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娘的日子
2017年12月30日 阴
娘去世十五个年头了,每每到了她的周年时,心情还是沉重的,有时还不免眼角湿润,为了纪念她老人家,我想起了十年前写的一篇文章,今天在优盘上找着了,附文于下,以寄托哀思。
与其说没时间为娘写些文字,倒不如说娘的去世对我打击太大,我怕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看不见自己写的东西,我更经受不住嗓子哽咽的疼痛,今天,我独自在家,可以放纵自己悲痛的心情,可以放开嗓门大哭一场,没有人笑话我感情脆弱,没有人说我不坚强,没有人来劝慰我,我可以使自己感情的潮水自由自在地倾泻出来,这是一种放松,是一种慰藉,是对娘在天之灵怀念的一种方式。
要说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女儿已经成年,对生老病死不可抵挡的生命规律有所认识,不会象女儿幼时说的我还会老那样幼稚,但我和母亲的阴阳两隔,来得太突然,甚至不相信传信儿的哥哥说的话是真的,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娘去世——不可能,我不是前天还跟她通过话吗?怎么没有一点迹象?生我养我的娘和我永别了,我的内心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精神要崩溃了,四年多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没娘的日子难熬啊!
娘走之后,我不知为娘哭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泪,心中有说不尽的遗憾和愧疚。
娘去世前的二十多天,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感到的不是欣慰,而是遗憾,当时的我,总觉娘身体硬朗,七十多岁,没有过大病,没住过医院,所以,她和爹在我家住的一段时间,是娘为我们全家做的饭,洗的衣,我们上班,她在家一会也闲不住,有一天下班回到家里,我发现原来不够干净的墙角处非常干净,娘说是她用清洁球把这些地方一点一点擦净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娘快80岁的人了,且有些胖,蹲在那儿干这些活实在是很艰难的。
晚上,因为有我父母在家,我们从陪女儿学习的时间中解放了出来,经常去打升级,光知道沉浸在有娘存在的幸福生活中,不知道陪娘多聊聊家常,多逛逛市场,给娘买些好穿的,给娘买些好吃的。我给爹买了棉袄,买了皮鞋,还买了收音机,因为以前给爹买的少,也快到他过生日的日子了,就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说给娘买东西时,她总说我啥都有,不需要买,在娘从我家走的前一天,我看到娘穿的是混纺的秋衣,她说是在老家几元钱买的,现在都知道内衣穿纯棉的好,我给她买了件纯棉秋衣,晚上,用盐水浸泡,稍加洗衣剂洗后,挂在阳台上,可当晚,我哥打电话说第二天要接他们走,娘走的那天,我说秋衣还没干,等我爹过生日时我给你带去,谁知我娘竟在给我爹过生日的前一天离开了我们。娘去世的那天早上,我吃过早饭,给女儿说:“明天,我们早些去你姥姥家。”过了一会儿,从来没头晕的我感觉头晕,我坐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上班去了,等中午下班,我做完饭,没来得及吃,哥哥打来电话,说娘有重病,我们租来辆车,赶紧往医院去,半路上,我嫂子说:“你们直接回家吧!”听后,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往老家打个电话,可怎么也想不起老家的电话号码,坐在车上,眼泪哗哗,问自己无数边:娘怎么就这样走了。只差一天啊,娘竟没能穿上这件秋衣,没能穿上我为她买的最后一件衣服,后来我姐稍有责备地给我说:“咱娘去你家,你给咱爹买几样东西,就给咱娘买一件秋衣,也没让她穿上!”一想起这事,我总情不能自已,本来就自责的我就显得更愧疚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娘的时候,想娘的时候,很悲伤,老娘悄然离我走,有娘的时候很甜蜜,泪水却伴着那微笑流,现在,想娘的时候不说话,无语泪先流。娘勤俭持家、孝敬公婆、教子有方、支持子女工作,娘大公无私、对人宽容大度、乐善好施,是一本我永远也读不完的无字书。
我在家里排行老六,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有十二口人,我娘不仅要做全家人的饭,忙时也到地里干农活,晚上,又要纺线织布,那时我们没买过成衣,我们穿的都是娘用她自己织的布做的衣服,我是老小,家里学生多,劳力少,爹在县城工作工资不高,后来离我家几里远的集市上有卖布的了,家里也很少买洋布,我穿的衣服大多数都是姐姐穿剩的,可娘勤快,我们姊妹几个总是穿得干干净净,我也没感到穿的不如别人,而有自卑感。
我们吃的大多是红薯,可娘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红薯可以蒸着吃,煮着吃,擦成丝吃,还可以擦成沫沫,抟成丸子吃,红薯面可以蒸窝窝头吃,可以把蒸好的窝窝头压成面条吃,还可以把和好的红薯面擦在开水锅里,捞出来吃。黄面馍是很少吃的,白面馍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有些时候,过年吃的馍还掺有白玉米面呢!因为娘勤俭持家,精明能干,所以我感觉我小的时候,虽然吃的不好,但没有饿过肚子,没有觉得生活是多么的苦。
我爷奶我奶就养活我爹一个儿子,爷爷去世早,我印象不深,奶奶年老的时候瘫痪在床,爹在外工作,两个哥哥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在师范上学,家里就我奶和我娘两个人,娘总是把我奶收拾得干干净净,勤为奶翻身,勤为奶擦身,勤为奶洗衣,每顿饭都是我娘一口一口喂到奶的嘴里,娘一有空闲时间就和奶拉家常,经常是两个人开心得合不拢嘴。夏天,天很热,家里没有电扇,娘经常为奶扇扇子,奶不太会说话,可她心里清楚,有人到我家,一夸我娘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奶会先笑一阵子,紧挨着就是流泪,她的泪水里流泻不尽的是对娘的感激,后来,奶经常向我娘叫娘,娘总说:“你咋会叫我娘呢?该我叫你娘!”奶有时确实糊涂了,不知她心里咋想,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娘对她照顾得太周到了,奶虽然就爹一个儿子,娘这样的一个好儿媳真是奶的福气。以前不懂事的大嫂,有了一个儿媳之后,感受到了做婆婆的不容易,她说:“咱娘对咱奶真是一百成,咱娘这一个媳妇顶一百个,要看咱娘对咱奶这样,到她老时,我们怎会不好好伺候她?”可我娘不告而别,没有让我们为她洗过一件衣服,喂过一口饭,临断气的时候,我们六个姊妹都不在身边,为娘的去世我们都深深地感到不安。我写到这里,泪又流了出来。
娘虽然只读过几天民校,不认识多少字,但她给我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教育我要尊敬老师,教育我勤奋学习,教育我要与人为善,教育我要努力工作。特别是娘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使我终生难忘,娘经常说给公家干活不自由,我身体好,就你离家远,忙了,就别回来了,93年,我爹做过一次大手术,当时我们学校是两星期休息一次,到了该歇的时候,学校让我检查教案,后来我二姐来到我家(她也是教师),知道教学不容易,没有明说我爹病重住院的事,只是说你有事就不回去吧!又过了些时,我三姐给我说:“你就恁忙,咱爹住院,你也不回来看看!”我想今天是周四,周五下午学生就该回家休息了,等明天再去吧,我就要起身回家时,学校老师传来电话,说我母亲怕耽误我们的工作,爹已经出院,正往我们家来。我听后,泪水模糊了眼睛,哽咽着,好长时间没说话。
我爹过生日已经几年,有一次,我元旦节放假,去走娘家,到后,我莫名其妙,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客人,后来明白,是我爹过生日了,农村人一般都过农历生日,他的生日是农历腊月初九,我爹却过阳历生日,其实也不是他真正出生的那天,只是看万年历时,发现有一年的腊月初九正好是元旦节,为了不耽误子女的工作,就把过生日定在元旦节。
娘在我的心目中是性格温柔的,很少打骂我们,可有一次,娘发火了,掂住我的胳膊,把我往煤火台上一放,就去工地上了。那是大队平整土地的时候,全大队的劳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干活,我娘是做饭的,听同学说,她跟她妈去工地上还能吃油馍,那时候不是穷吗,我想去混个油馍吃,我一看到娘要出家门了,我跟了上去,她把我送回家,我又跟上了,娘才发火的。后来,娘说:“我不爱占便宜,叫人家捣咱的脊梁骨。”娘的一句“占小便宜,吃大亏”教育如何做人,也将使我受用一生。
说宰相肚里能乘船,恐怕我娘的肚里也能乘船吧!我奶成天埋怨我娘对人家过于热情,不知道待我们姐妹亲,不管我奶说话多么难听,我娘总是一笑了之。我爹说话有些直,我娘从不介意,周总理去世时,我爹知道后,非常悲痛,娘看着爹难过的样子,劝他说:“人死了,也不能活,你别恁伤心。”娘又随口问到总理多大,爹回答:“70多了!”娘说:“要说活的也不算小。”娘没文化,说话没分寸,不知她后来说了啥,只听爹大喝一声:“你该死了!”爹读过书,与母亲有很多时候说不到一起,无论爹说的话多么刺激,多么伤感情,我母亲从没和她对过战。我大嫂子,经人介绍,和我大哥确定恋爱关系,据她本人说,一想着我爹是国家干部,二听说我娘为人好,时间不长,就和我哥结婚,我家里也没出什么彩礼。结婚后,因为嫂子读过初中(在六十年代,女子读初中是少有的),队里让她担任妇女队长,她慢慢嫌弃哥老实,我在半夜醒后,时常能听到嫂子数落我哥的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有手艺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哥只会在家干农活,且我家学生多,哥哥在家下力,不能挣钱回来给嫂子,嫂子想挣些属于自己的钱,喂过羊,有时,我们人还没吃饭,她的羊已经用过我们的晚餐了,后来也喂过兔,不管地里的活干完没有,她的兔子不能饿一顿。娘对嫂子的这些表现没当着嫂子的面说过,只是偶尔对别人诉说一下,解解气。我二姐经常肚子痛,有人说用什么和鸡子炖在一起,吃了能治我姐的病,我嫂子竟然把沙锅连同鸡子扔到门外,当时我娘在姥姥家,奶让三姐去把娘叫回来,娘回来后也没说嫂子,我奶的侄子结婚,家里没啥可送的,娘让大嫂把她的被子面拿出一个先用,以后有了再还嫂子,后来还了嫂子,她硬说没还,娘又给她一个。这些还不够,她还有花招呢,就是和我娘一拌嘴,也许是她说的秉性弱,她会学狗叫唤,会睡觉不吃饭,我娘做完饭后,总是叫着嫂子的名字让她吃饭,如果嫂子还不起来,娘就把饭送到嫂子屋里。现在嫂子提起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感觉自己当时如此的混,娘竟没和她计较过,她对娘深怀内疚。有时,我敬佩娘的宽容大度,有时,我又觉得娘是委曲求全,一家三代人的气都撒娘一人身上,娘真是忍辱负重啊!好在我们姊妹六个很少惹娘生气。有时我对娘的一生会有莫名的同情,娘却不在乎这些。我们家和邻居共用一个风道,当初,邻居同意我们家利用风道建楼梯,后来又反悔了,我哥与我嫂和邻居闹翻脸了,可我娘照样和他们说话,嫂子说:“真是的!咱娘——人家欺负到头上,就这还跟他们说话。”娘说:“这左临右舍,见了,象没看见一样,不说话,我嫌别扭。”娘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别人对她如何,她一如既往对待别人,没有和村人红过脸,更不用说吵嘴了。
我奶属于把家的一种,队里分些东西,总嫌自家少,同样重的红薯或玉米,她会觉自家的堆小。奶不断会打听——我嫂子给她新疆的姐姐又寄了啥东西,与人相处,奶总怕吃亏。娘却相反,总觉吃亏人长寿。平时,我回娘家,拿些好吃的,她总要分给临近的老人和孩子,甚至,有些时候,我在家也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到她那里,她不管有多贵就分了,我都不可思议。你说她,她总是说人家吃了传名,自己吃了填坑。村里一个哑巴媳妇,一个痴呆媳妇,她们俩儿是我们家的常客,邻居说,她们可不傻,知道你娘光给她们好吃的,光吃还不够,有时趁娘不防,她们会拿走我们家的洗衣粉等。我听后,都有些来气,心想你们吃还不够,竟偷拿,简直是喂不熟。我不让娘再招待她们,娘平静地说:“恐怕是她们家里没有洗衣粉,男人粗心,用点又不值多少钱。”有一年端午节,我们姐妹几个不约而同地回娘家了,娘没准备那么多饺子馅,我去的晚,饺子还没吃 饱,娘看着不富裕,就没有吃, 这时,痴呆媳妇到我家了,娘给了她几个粽子,谁知,一会儿她又来了,娘说:“你不知道,她最爱吃饺子”,说着给她几个,我姐等这个媳妇走后,把大门插上,觉得有亲戚,不想让她来搅和,可一会儿她又来了,用力地推着门,娘把门开开,又拿了几个粽子给她,只听她说:饺子……饺子……我们看着娘忙活了一晌,也没吃上一个饺子,还要给她,我们吆喝她出去,娘送着她温和地说:“今儿,客儿多,闲了我重给你包!”其实,我那天微微地发觉娘对我们几个的行为而不高兴。我给我姐说:“我们走后,娘还会责怪我们的!”娘是乐观派,总说有人会来咱家要东西,说明咱比她过得强,尤其是娘临去世的前几年,“现在过到这份上我真知足了,夏天在老家有空调,冬天住郑州有暖气”,这话娘说过几次了,娘说这话时,满脸洋溢着喜悦之气,富足之情。
娘经常把我们几家的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到路上哪里不平了,要去修修,谁家的麦子没割完,娘帮助去割,谁家人生病了,娘去看望,有几个家长缴不起孩子的学费,到我家借钱,娘说孩子上学要紧,就慷慨解囊,然后说不用还了。
听邻居说,我小时候,和我同院住的六老奶,没有儿子,去世的时候,是我娘为她办了丧事,后来六老奶的两个女儿,成了我们的亲戚。奶说两个姑奶到我们家,娘看得比我们还亲,娘说:“自己的闺女得罪不了。”在缺吃的年代,平时有亲戚办事路过我们家顺便聊聊,娘不问吃过饭没,就下厨房了。我娘对外人的热情,超过了对自己的子女。
给娘开追悼会时,村里人不少为她的离去而动容,有位大娘说:“你娘行了一辈子好,也没给我们去看她的机会,好端端的,说走就走了!”有个叔叔说:“你娘这辈子,应了她的名字——邢好妮。”
娘的一辈子,是在为别人活,为长辈,为子孙,为他人,好象惟独没有她自己,娘走后,我时常浮现娘的音容笑貌,时常想起娘的谆谆教导。
娘,愿您老人家在地下安息!女儿不会给您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