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圆月不知心底事

2020-08-11  本文已影响0人  西葫芦不是瓜

一缕阳光照进阳台,给这略显潮湿的空间里带来久违的温暖。而我现在所生活的小城里在这道阳光出现之前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绵绵细雨,可一想到现在刚好是四五月份,内心随及释然宁静下来。我合上手上还未看完的书籍,把它放在身旁的小桌子上,桌上还有一杯叶片即将充斥满杯子的毛尖,如果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带点清香气味的水汽从杯口歪歪扭扭着飘出。我用双手撑在木头椅子两端的把手上,好让自己站起来。好不容易走到窗台前,我用手扶住窗帘往旁边走几步,好让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也方便自己好好看看已经面对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风景。微风透过拇指般宽的玻璃窗缝隙略带暖意的吹在我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本就厚重的眼皮经受不住风的轻拂,将要完全阻挡住我的视线,我不得不凭借感觉用手指缓缓的拉着窗子好把那条拇指般大小的缝隙给遮挡住。等做完这一些后转过身放下刻意笔挺着的身子。脚上的棉鞋紧紧贴着地面缓缓的朝着卧室方向滑去。在滑到客厅那块镜子面前时,我停下肢体所有的动作,再次用力挺起自己的身子,用身上独有的早已浑浊不清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镜中的人。你看他那一头白发,你看他那松树皮般的皮肤,你看他那如锉刀打磨出来的皱纹。我笑了笑,镜中的人也随着我笑了笑,他这一笑越发引起我的乐趣。因为牙床上稀疏的牙齿松拉拉的挂在那里,我相信只要稍微轻轻用点力,定能拔下仅剩的几颗牙齿。我一想到这便情不自禁放下自己的刻意,放松身子后继续向卧室滑去。是的,我太困了,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同那些年轻时遇见过的那些脸庞一样消失在这尘世间。

不信你听。窗外的风继续轻拂着,即使隔着玻璃窗户我也能够感受到她的优雅,就如当初一样轻轻的吹在我们稚嫩的脸颊上,吹舞着我们的长发。同时它也带走了我们的笑声。依稀记得那时的我们张开手臂努力的拥抱着,拼命的呼吸着。

   在北纬二十八度和东经一百十一度的地方有座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名字叫太山。太山绵延起伏着,整体成波浪形,但中间又特别饱满,好像刻意在支撑着什么,或者是在承受着些什么。在靠近太山脚的地方有个二十几户人家组成的一个小村庄,村子建在山脚的平原上。站在高处很容易就可以发现,村子里面屋舍并排而立,整整齐齐。这些屋舍相同的地方是褐色瓦片都盖在青色的石砖上面,除了这之外,还有那用红砖在屋舍尾部立起来的烟囱,只不过烟囱开口方向有所差异。在村子最大的一块空旷地左边有口人工开挖而成的池塘,又恰逢盛夏来临,池塘底下半米深的淤泥清晰可见,边上几块纵向的长麻石裸露横在打在水底的木头柱子上。岸边上有三颗树,其中有两颗是近五十多年的杉树,扎实笔直的向着天空生长。另外一颗生长在两颗杉树中间,略带仰角的朝着水面生长。这里的人没有见过这种树,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名字。只是听说几十年前村里的某位前辈从遥远的山外头归来时,无意栽培而成。当时也有人问这位前辈这是颗什么树,前辈笑而不语,只是简单说了句“等哪一天有人跨过了这里所有的山后就会知道这颗树的名字”后来这位前辈在某个夜晚悄悄逝去,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这颗树的名字。

虽然这是一颗无名树,但它却成了村庄一代又一代人童年的乐趣,因为这棵树能吸引金角虫和知了,只要走过树干就可以很容易的将其捕获。一旦捕获了金角虫或则知了,孩子们的乐趣也就随之而来。在这三棵树旁不远处有一栋特别破旧的瓦房,用少数的几块青砖和一些木块夹杂着些土砖块砌垒而成,褐色椽上的青瓦片厚薄分明。在屋顶某些地方还有些小小的漏洞,因为在高处可以清晰看见稍微有点开裂的木椽。这些漏洞像是人为故意安排用来迎接几束阳光,好把青瓦片下凹凸不平的地表照射清楚,防止里面的人误入坑洼处而溅脏自己。这栋简陋的瓦房门口有一块不怎么起眼的方形石头上刻有陈家二字,这是村里唯一一块刻有文字的石头,同时也代表了村庄的名字。

这栋既留不住温暖也不能遮风挡雨的破旧老宅是陈锦昊和他前不久因旧疾复发刚出院回来的父亲陈升相依为命的半边家。至于为什么是半边家,这大概要从陈锦昊出生前半个月开始说起。

当时陈升在做点小生意,主要是把从周围几个村子上收来的山货运回城里给有需求的店家,赚点微薄的差价收入来补贴家用以及还结婚时所欠下的一千多元亲戚债。陈锦昊母亲在结婚前跟着远方亲戚学了几年的裁缝,学成后索性就回到老家镇上租下个不大不小的店面做起了裁缝,因为衣服做得比别人的好又见过世面,慢慢的在镇上有点小名气,每天照顾生意的同时免费教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学做裁缝。即使结婚后也就简简单单的翻修了下店铺继续帮别人做衣服。

同往常一样,陈升把打包好的山货放在妻子店铺门口后转身就去找妻子寒暄两句,叮嘱妻子少做点活,眼看就要临盆别伤了胎气,应当多花点时间好好陪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妻子总是微笑着用“我的儿子我知道”这句话应付着陈升,还不忘催促他去外面盯着班车,别错过了。陈升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苦笑着听从妻子的安排。

陈升也许永远不知道的是每次班车来的时候,他妻子就会放下手上的工作偷偷的站到店铺门口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等班车走远了,她低着头傻笑似的盯着自己胖胖的肚子,还不忘用她那温暖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嘴里细声碎碎念道“孩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如果惹你爸爸生气了当心我会打你”。

陈升丝毫不在意被别人挤在车门口动弹不得,因为车上都是跟他一样努力拼搏的人。他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现在自己一天大概能有三十五元的净收入,除去六元家庭生活必要支出,每天能够存下二十九元,这部分钱需要用来还亲戚债和应对生意风险。现在妻子临产,意味着孩子将要来到世上,必要开支将要有所增加,以目前收入水平实完全不够的。他心里明白只有加倍努力工作,争取到更多的业务,这样每天都能多赚一点钱,只有如此才能早日摆脱当下贫困的生活状态,也好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以后的日子里有个依靠和指望。

如若岁月真正静好如初,那一切该有多幸运。虽然我们内心一直在祈祷着生活的波澜不惊和安安稳稳,想要每天都能抓住这触手可摸的幸福快乐,哪怕牺牲全部的力气,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假如真在某一时刻幸运的你与它不期而遇,希望你能够用美好和温柔把它传递给那些还正在祈祷的人。

陈升如往常一样,交好货收到钱后正打算回家,但听店铺老板说在离这五公里处有一个还没开多久的商业街区,那里刚好有几家专门卖山货的店铺将要开张,都是店铺老板的朋友,让陈升有时间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拿下几个单子。店铺老板跟陈升合作这么长时间,看的出来陈升是一个踏实可靠的人,想帮陈升多介绍点业务,如果双方谈妥了,自己朋友以后从陈升手上进货至少货的品质能够得到保证,也不至于吃亏,陈升还可以多赚点钱。

陈升谢过店铺老板后,看着天色还正早,又拿出口袋里记有店铺老板朋友电话和地址的纸条,站在马路边正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赶过去和别人谈一谈。忽然之间他左眼角突现一辆快速向他行驶而来的白色小轿车,他本能的想要往后退,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肢体反应,这辆轿车已经把他撞飞在天上。他在天旋地转后逐渐意识模糊,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沉重疲惫,他很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眼前的一片空白使他失去了想要站起来的力气,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周围聚拢了好多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有的像是在对自己大声呼喊,有的像是奋力的向外挥手。但对于此刻的陈升,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响动,他的上下眼皮也已经合在一起。

在众人的围堵下,小轿车司机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的打开车门,围堵的众人顺势抓住司机白色寸衫衣领并牢牢的控制住他。

被众人控制住的司机看着引擎盖上那个已经深凹下去人头般大小的坑槽后他不再注意周围人的谩骂和议论,奋力挣脱众人的束缚。跑到离他汽车不远处的那一堆人群中,用力拨开人群。等看到正躺在水泥地面上的陈升时,他放慢了脚步,双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插进自己头发里。两个硬邦邦的拳头赫然长在他那密集的头发中。他放下双手,蹲在陈升身体旁,看着那带有温度的血液从陈升后脑部缓慢流出,他失声痛哭起来,滚烫的泪珠滑至脸颊,他就用手简单搓洗自己的整个脸部。

这时医院救护车在急促的鸣笛声中向他这驶来,身旁的众人立刻腾出一条道,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来到陈升身旁。医生简单处理后就要把陈升往担架上抬,这时小轿车司机喊到“先别抬”因为他发现陈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有一张已经被鲜血染了一部分的小纸条,他用力慢慢将纸条抽出然后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小轿车司机正在看从陈升手上拿下来的纸条,发现上面记有某个人的名字,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他拿出翻盖手机毫不犹豫的照着纸条上写有的数字一个一个的按下去。与那串数字的主人交谈一番后,他这才了解一点信息,原来被他开车所撞的人名叫陈升,做点贩卖山货的生意,因为做人做生意口碑还可以,同行业的朋友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陈升,让他有时间过来双方谈下合作,但没想到陈升中途出了这么档子事,他感到同情和惋惜,并告知小轿车司机马上联系自己朋友一起赶往市人民医院。

挂断电话后,小轿车司机立刻打通自己爱人的电话,简单告知自己现在所发生的意外事情,并让自己妻子不必惊慌,让她带上家里的存折赶紧去银行把存折上所有的钱取出来,然后带上取出来的现金赶到人民医院与自己会合。在听到自己妻子深沉的一声“嗯,放心”后小轿车司机挂断了电话低着头陷入沉思。

我们总归是要面对逆境难关的,虽然难以征服。但我们至少可以鼓起勇气和拿出信心满怀希望的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下去。也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虽然过程痛苦不堪,路上又无比艰辛,但这却是人生的本来面目,所以我们必须昂首。

  就这样,陈升因颅内大出血第一时间被推进医院手术室开始紧急抢救。山货店老板和他朋友也来到手术室门口与小轿车司机会合,随后小轿车司机爱人也来了。手术室外面是天堂,里面是地狱,要想从地狱来到天堂,至少得付出点什么。大家没有发生想象之中的争吵与责备,只是简单询问小轿车司机目前所知陈升的情况。

四人在安静的空气里略带不安的等待,这时从手术室走出一名女护士,四人立马围上前“里面怎么样了”“情况不太乐观,伤者颅内有大量血块,需要做开颅手术,可能要切开一半以上的额骨才能方便手术,手术室内主刀正在开颅,我现在要去拿血包,你们抓紧时间先去把费用交一下,顺便联系上伤者家属,让他们赶紧赶到医院,除了要签病危通知书之外后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伤者家属来处理”“非常感谢你,我现在就去处理”小轿车司机说完后转身面对着身后的妻子“我们一共有多少钱”“四千六百元”小轿车司机接过妻子手上的钱走到山货店老板面前握住他的手沉重的说道“朋友,实在对不住你,让你好朋友因为我而受到这种伤痛,我内心愧疚自责不已,我真想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可是他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一定会处理到底,遇事逃跑不是我的作风。我现在先去交费用,可我目前资金不是很多,全部加起来只有四千六百块钱,但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只能劳驾你守候在此,等把这四千多块钱交好后我让我妻子立马过来,我去想办法把钱凑到,你看这样行不行”山货店老板感觉自己的手在这一刻像要被捏碎,血液在手指那仿佛停止了循环

“这种事我相信没有谁愿意去碰见,但这件不幸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并且是发生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都没有理由要去退后。我也明白开颅手术医疗所需费用巨大,只能希望你能尽最大努力先凑到,因为我全身上下只有两千多块钱,看能不能撑到陈升家人赶来”小轿车司机听到山货店老板这么说,眼角泛起了泪光

“谢谢你,还请你放心,最多三天我会把所有的费用一次性凑齐”。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拉着妻子前去医院收费处。妻子温情的看着他,他望向自己的妻子“对不起”“没事,会慢慢好起来的”。

山货店老板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叹道“果真是应了那句水无常形,人无常态,这次意外足以伤透两个家庭”他朋友走近身边应道“哎,可不是这样嘛,世事无常,有些东西并不是我们想左右就能左右控制的了的,倘若真要怪就怪各自的命吧”“算了,先不谈这个,我还是先联系上陈升的家里人,让他们赶紧过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问心无愧求得心安”。

“问题是怎么能联系上呢?我们又不认识他家里人,他身边的朋友我们也没见过,早知道这样你以前就该花点时间和陈升聊聊家常,这下是真的难办了”听着朋友的抱怨山货店老板安慰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陈升跟我提到过他有个学医的侄子今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他们县里人民医院工作,我打个电话过去试一试,反正都已经这么糟糕了,倒是希望能有个好运气”山货店老板此刻明显感觉到自己比得知陈升出车祸时还要紧张和不安,右手已经开始轻微抖动,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手机每响起一次“嘟”声,他抖动的频率就加剧一分。

好在这痛苦的过程并不漫长,在第五次“嘟”声将要响起时,手机传来一声甜美的“您好”山货店老板连忙把手机放往耳边,还没等对面说完“我找陈医生,他叔叔被车撞了,现在在市人名医院做开颅手术,叫他赶紧过来”“先生,先别着急,请问找哪位陈医生,我们这里有多位姓陈的医生,你把他全名告诉我,我马上就去通知”“关键是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今年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贵单位工作的”“你是说陈锦坤陈医生的叔叔被汽车给撞了,现在在市人民医院做开颅手术对吗”“对对对,就是他叔叔,让他快叫人来医院”“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就去通知他”。

值班护士张琳琳挂断电话后脸色苍白的跑去往陈锦坤所在的内科办公室。办公室半掩着的木头门被张琳琳用力一推狠狠的拍击在白色的墙面上,门框上面的两块玻璃剧烈颤动着,仿佛要挣脱掉束缚住它且已经开始生锈的细小铁钉。正在办公室看医学著作的陈锦坤被张琳琳这么一弄给吓了一跳,好在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惊愕过后连忙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张琳琳身边,再看了看门外似乎没什么人后拉着张琳琳的衣袖往办公室里面走,顺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严肃的看着张琳琳“你想怎么样?我们两人的私事完全可以平和的解决,你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搞得众所周知,我才来医院不久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同事,你这么任性,考虑过我的感受嘛”张琳琳冷笑道“呵,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很高傲和自负吗”

“我记得以前你在大学信誓旦旦大声喊出说爱我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现在倒是责备起我来了。陈锦坤你的心怎么冷得这么快,你太过自私,看来是我明白得太晚”。“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也知道这是医院,我是来告诉你,你叔叔陈升出了严重车祸,现在在市人民医院做开颅手术,那边联系不上伤者家属,我说完了,你继续去想如何面对同事”张琳琳肩膀擦着正处于错愕惊讶之中的陈锦坤手臂慢慢走出办公室。惊醒过来的陈锦坤连忙简单收拾下办公室,向领导请好假后用单位电话拨通了老家电话,说明情况让家里人赶紧打车来市人民医院。

搞定这些后陈锦坤连忙跑向医院旁边的公交车站台,刚跑出医院大门口就看到张琳琳开着家里刚给她配置不久的小车停在那,陈锦坤犹豫后,又想到公交车一时半会不会来,便继续向张琳琳的车跑去。看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梧桐树,还有那缓缓飘落的梧桐树叶,陈锦坤陷入深深沉默之中。张琳琳看着一脸忧愁的陈锦坤,又想到办公室那一幕,索性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专心的开着车子。

  自从陈升坐上公交车远去后,李丽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躁动,但一直说不出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就是莫名的急躁。最明显的感觉是肚中的孩子比平时要好动一些。两名学裁缝的徒弟看着整个心不在焉而且已经连续出了两次差错的李丽,看着她差点让缝纫机伤到手指,索性就让李丽去休息,她们二人帮忙打理店铺生意。

李丽怪不好意思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感觉有点累,可能昨晚没睡好导致精神气有点不足”两位徒弟玩笑道“可不是嘛,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子,要不然不会这么闹腾,就是可怜了妈妈”李丽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闹腾就等你出来打你屁股”肚中的婴儿像是听懂妈妈说的话,不再继续闹腾。李丽继续抚摸着肚皮,边抚摸边走向店铺里面的休息室,细声自言自语道“亲爱的孩子,愿以后的你能像你父亲一般伟大,愿他能因你的到来而感到自豪”。

没多长时间躺在休息室小床上的李丽慢慢开始半睡半醒的迷糊起来。店里的两位学徒正要准备倒腾缝纫机时,发现从店铺门口冲进两个样貌差不多的中年男人,憨厚的五官上顶着黑白相互掺杂着的短头发,他们二人最明显的区别是其中一位略微看起来有点苍老。“李丽,李丽”那位看起来略微有点苍老的中年男人大声的喊着。两位学徒搞不懂什么情况“师傅在后面休息,先别喊了,我去帮你叫她”

李丽并没有熟睡,在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后就清醒过来,只不过起身时不太方便,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她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掀开棕色的布帘挺着身子从里面走出来“原来是大哥二哥来了,快坐这来”两人快步的走到李丽跟前“李丽,快去收拾下,马上跟我们走”“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陈升被车给撞了,人在医院,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李丽听到这个消息后脑子瞬间空白一片,本就苍白的脸这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快去收拾下,把该带的全带上,我在镇上已经叫好了车子,等下直接赶去医院”几滴眼泪从李丽眼眶里滑落下来,眼泪的温存在她那冰冷的脸颊上缓缓流逝,把她从一片空白中给拉了回来。“东西全在家里,我马上赶回家”“你跟老二先去与司机碰面,然后坐司机的车回家拿东西,我现在赶去你家,跟你爸说下这个事情,让他也跟着过去,等下就在店铺门口会合”。 

李丽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外面天色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暗下来,索性继续跟着二哥后面。没走两步,李丽想起店铺的事情还没交代,回头走到两位徒弟身边,交代她们二人记得把店铺门锁好,这段时间先不要开门,等回来时再把钥匙给她。两位学徒点头后,李丽给了她们一人一个拥抱“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回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做好这一切后,李丽本想不回头的,但最终还是回过头对着她们微笑,让两位徒弟放心,然后继续跟在二哥身后去找那辆车子。

   李丽回到家后迅速的整理起东西,除了带上住院时要用的个人物品和家里全部积蓄之外,顺带着从衣柜里把陈升的那件厚重外套拿在手上。二哥陈靖把那些热水瓶、床单、脸盆之类的用品放进面包车里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边跟司机交谈,一边等着李丽。这时陈升的父母和三哥陈民刚好从田地里赶到家,双亲执意要一起去医院,但陈靖说他们二老年岁已高,再加上天快黑了,到时候在医院更加不方便,让二老明天赶早在大儿媳妇的陪同下一起坐公交去医院看看陈升,再说晚些时候会打电话到老大家的座机上,把具体情况跟二老说下也是一样的。二位老人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从自己孩子的建议。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内的面包车,二老早已平静多年的心再次起了涟漪,连忙放下手上的农活工具后就往老大家赶去,坐在电话机旁一心等起了电话。面包车停在服装店铺门口,李丽内心已经疲惫不堪,她觉得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虽然这梦是那么真实。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只好把头靠在车窗户上默默祈祷着。没多久,老大陈望带着李丽父亲李建国来到车内,李丽看到父亲来了,连忙起身挪了挪位置,把靠窗户的位置让给了父亲,等李建国坐好后,李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包车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坐在后排的陈望本想继续和李建国说上几句话,可李丽靠在李建国肩膀上在轻声的啜泣,李建国又一心在安慰自己的女儿,陈望只好沉默下来。

   没过多长时间,大约是一个半小时,也有可能是两个小时,面包车开进了市人民医院的门口,除了司机之外剩下五人从面包车的另外三个车门下了车。陈望带着李建国和李丽前往医院大厅,陈靖和陈民提着住院物品跟在他们三人后面。正准备去医院大厅打听手术室在医院具体什么位置的陈望看见已经在大厅询问情况的陈锦坤,连忙走上前拍了拍陈锦坤的肩膀,陈锦坤看到是自己父亲和家里人赶过来后,欣喜的跟大家打了声招呼。逐个打了声招呼后,他转过身轻轻的把处在身旁的张琳琳拉到身前平静说道“这是我同事张琳琳,今天幸亏是她在值班,否则我们肯定不会这么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李丽上前想要谢谢张琳琳,但张琳琳微笑说道“这只是工作上分内的事情,换做其他人同样会这样做,所以没必要这般客气”陈锦坤继续说道“我刚才问了这里的医护人员,医院手术室在三楼,我来带大家过去”。众人跟在陈锦坤身后通过电梯来到了医院三楼手术室,电梯门一打开就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液气味迎面扑来,李丽很不喜欢这种味道,她一闻到这种气味就有股想作呕的冲动。手术室在电梯口右方不远处,一排冰冷的白色地砖直铺到手术室门口,十几个木头椅子平均的靠墙分布在这条白色地板中间位置。正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等候的山货店老板和他的朋友看到有一群人正匆匆忙忙的往他们这走来,手里还提着热水品水桶之类的生活用品,转念一想就明白是陈升的家里人来了,还没等他走到众人面前就被从后面超上来的陈靖和陈民两兄弟给按回到一旁的木头椅子上,山货店老板朋友一看不对劲连忙跑上前想把陈靖和陈民两兄弟给拉开,但被腾出手来的陈民一把抓住给按到旁边的椅子上。陈靖瞪大眼睛气凶凶的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还想跑不成?我告诉你,你们想跑是跑不掉的”山货店老板和朋友面面相觑,看来是错把我们给当成肇事司机,连忙解释道“我们只不过是跟陈升做生意往来的伙伴,撞他的不是我们,我也是听说他出事了,第一时间赶过来的,他还在里面做手术,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那撞他的那个司机呢,他跑哪去了”“他去交费用去了,马上就会过来。”经过他们二人一解释,陈靖陈民两兄弟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山货店老板甩了甩肩膀“你们力气也太大了吧”陈靖陈民憨厚笑道“没办法,我们从小就要干农活,也算是锻炼出来的,刚才弄疼你了,怪不好意思的”山货店老板拍了拍陈靖的手臂“没事没事,换做谁都会这样,没有谁不在乎自己的家里人,我能理解你们”。

陈锦坤和张琳琳走近手术室门口,想要等里面的人出来第一时间了解情况,李建国扶着李丽坐在一旁的木头椅子上,陈望坐在李建国旁边,一行人就这样不安的等待着。没过多久,手术室大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只能看见眼睛的男医师,陈锦坤连忙上前拦住这位男医师,其他人也连忙起身来到这位医师身旁,陈锦坤连忙问道“医师,里面情况怎么样,我们是伤者的家属”。

这位男医师平静的用手把口罩摘下“情况不是很乐观,伤者脑部有大量的血块,我们正在商讨对策,开颅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把可能会给伤者造成后遗症的影响降到最小”陈锦坤还想继续询问里面的情况,但这位男医师说了句“现在不方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结果”后就离开了。

陈锦坤揉了揉手说道“小叔福大命大,虽然开颅手术风险较大,但也不一定会构成生命威胁,刚才那医师也说了正在想办法把后遗症风险降到最低,也表明小叔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李丽听完这句话后彻底的晕倒过去,是的,她也许是太累,等待实在是太过煎熬了。李建国只好把李丽手上的那件厚重外套给拽了下来,垫在木头椅子上,然后让李丽平躺在这件外套上面。

众人听到陈锦坤这么说,他自身又是医生,悬着的心暂时可以放一放。这时小轿车司机的妻子也从电梯那走了出来,山货店老板看到后跑到她的面前,从她手里接过费用单,陈家三兄弟上前堵住这位女士,防止她逃跑,反倒她却不是很在意他们做出的举动,冷静的说道“你们大可不必这样,我不会跑的,我叫蒋妡,是肇事司机蒋子恒的妻子”。

陈望看到对方如此冷静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他用那厚重的声音说道“那你丈夫蒋子恒呢,难道他跑了”“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不会跑的,他只是去筹钱去了,再说我还在这呢”山货店老板顺势把从蒋妡手上接过来的费用单子递给陈望,陈望接过单子稍微翻动下又把这些单子交给了蒋妡后说道“希望你们说到做到”蒋妡并没有回应陈望,她拨开挡在前面的陈靖和陈民独自坐在离李丽不远处的木头椅子上,蒋妡望了望正躺在那的李丽后低下头整理起手上的单子。

嘈杂的空气再次陷入寂静,张琳琳走到李丽身旁,帮着李建国照看着李丽,陈靖和陈民二人提着热水瓶去寻找热开水,陈望坐在山货店老板身边细声的交谈起来。

  时间犹如指中沙,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可如果选择不用力去握紧指尖,又怎能抓住那些短暂又极易流失的瞬间。虽然岁月的痕迹不过是一道道伤痛的刻骨铭心,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寻找期待已久的幸福和快乐。玻璃窗外漆黑一片,细丝般大小的雨珠一条接一条的慢慢铺满整片窗户,在那模糊之间,树枝摇曳着身影轻轻略过。随后拍打在窗户上的雨珠越来越大,玻璃窗户发出的响动一次比一次强烈,一场大雨就要到来,这是一个属于雨的夜晚。

一阵凉意袭来,给那些还在疲惫不堪中等待的众人重重的打了一个冷颤。李丽醒了过来,她不敢继续昏睡下去,她怕自己会在睡梦中掉落下眼泪。她示意李建国扶她坐起来,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血液流动的痕迹,她把那件还有温度的衣服反过来披在自己身上,衣服上的余温慢慢传递到自己身上,这余温就像当初她和陈升热恋时第一次彼此拥抱所感受到的感觉。陈民用李丽带过来刻有喜字的红色杯子装满大半杯热开水递给了李丽,让她喝下暖暖身子。在半杯热水下肚后,李丽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最终在凌晨两点多结束,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缓缓推着躺在病床上满头纱布手上挂着吊针的陈升从里面出来。等病床完全驶出手术室时,门框上闪亮的“手术室”随即熄灭,也许这是一道决定生与死的大门,这盏灯决定了他的生死。等待许久的众人看到摘下口罩露出笑脸的医师后内心的阴霾和担心一扫而空,“活着就好”成了大家所有的心声。      

陈升虽真正脱离生命危险,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师告知大家陈升想要恢复意识至少需要一个半月时间,而这段时间决定了未来的整体恢复状况,现在所有的一切又充满了未知,就像静静悬挂在陈升后脑勺的那块黑色重物,静谧而又伟大。李丽看着病床上受如此折磨的陈升,心如刀割,这一切真是太过残忍和痛苦,她的眼泪趁她没注意连忙跑出来几滴,但全被她迅速的拭去,她不想让陈升看到她哭过,她要让陈升欠她一辈子。

陈升被安排住进一间有两张病床的病房里,病房里的另外一张病床空置着。陈靖陈民提着从家里带来的物品放在一旁较大的空地上,陈锦坤张琳琳帮忙整理起来。夜已深,窗外的风雨小了些,但它冰冷的寒意却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跟着夜的深入有几分加剧的趋势。山货店老板和他朋友看到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陈升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果继续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和陈升的家里人作了告别,表示改日再来看望陈升,陈望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语后便送他们二人出了医院。陈靖陈民跟在后面出去,张琳琳留下两百元递给李丽并叮嘱李丽让她注意自身身体后也随及离开。

李丽走到陈升身旁艰难的蹲下身子紧紧的握住陈升的手,李建国看不下去,把李丽拉起来,让她躺在身旁的病床上休息。蒋妡独自坐在病房门外走廊里的木头椅子上,低着头在沉思些什么。李建国出门抽烟时看到低着头的蒋妡便走向前叫她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这并不是她的错,没有必要让一个女人来承担这些。

蒋妡以天也快亮了,她要在这等丈夫蒋子恒到来时一同回去为理由拒绝了李建国的好意。李建国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独自去寻找医院的吸烟区。陈望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待山货店老板和他的朋友上车后又往副驾驶位置扔进去了二十元钱,让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回家。一开始山货店老板和陈望还推搡着,后来山货店老板实在拗不过陈望,只好无奈的笑了笑。目送远去的出租车后,陈望问起陈锦坤要不要一同回去,陈锦坤说道“明天医院还有工作要做,小叔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去看看后再回去”陈望提醒陈锦坤注意自己身体,别累垮自己便坐进面包车内。车前的灯光将带着他们三兄弟去向来时的路途。冰冷的空气中袭来一阵微风,张琳琳不由得打了个颤栗“走吧,我们回去吧”“嗯”。陈望到家已是早上五点多,而他的老父母在此前一直守候着眼前的电话机,直到门外传来陈望的脚步声,两位老人家才起身去开门。在几声责备过后,陈望告知父母陈升的真实情况。在得知自己小儿子没有生命危险后两位老人家才缓缓的向着村前那栋房子走去。陈望想送二老回去,但两位老人家让他快去休息,忙了一个晚上也该累到了。

白色的长形照明灯尽情的散发着它的光芒,千万条光线努力的向外延伸,遇到墙面后又继续向其他方向驶去。周而复始,也许它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只要有它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不会存在暗色的死角。寒意渗透过的深夜,在一片沉寂中迎来了第一缕阳光,这缕阳光也把深夜的沉寂给震碎的七零八落。病房外面慢慢开始变得有点嘈杂起来,仿佛比平时多了些什么,又仿佛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管是多还是少,终究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陈升的父母在陈望妻子熊彩云和另外两位儿媳的陪同下也来到医院看望陈升。当已经经受过无情岁月洗礼的两位老人家看到陈升满头的绷带,后脑勺下还吊着那么大的一块铁疙瘩,眼中布满了心碎与疼痛。       

二老想靠近一点仔细看看陈升,往前慢慢的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他们害怕自己笨拙得快要不听指挥的肢体触碰到已经伤痕遍身的陈升,给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熊彩云看出了二老的心思便向两位老人家介绍病床旁的心电图仪器“只要这里显示的不是一根直线就说明生命体征还在,所以不必太担心,过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陈升父亲点了点头,便往后退了退,陈升母亲还待在那,也许她只是想听听陈升微弱的呼吸声,而这个位置恰巧刚刚好。在老伴的提醒下她只好退回到老伴身边。

处于昏迷之中的陈升像是心有所感想要翻动身子,但立刻被李丽和李建国给按住。好在及时,后脑下方悬着的铁疙瘩并没有晃动,否者后果难以想象。中午快要吃饭时,一行人告别李丽和李建国,他们要赶着一天只有早中晚三班车的公交回到老家。

李建国下去买饭时顺带帮蒋妡带了一份,吃饭时李建国向蒋妡简单聊了几句家常。原来蒋妡和蒋子恒双方父母是故交,他们二人从小便相识,后来还共同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大学毕业前夕,双方父母偷偷计划组织了一场秋游,想要借助这次机会让蒋妡和蒋子恒确定关系。毕竟两人都是家中独苗,又是青梅竹马,等有孩子了他们还能有精力帮忙照顾着,到时候他们小两口也能安心工作。可在将要出发的前一晚,蒋子恒因学校院部学生毕业档案还未整理完善,自己又是班级干部和预备党员,被学校一个电话给叫回去帮忙工作。没有办法,蒋子恒早上天还没大亮时就开始往学校赶。蒋子恒父亲把这突发情况通过电话告知给蒋妡父母,本想取消这次秋游,等下次机会合适再去好好玩一次。但蒋妡父亲提议这次不带上孩子,不如我们四人趁着难得的万里晴空好好去外面转转,爬爬山活动活动筋骨。蒋子恒父亲觉得还挺有意思就没有拒绝。

等四人征服郊区那座海拔两千六百多米的巍巍大山时,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好在山顶不远处有旅社,等他们四人赶到那时将近六点。本想留宿一晚明早再下山,进旅社一番询问下来,普通一点的房间已经被别人先入住,好一点的房间又觉得有点浪费金钱。恰巧旅店自有的一辆班车此刻要开下山去,目的是接上明天新的一批游客。四人探讨一番,认为山下那里旅店多,选择的余地就多一些。交通也方便,免得明天急急忙忙。就这样,包括司机一行七人,另外两人是一对从外地过来特意来游玩的夫妻,此刻的想法同他们四人一样。

班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石子路上,车上的旅者趁着最后一点晚霞的余辉看着眼前的无限风光。班车行至半山腰时周遭已是漆黑一片,从远处看来,像极了一只超大型的萤火虫。在转弯处,山峦遮挡住它的暗黄色灯光,等到出现至另外一个山峦时,它那暗黄色灯光也随即显现。

在一声巨响之中,这束暗黄色的灯光无声的往山脚下翻滚而去,它照亮了那似黄又似绿的梧桐树叶,还有几只被惊起的乌鸦。没过多长时间,这束暗黄色的光彻底和它周遭的漆黑融为一体。等蒋妡和蒋子恒两人赶到时已经为时已晚,痛哭流涕过后的蒋子恒把双方父母遗体火化后并排安放在公墓群里。

回到家里的蒋子恒,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眼前那些熟悉的物件时想起了爸妈平时忙碌和唠叨的身影,滚烫的眼泪压垮了这位七尺男儿。彻夜未眠后,蒋子恒拒绝了学校让他留校任教的提议,他带着蒋妡离开了这座熟悉城市,开始了漂泊打拼生活。

说完这些蒋妡潸然泪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去看看,她想逃避那些往事,可一到深夜,思念之情便不停的在敲打着她那脆弱心灵。也许,有些伤口永远不会被流逝的岁月所淡化,只会越来越痛,最后成疾。李建国也问过蒋妡为什么不跟着自己其他家里人生活在一起,比如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蒋妡只是简单的回答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人世,唯一留下的只有家中四块黑白瓷板画像,现在又多了两块,她的所有依靠和后盾全部化为灰烬分解在土壤之中。她玩笑的说自己和蒋子恒就像两片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短暂触地后又得随风飘荡,周而复始。

天意是什么,或许是那些冥冥中注定的所有概括。有时候越反驳,越不顺从,它也只是帮你选过另外一条路,帮你到达同样的终点面临同样的抉择,它不会强求任何一个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点头或则摇头。既然天意如此强势,那我们只好以一颗平常心活在当下并顺其自然。

病房外嘈杂的声音开始变的稀疏,这里的每个人都忙碌了一上午,也累了一上午。在这些人群中有笑着出去的,也有哭着出去的。唯一相同的是进来的人都沮丧着脸,开始了新的忙忙碌碌。而还在里面的人抓住难得的短暂时光安静的恢复自身已经疲惫不堪又弱不禁风的身子。

低头闭着眼坐在病房外木头长椅上的蒋妡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轻轻的抬起头来,当目光中出现的是那张已经牢牢刻在记忆深处的面庞时,她激动得奋力朝着他抱了过去。她唯一还能依靠的那个人终于来到身边。这一天对她来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长得让那青涩变成了沧桑,长得让他那乌黑的头发中出现几丝白发。他用微笑回答她那湿润的双眼。

蒋子恒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手上信封里两万元现金。他以低于成本价的方式套现了所有货物,这笔钱是他所有的一切,他是一个真诚的善良人。蒋子恒把这笔钱全数交给了李建国,李建国本不想要这么多,只要交齐所有的医疗费外加一点营养费就可以。李建国知道命运没有善待过蒋子恒和蒋妡,他并不想为难他们二人。蒋子恒拒绝了李建国的好意,他觉得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并不是用金钱所能衡量,他只想求得内心深处的平静,他表示会承担接下来所有的后果。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蒋子恒告别了李建国后,带着蒋妡往住处赶去。二人远去的身影慢慢和路上来回穿梭的行人融为一体。

后来的一周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亲戚看望陈升,李丽的两个在外省靠打工养家的哥哥专门来了一次,只是行程比较匆忙,他们两人当晚坐着火车赶了回去。陈锦坤在工作空闲之余来了一次医院,给李丽送了些营养药品又匆匆赶了回去。山货店老板也来过一次,顺带提前结清了陈升的货款。

周末这天,陈望赶着早班车来到医院,手上还提着一碗父母给李丽做的鸡汤,只不过现在已经凉了,需要找个地方重新温一下。下午李建国和陈望一起坐末班车回到老家,过几天再上来。自家田地里的中稻还没有收,再不收就白辛苦付出那么多的汗水。李建国离开时特意叮嘱李丽有事情就叫医院医生护士来,别自己逞强。李丽嫌他啰嗦,就没有理会,敷衍的点了点头。

随着他们的离去,病房里安静了些许,凉意仿佛多了几分。李丽坐在病房中另外一张空病床上呆呆的看着还处于昏迷不醒状态中的陈升。“他现在是不是痛苦万分,或则正在拼命挣扎”李丽胡思乱想着,可一想到这些,李丽开始难受起来。她试着平复自己的内心,试着为陈升祈福,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去压制现在这颗躁动的心,奈何周围没有能够开口宽慰她的人,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她胸闷不已,而腹中的胎儿似有所感,不声不息的在此刻动了动。这让李丽更加难受,她起身去找护士,她把这里暂时交给护士,让护士帮忙照看。她慢慢走到到医院外的街道,先是贪婪的呼吸着,随之那颗躁动的心慢慢开始安静下来。李丽望了望左右两边,她决定往左边走上一段路后再折返到医院。

就这样李丽一步一步踏实的落在水泥路面上,眼前的鲜花和杂草不断的走到她身后,它们随着风儿在李丽身后轻轻摇荡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看着最后一抹夕阳快要消失在天际线上,月亮就要爬出来。李丽打算折返回医院。可还没等她回头走几步,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并不像平时胎儿调皮所产生的,更像胎儿将要临月时发出的信号。等清楚这点后,肚子阵痛又加剧了一分。李丽连忙走到马路旁,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出租车司机赶到市医院,她肚子里的孩子快要出来。

出租车司机也很着急,他告诉李丽这条路上不能掉头,如果到市医院需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到时候恐怕来不及,倒不如直接去妇幼院,那离这并不远,七八分钟就可以到。李丽听后点了点头。就这样,出租车司机拉着李丽往妇幼院驶去,这期间,李丽肚子痛感又加剧了一分,额头上开始冒汗。出租车司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叫李丽不必紧张,放宽心,生孩子再怎么痛也就痛一时,忍忍就过去了。而有了孩子陪伴的人生,那实实在在就是一辈子的幸福。李丽双手摸了摸肚子,她觉得出租车司机所说的话挺有道理,她现在只需忍一忍就可以,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生命犹如精灵,渴望着人世间的一切。李丽被送入产房,在这之前,李丽借用出租车司机的手机给李建国拨了一通电话,告知她那可和蔼的父亲她的孩子快要降临,而此刻却孤身一人开始有点害怕,她需要父亲的陪伴和鼓励,她觉得自己要失去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李建国在电话中能感受到李丽那哽咽的声音所表达出来的空洞与无助,他一边安慰李丽,说生孩子很快的,只需坚持一会就可以,一边承诺他很快就会来到李丽身边,到那时就不用了害怕了。李建国刚平复下来的内心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李丽突然跑到妇幼院去生孩子,在他回家之前还特意交代过李丽让她待在陈升身边不要乱跑,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他很担心李丽,但不敢在此刻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只能一如既往的如平常般与李丽交谈鼓励着。挂断电话之后,李建国立马在村子上叫了辆面包车就赶往妇幼院。

李丽在产房中用力的挣扎着,她的羊水已经破了,她很痛苦,她双眼无神只能任凭疼痛肆意爬满全身,最后她只能做些本能机体反应,试图减轻这肆意妄为的疼痛。产房里的医师通过他那十多年的临床经验,至少这十几年中在他手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一次意外。现在这位医师准确无误的判断出李丽并不能正常生下这个孩子,需要借助些外力才行。

主任医师选择了最擅长的剖宫产,他让产房麻醉师在李丽肚子上和其他身体部位某处注射两针麻药。在麻药的作用下,稍许过后那浑身的痛感已荡然无存,神经末端传来的信号也让李丽觉得舒畅很多。

也许是前面对于那痛苦的挣扎导致此刻虚脱,亦或许是麻药的作用,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李丽已经昏迷过去,哪怕医师用那锋锐的手术刀在她那肚子上进行开膛破肚,她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就像睡着了一样,侧着头,如当初少女般躺在铺满稻梗的打谷场上沐浴着阳光听着风。那时的她最喜欢看那远处绵延起伏的青山和蓝蓝的天空中几朵游荡白云,还有那近身处十几只轻轻掠过的麻雀想抓住守谷人打盹的功夫偷偷叼上几粒稻谷而被守谷人拿着绑着朔料袋的棍子飞赶着的场景。这宁静安逸的美好就像梦境一般,亦真亦幻,亦幻亦真,而李丽早已提前沉醉其中,或者说她在少女时就已经深深爱上了那里的一切。

虽然外面哭声悲虐,可她依旧躺在自身的血床上一动不动,也许这吵吵闹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属于她的身影,也许说不定她会醒在世界的另一头。李建国用力拼命的呼喊着,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让他一夜白头。李丽的肉体被运回陈升家,干干净净的躺在充满凉气的冰棺中。她是产后大出血走的,按照习俗,李丽需要在家中放满三天再入土,这也许是人世间对她最后的仁慈。只是她那可怜的孩子从此以后就没了娘,就连那点模糊的记忆也不会存在。

一个月后,陈升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自己的亲姐陈芳时,他疑惑起来,陈升轻声的呼唤妻子的名字。也许心有所感,陈芳手中的婴儿从睡梦中哭泣着醒来,陈芳抱着婴儿走到陈升身边,惊喜的说道“老弟,你终于醒了过来,你看,这是你的孩子,你看他多可爱,还是个男孩呢,他还没取名字,你这个做父亲的得好好想想”说完就把孩子轻轻放在陈升床边,陈升细细观察起床边还在哭的孩子,嘴角漏出了久违的笑容。“李丽呢,她怎么没在这”“她刚生完孩子,还在家里坐月子,等你出院了就可以见到她了,先不着急”“有人照顾李丽吗?”“放心,爸妈都在呢,你先躺下,我去叫下医生”。陈芳走出病房,用手轻轻擦拭下眼角快要流出的泪水,心里感慨万分“我那可怜的弟弟哦,命怎么这么苦呢,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医生帮陈升做了个全面检查后告诉陈升“你很幸运,伤口和身体机能方面恢复得都挺不错,再过个一周时间就可以出院”陈升谢过医生后开始沉默起来,想到自己这个事肯定拖了家里不少后腿,他就难过起来。好在陈芳从小就了解陈升,她把出车祸后的事情和陈升细细讲了一遍,陈升得知撞他的那个人对他负责到底后,感动不已,又得知生活同样没有善待那位司机,陈升抛弃了怨恨,大家都是苦命人,还是宽恕些好。等情绪慢慢平缓下来,陈升开始闭目休息。陈芳也趁着这空闲时间把婴儿送回自己父母身边,顺带把陈升苏醒的消息告诉家里人,好让家里人做好准备,毕竟还有个暂时不能说出来的秘密,需要大家相互配合。

三天过后,陈升精神面貌恢复得不错,还能下病床到医院周围走上一走。等他回到病房时,老家过来的几个人已经在等他,除了看望快要痊愈的陈升之外大家还谈了点家里不大不小的事。陈锦坤也来了,只不过他站在一旁听着,丝毫没有一句多言。陈升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住院也没必要,耗时又费钱。刚好今天人手也够,就跟他们商量起今天出院的事情。病房里慢慢安静下来,大家不再说笑,陈锦坤和其他几个同辈缓缓往病房外走。

看着大家都沉默下来,陈升不知所以,玩笑道“这是怎么了,还不准我回家?不怕你们笑话,我最主要是担心李丽,她生孩子下来没多久,结婚之前她身体就不怎么好,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再让他们操心就是我的不是。就这么说定了,我今天跟你们一起回去”病房里只剩下他们几兄弟,陈望拿出口袋中的烟,想想又把烟放进了口袋。

“你就听医生的,在这里多住几天,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我们呢,你不用担心,好好疗养才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对自己身体不好”

陈靖在后面符附和道“老大说的有道理,你就听他的,没必要提前出院,万一留下个后遗症就麻烦了,因小失大吃亏的还是你”陈升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是怎么了,你们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老三你跟我说说,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平时我也最信任你,你就不要骗我,到时候伤了兄弟之间感情就不好了”陈民回应道“我们有什么可以瞒着你的,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陈升也不继续坐着“你们的话我是一个都不信,我的身体我自个清楚,你们没事瞒着我,打死我也不信。肯定是出了事,而且是大事,是不是李丽出了什么问题”陈升自语道“肯定是她出事了,我早该想到,这么长时间她也不来看我,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今天我也不求你们了,我自己回去”陈望连忙上前“你先别激动,李丽能出什么问题,她在家好好的呢”“我说了我自己回去,我不求你们”陈望思考再三,心想现在是拦不住了“那好,我们帮你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就回家,你先冷静,还要去办出院手续呢”“对嘛,这才像我大哥,只要今天能回家我就听你的”。

在医院又忙活了小半天才搞定出院事情,陈升脱下病服换上了李丽第一次来时帮他带的几件干净衣衫,细细闻那衣衫,还能闻到还未散发而去的清香味道。穿好衣服后陈升用水冲了下脸颊顺带再把胡须给剃了,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他终于可以见到那日思夜想的妻子。虽然头颅上那道还未被长发给遮挡起来的看起来比较狰狞的伤疤使他人感到害怕,但这并不影响陈升的热情。看着他们一路上无言,一路上的沉默,但陈升毫不在乎,他相信有些答案早晚会知道。

一下车,陈升连忙往自己家中走去,当他打开房门时,他很失落,李丽并没有在房间里,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陈升用手摸了摸床单,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甚至连李丽那熟悉的味道都没有。他走出房间往父母房间走去,除了母亲和那正在酣睡的孩子之外并无其他人,老母亲拉着陈升的手“孩子,你回来了,你受苦了”陈升低着身子回了母亲一个微笑“妈,没事,我命大,死不了,我先去找下李丽,等下再过来陪陪你”老母亲擦了擦泪水“去吧,去看看李丽,去看看我那命苦的孩子”

陈升听后,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他心头,他出门走到陈望身旁,大声问道“李丽她人呢?”“死了”“死了?你逗我玩呢,别人老婆生个孩子怎么没事,我老婆生孩子就死了,你肯定在骗我对不对,是不是这样的,你们倒是告诉我”四周无声,一股天要塌下来的压迫感笼罩在陈升心头,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没骗我,那你,那你们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大出血”

陈升咆哮道“大出血?怎么会大出血呢,这么多人看不过来一个大活人,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出有因,谁都不想她走,我们也没办法”陈升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般,“带我去安葬她的地方”“明天吧,现在天快要暗下来”陈升愤怒的推了下陈望,陈望倒在地上。陈升哽咽道“带我去看看她,求求你们了,她好歹是我的妻子”陈锦坤走到陈升身旁“叔,我带你去吧,我知道婶婶葬在哪”。

天空快要失去属于它的颜色,含羞草早已闭合,陈升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李丽墓碑前,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证明李丽曾经来过,只是短暂得如那昙花一般。陈升哭了,悲伤压垮了他的身躯,他多么的希望这是一场梦。可心中的那种痛告诉他这并不是梦。他哭了一夜,眼泪早已流干,他跪在墓碑前一动不动。没有人拉他回家,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天空快要泛白,新的黎明就要到来。“你们安葬她的时候没有薄待她吧”“没有,我们也不会那样做”陈升在这一刻晕倒了,整个身子深深扎在泥地里。

傲梅早已凋谢,绿意爬上枝头,人间好一副春风拂面惹人欢。宁静的岁月里有太多欢声细语,四季更迭中充满了悲欢离合。不信,你听,窗外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陈升的母亲因家中变故悲伤过度,而一直潜藏在她身上的疾病没有放过这绝佳机会,终于在谷雨来临的前一天把她给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如果真有灵魂,我相信凭借她那一生修为足以保证她自身灵魂的无暇和纯洁。陈升的父亲在这之后没多久的某个月明星稀时刻沉默的睡去,也许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想必对于他而言,虽然不能选择来时的方式,但选择怎样离开似乎没那么困难。淡蓝色的月光继续照射着,把这个漆黑的世界照耀得五彩斑斓,仿佛像是要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也许它的无情总是让人刻骨铭心,但对于那些还活着的人来说,生活还得继续,至少生命的真谛是要靠他们来发现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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