵。“真羡慕呢。”海生的微笑有点黯淡。“对了，早上你在听的是什么？”“是佛陀的诗。听完之后会让人感到心灵被洗涤了。”“经常听这个吗？”“也不是。偶尔会听一些别的。”“那我可以早上念书给你听吗？”青木脱口而出，反应过来之后脸羞红了起来。“可以吗？会不会有点麻烦？”“没事的。我，也喜欢念书。”“那谢谢你啦。”
“面来咯！小心烫哈！”沈奶奶端着面条出来。
两个人开始享受着面条，以及这一份舒适的时光。
三．
自从那天开始，青木每天清晨都会到海生家，给海生念书。偶尔也会和海生开起玩笑，和海生说一下遇到的趣事。因为，青木想看到海生笑，她的笑容像他喜欢的阳光。
青木也会常常陪着海生到海边，看着夕阳落下的场景，很美。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叫海生？”海生坐在海边的石块上，夕阳照在她脸上。
“我知道。”青木在心里说道。
“因为我是依海而生，我妈妈还说，希望我像大海一样生生不息。”海生继续说道。“不知道他们在天堂还好吗？”
“看见你这么坚强勇敢，他们一定很好的。”青木温柔地说道。
“是呢。他们一定会好的。”海生坚定地说。
海水拍打着沙滩，两个人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是孤儿。”青木突然出声道。“8岁以前，我一直住在孤儿院，吃不饱，睡不暖。因为性子过于安静木讷，所以没有朋友，也没有哪户人家想领养我。直到8岁那年，我遇见了现在的父母，他们给予了我很多，慢慢教导着我打开心扉。我觉得遇到他们，很幸运。”
“是很幸福。”
“还有，8岁那一年，被领养之后，我开始上小学，遇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她很可爱，活泼开朗，十分招人喜欢。她总是带好吃的给我，跟我玩游戏，也总是问我问题，从来没有嫌弃我木讷。那两年的时光，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温暖。可惜，后来她不见了。”
青木至今仍然记得，当老师在讲台上宣布“海生转学了”这一消息的时候，自己泪流满脸的样子。
“那她去哪里了？”海生疑惑地问道。
“我…”，青木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她。“那时候还小，也不清楚。”
“没事的。我也是你的朋友啦。”海生笑着向夕阳说。
“是的呢。好朋友。”青木看着海生说道。
“其实，我不是天生的盲人。只是9岁那年，出了车祸，我的父母都逝去了，而我被他们护着，所以活了下来。只是双眼失去了光明。医生说，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静默了一会，她继续说道。“后来，我被姑父一家收养，回到了临汐镇。姑父他们一直照顾着我，鼓励我走出悲痛，还让我学习盲人打字。我就慢慢努力走出阴影。因为，我不希望辜负他们的期待，也不想在天上的爸爸妈妈担心。”
青木哑声，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看着她这么淡然地说出来，心里有点难受。不禁摸了摸她的长发。
“你也很幸运。”青木说道。
“我也觉得。我会像妈妈说的一样，如同大海般生生不息的活着！”海生笑着，一如和青木初见般。
夕阳落下，星光微妙。
两个人的心在慢慢靠近。
四．
“海生，要不要坐自行车？”青木微笑着拍了拍自行车的坐垫，语气中难得流露出了孩子气。
海生皱了皱眉，有点犹豫，想坐又有点担心。
“放心。抱着我，我骑慢一点。”青木指引着海生上了自行车后座。
风扬起了青木的衬衫，让他像一只展开翅膀翱翔的鸟儿。风也拂过海生的脸庞，让海生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不一样的风。”海生闭着双眼想，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
“一起看着日落，直到我们都睡着…”青木轻轻地哼着歌。
不知不觉，青木骑到了马路上。
“吱”——刹那间，一辆车在交叉路口冲了出来，撞上了青木的自行车。青木立马护住了海生。
“不要！青木！青木！你怎样了！青木！”海生不断摸索着。
“海生，怎么了？”路过的福伯跑过来看到这场景，立马报警，开车送青木去市医院。而海生受不了刺激也晕了过去。
医院里。
睁开眼，青木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脑袋还有点微微地疼。
“哎呀，青木你终于醒了。”夏姨推开门，看到睁开眼睛的青木惊喜道。“你啊，把我们都吓坏了。感觉怎样？来，喝杯水先。”
“夏姨，我，怎么了？”青木还是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都怪那个不长眼的车主，撞了你们。刚好福伯经过，就赶紧送你们到医院了。然后，你就在医院这里躺了两天了。我们都担心的不行啊。”
“撞车”，青木突然清醒了过来，“那海生怎样了？海生呢？她在哪里？有受伤吗？”
“那娃子当时就晕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唉。”夏姨皱起眉头担心道。
“她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等一下。让医生看看你先。”
终于等医生检查完，青木迫不及待地跟着夏姨去到了海生的病房。
病房里，海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仪器上跳动的曲线说明她还活着。青木在床边轻轻地坐下，看着海生安详的睡容，心里一遍遍祈祷，“海生，你快点醒来”。夜幕降临，夏姨劝了青木回去。
“我们和你父母通了电话，他们应该明天就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看起来才精神点。晚安，孩子。”夏姨在青木床边说着，替其盖好了被子。“谢谢夏姨。你也晚安。”青木微微笑道，显得有点虚弱。
第二天。
青木的父母到了青木的病房，容母无比紧张，左右探着青木，两个人都一整天陪着青木直至青木睡着。青木感到很窝心。
但是，“海生你怎么还没醒来呢？”青木看着窗外的月亮，在心底微微的叹息。
“青木，青木，好消息啊！海生醒了！”次日，夏姨急匆匆地打开房门，向青木说道。“真的吗？夏姨！”青木内心无比激动。“是的啊！海生还说什么，能见到光了。医生说，眼睛可能有机会复明啊！”“这样太好了！我想去看看海生。”
“来吧”，夏姨带着青木去到了海生的病房。海生坐在床上，眼睛缠着纱布。“海生。”青木轻轻地喊着，怕这是幻觉。“青木”，海生轻轻地应道，“你还好吗？”“我没什么事。你…”“我好像能看见光了，医生说，我有机会复明。”海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禁泛起笑容。终于可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了。
“我很开心。”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五．
海生因祸得福，眼睛复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人便是紧张兮兮的青木。
“青木，我能看见了!”海生兴奋地抱了抱青木。
“嗯。”青木很开心地回抱了海生。
几天后，海生终于被医生批准出院了。
青木帮着海生收拾好东西，海生的家里人便到来接海生出院了。“海生，到家后能打个电话给我吗？这是电话。”青木把纸条塞到海生衣服口袋。“嗯，好。再见！回家小心。”“再见。”
回到家中，海生捣鼓了一阵子，不断感受着光明的美好。
“喂，青木。”海生打了电话过去。
“海生，到家了吗？”“到啦！我现在好开心！我终于可以看到东西了！觉得世界好新奇。”“哈哈，我很开心你这么开心。”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天。末了，青木问道，“明天要一起去看日落吗？”“好啊！明天见！”“明天见。”青木握了握掌心的手机道。
次日黄昏。
海生赤裸着白嫩的脚丫走在沙滩上，看到那个陪伴了她很久的石块，坐了上去，望着前方。
海浪轻轻地拍着沙滩，一遍又一遍地涌上，又一次次地退下。远处的夕阳在海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炽热。而海生终于能看到，在沙滩上行走的人们，夕阳被大海一点点吞没的样子。
“海生。”青木在背后轻轻地叫道。
“青木你怎么这么慢？”
“这是给你的。”青木拿出一副画，递给了海生。
画面上，男孩和女孩依靠着，坐在石块上，面对着日落。前面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谢谢你，很好看。”海生仔细地摸着这幅画。“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我要离开。”青木望着大海。
“什么时候？”海生惊诧道，看向了青木。
“明天。”
海生安静了下来，心里莫名的难过。虽然她知道青木迟早都要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舍不得。
海生抬起头，看到青木望着她。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熟悉。
“我叫容青木。”脑海里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青木！你是青木！”海生看着他，想起了过往。
“我是青木啊。怎么了？”青木看着海生恍然大悟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是小时候那个青木！是吧！”海生激动地捉住了青木的肩膀。
“没想到，你记起来了。”青木释然地笑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忘了。”“真是笨蛋！”
两个人不禁谈起小时候的趣事糗事，好像回到那样的时光。
第二天，青木悄悄地走了。
临走前，青木回头望着这片小镇。
“再见，临汐镇。再见，海生。”
六．
“今天是初雪之日呢。”青木伸出手，接过飘落的小雪，准备踏进学校。
“青木！”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叫声。青木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青木惊呆了。
“我考到这里了呀！”海生开心地笑道。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谁叫你当初不声不响就走了！”“我……”“我看到画上面的话了，所以来找你的。”青木想到画上的话，耳朵泛红。“走吧！不然上课迟到了！”海生拉起青木的手，走进了校园。
海生看了看牵着的手，想起了当初青木不声不响的离开时自己的难过，以及拆开画框时看到那句话的欣喜。
“我会一直等你。”
幸好我也等到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