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鹿场

“可是爸爸，鹿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女儿问。

“鹿啊，是一种很温顺，很聪明也很美丽的动物。以前在日本的奈良就有很多鹿。”

”可鹿不是很邪恶的吗？“

”鹿不邪恶，他们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他们。“

”大家都说它们想毁灭世界。“

“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爸爸只能告诉你事实，鹿是不会想伤害我们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见了呢？“

 ”他们走了啊。“

”他们为什么要走呢？离开了这个世界吗？他们去了哪儿呢？“

起初。

太阳西斜，晚风初起，冬天的傍晚。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想着回到家就能看动漫频道的《辛普森一家》，吃完饭还可以和小狗出去跑一圈，大人问起来，我能很骄傲地说：“我作业在学校早就写完了！”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们身旁穿过去。

我妈的饭。很厚的被窝，秋裤加棉裤，外面呼呼吹的北风，屋檐和暖气炉，这就是不经世事时，关于冬天的记忆。

看见。

马路上到处都是撞在一起的车，人们大喊着四处跑动，有不少人就在横穿马路的过程中被鹿给撞飞了。

”那些鹿根本就不要命，他们照了汽车就往上撞，嘭的一声鹿也死了，车也坏了。“

”到处都是血啊，还有碎玻璃碴子，人在车里头估计撞得也七荤八素，啧啧。“

”还有小孩呢，小孩在外头玩，那些鹿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想去看看去摸摸，结果直接就被顶出去了。“

那年我十岁，十岁，足够让记忆在心的浅层生根发芽，并顽固地蔓延下去了。

那些鹿从我身边穿过去，撞在警卫室的玻璃门上，角被撞断了，头上冒着鲜血，顺着棕黄色的毛皮留到眼角处，在脸上拖下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

我看着我的朋友们骑着自行车被鹿群顶翻，女孩子哭着乱作一团，一大堆人没头苍蝇一样围在一起面对冲过来的鹿，眼神里满是疑惑和绝望。

”谁知道这城里边是哪来的鹿，那么大一群，还专门就顶人。“

”那鹿跳我车上了，我吓得赶紧加油门，它踩我玻璃，我往路灯上一撞，把那鹿弄下来了，我的车也废了。还有，你看我胸膛这里这个疤，这就被那鹿给害的。“

”我这么跟你说吧，人才是万物之灵，这些鹿以为自己是谁？啊？这自然界能有什么能动摇人类的地位？我和你说，人是高级动物，那些鹿还想和人斗？四条腿的永远斗不过两只胳膊的！永远不可能！“

”可是我觉得那些鹿好可怜呀，他们会不会是收到了什么神秘的启示呢？“

”我也觉得是哎，他们好象在举行某种仪式。“

”可怜个球！你舅舅就被那些畜生踩死了！我说你这脑袋瓜子能不能想点学习？天天就知道猫啊狗啊鹿啊的，要我说不光是鹿，猫啊狗啊都该一律杀绝了，啊记者同志啊，你能不能反应一下啊，我的呼吁。”

那些鹿很快就走了，就像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一样，也没有人能说明白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天黑了，我呆坐在地上，自行车早就被踩坏了，被人或是被鹿。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家，还有没有家。一片狼藉的城市，塞满了破烂的车，人和鹿的尸体，哪里还有什么回家的路？

我成了一个“见过鹿”的人。见过鹿的人不多，多数人没能活过那天傍晚。他们自告奋勇去电视台，去片场，抓住每一个可以让自己出名，发财的机会。

我没有，我娶妻，生子，然后在每一个冬天的夜晚，在家门前等我的女回家，陪她看动漫，陪她遛狗，给她生起暖气炉。

我把我童年的梦想延续到她的身上。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鹿，关于鹿，也只剩下了传说，鹿的形象被媒体，电影几经更改，已经和与原来的样子大相径庭——有的鹿成了自然的精灵，有的则成了魔鬼的使徒。

每当我看着这科幻的电影，我都会想起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鹿，然后一个人坐在窗台边慢慢的喝啤酒。

想来这些鹿去了哪里并不重要，他们来过这个星球，又倏地走了。

十岁那年的傍晚，如今回想起起来，和九岁，十一岁的傍晚没什么不同，有鹿的世界，和没有鹿的世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法，也不想再给我的女儿解释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觉得，她们的童年，比起我，富裕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至少我见过鹿，真正的鹿，奔跑的鹿，流血的鹿，而不仅“鹿是好的” “鹿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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