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你说不过是化成一朵云
导语：同是北漂的两个人在钢筋水泥搭建的繁华都市互相取暖，本来相处的融洽自在的情侣关系，随着李冰洋在超市中一次随口的求婚变得尴尬起来。这两人，一个努力营造未来，一个怯懦踌躇不前。幸运的是，了解到背后缘由的李冰洋还是决定陪在陆小北身边，让这个没什么温度的城市变得温暖起来。
你说不过是化成一朵云
作者|白小西
1
暴雨中的城市升起一层白雾。
纠结许久，李冰洋还是撑上一把伞追了出去。
入夜的北京像是准时腾空的烟花，中国尊高耸入云的光柱遮住天空的眼睛，用霓虹勾勒的楼宇和延伸到云端的车流，在这场滂沱中不动声色地继续扮演着原本的角色。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城市。
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陆小北正缩在广告牌阴影最深处给双手哈气。
“回家。”李冰洋从保安亭那边蹚水过来，皱巴巴的布料贴在小腿冷得有些发抖。
他一向是脾气很好的人，和陆小北在一起的这几年，不管是心血来潮的斗嘴，还是毫无来由的争吵，都能被化作绵绵春雨，滴滴答答地在对方脸上敲出甜蜜的笑容。
可这次就不一样，是真的伤到了心。曾经在心中笃定无疑要撑向远方的那方小船，被潜藏难察的旋涡无端卷丢了半只桨，一度游刃有余的爱意在慌乱之中也变得不再可信起来。
陆小北冷得牙齿打颤，灌在鼻息中的冷雨抵得她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是剧烈的咳嗽，然后眼泪开始决堤。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雾气，水哒哒地挂在睫毛上，倒映着半个城市的灯火。
以前李冰洋最喜欢惹她哭。抢了袋子中最后一片乐事薯片，偷偷扔走墙角积灰的少女漫画，故意藏在厨房吊柜最里面的气泡水，都能轻而易举地引发一场小型海啸。几句无关痛痒地嬉骂过后，他喜欢看陆小北又哭又笑挂着泪珠的眼睛，可可爱爱。
可现在眼前的她哭得委屈又可怜，恍恍惚惚李冰洋的眼里只有心疼。他把陆小北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下定决心还是要把这个小可怜领回家。
他也是真的不安，因为陆小北的犹豫。
2
倒也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几天前逛超市的时候，李冰洋推着车在生鲜区挑挑拣拣，盘算着晚上做个什么菜。他原本不是一个会做饭的人，即便是现在烧的东西也不怎么好吃，但和只会铁锅煮白水的陆小北相比，至少不会吃进医院。他装了两个青椒放进袋子，转头递给陆小北，“去那边称一下吧。”
陆小北目光幽幽，低声抱怨，“说好了只有难过的周一吃青椒的。”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绿色妖怪，势必要执拗一下。
果然是惯会撒娇的一个人，李冰洋虎着一张脸憋笑反问，“昨天就是周一，吃了什么。”
“哼，小气。”陆小北翻翻白眼，“昨天不是难过的周一，是吃了姚记炒肝的宇宙无敌超级开心的周一。”
李冰洋又扯了一个袋子捡了几个西红柿放进去，避开人群拉她去称重的地方排队，低头咬着耳朵坏笑，“那你求求我吧。”
陆小北像个塑料袋一样被他在晚高峰的超市里拎来拎去地护着，还是想纠缠一下，于是故意扯大嘴角说，“求你。放生这两个可爱的绿色小怪物。”
心动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他的目光突然认真起来，“不行。”
陆小北盯着对面微微皱起的眉头，莫名紧张，“那求什么。”
空气仿佛沉默了两秒。
“求婚。”
他早在心里设想过无数场景，或者是飘雪天长安街红色城墙外远远传到耳边的音乐，或者是什刹海某个胡同里藏在老树根下的戒指。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就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队伍中，看着她狡黠又清澈的眼睛，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语气平淡到仿佛是在说“今天换你洗碗了”。
他期待陆小北的回应，如同期待一颗早就想要捧在手中的糖果。可面前的人眼底明显略过一抹慌乱，然后故作轻松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哑然笑道，“开什么玩笑，我吃青椒还不行吗。”
3
日子一如往常过了几天，就像是窗前偶然飘走了一朵蒲公英，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可偏偏越是装作无关痛痒，心底越是波涛暗涌，不知不觉间的小心翼翼似乎真的让这段原本自由随性的感情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从不再争吵周末是去五道口嗦螺蛳粉还是去廊房二条吃卤煮，到下班后钻出地铁口并肩走着的两人互相试探却牵不到一起的手。看似稀松平常的举动中，总是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扭捏。
李冰洋不是没有试图改变。可生活像是掉了链条的单车，他大汗淋漓地踩着踏板，回头才发现不过是一个人无力地原地踏步。他渐渐体会到，步调不一致却硬要绑在一起玩什么两人三足的游戏实在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日复一日消磨掉的耐心终于演变成一触即发的底线。
那个雨夜出现在陆小北和朋友聊天记录里的抱怨偶然被李冰洋收到了眼里，其实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却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藏在深处的隔阂。起先是李冰洋心平气和地讲我们两个有问题是可以沟通的，然后是被反问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界限已经退让到可以公开聊天记录的地步了，之后是互相指责说没有人要求你让渡隐私，分明是你藏了别的心思。
陆小北委屈得声音高八度，什么叫藏了别的心思，就因为你在胡萝卜茄子堆里莫名其妙说结婚，我没有理会，你就这么想我的吗。
李冰洋冷笑，看，说道重点了吧，陆小北你分明知道不是地点的问题，从那天回避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你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你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事，还是说你从来不认为我们会有未来。
像一只被戳破心事的气球，陆小北怔怔地说不出话，窗外雷声贯耳，吵得脑袋嗡嗡作响，面对句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她实在是找不出可以搪塞的理由，懊恼之下摔门而出。
4
城市华灯起，将夜色点缀成潦潦虚无的布景，无论是桀立于风中的洋槐还是遗落在街头的长椅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更何况大雨洗刷的灯牌下一对恋人的眼泪。
李冰洋近乎命令的挽留像节节涌近的潮水，愈是汹涌愈是让陆小北无所适从。她分不清是内疚还是恐惧，只好筑起界限分明的堤坝，推开将自己包裹得那么温暖的肩膀，转身拦了出租车把自己藏了进去。“师傅，去南站。”
陆小北盯着高铁双层车窗外划着的一道道水渍发呆，没来由地想起，她好像总是如此，一遇到什么事就不顾一切地跳上最近的交通工具逃走。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是很小的时候，隐约记得姐姐坐在破旧的红椅子上夹在写字台和书柜中间，低头哭泣地质问爸妈更喜欢哪个女儿，那时候的陆小北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诡异又阴沉的空气却无数次在梦中重现。又好像是不太小的时候，妈妈举着基金公司寄过来的文件破口指责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钱可以不用商量就拿去买废纸了，而靠在床头的爸爸恼羞一言不发，陆小北脸贴在卧室门框上进退不得。
久而久之，好好地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只鸵鸟。
厌倦了家里的争吵就会逃到外面透气，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会没出息的钻回家里。陆小北推开家门的时候，妈妈正坐在客厅泡脚，看见从头湿到脚的陆小北吓得连鞋都没穿就跑到卫生间找毛巾，连珠炮般发问怎么突然回家还搞成这个样子。
陆小北有气无力地应了几句便关上房门一头扎在墙角，隔门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争吵。
—你赶紧去问问怎么了，要不给李冰洋打个电话。
—我不管，从老大高考的时候我就说了老二的事我再不掺和，都让你教育，省得到最后你又全都怪在我身上，要打你打，我不担这个责任。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都吵不腻。
5
无休止的老生常谈是家庭矛盾的永恒话题，陆小北想不明白日日在柴米油盐鸡飞狗跳和奇葩亲友中挣扎的普通人，嘴上从不承认过了幸福的日子，又是靠什么坚守在一起。外面养着别人孩子的舅舅几年回一次家也能睡上舅妈给留的沙发，就连曾经常年被家暴的姑姑见到陆小北都要催着她早点结婚。
如果说每个家庭的幸福指数都可以像货架上的商品排列出三六九等，那么相比之下，陆小北的成长环境应该可以摆到不上不下的中间位置。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也不是什么鸡飞狗跳的闹剧，只不过有一些最普通的摩擦龃龉。所以客观评价，她没有什么值得敏感甚至留下阴影的资格。也许是小北妈过于神经质又一丝不苟的性格，她总是在不断强调原则之后困顿于给自己设下的围栏；又或许是来自小北爸犹豫不决的遗传，他总是怯于决策又习惯性推诿。
所以陆小北早早就学会了等价交换的法则，不管是在幼儿园不小心弄坏别人的玩具，还是在公司茶水间无意打破的咖啡杯，她总要明码标价后补上更好一点的才觉得安心。而如今面对李冰洋满满溢出的家庭憧憬，仿佛是维持了多年的平衡骤然间被一场暴雨打破，她既愧疚于毫无缘由抗拒，又恐惧着未来婚姻的变数。
第二天一早，她在爸妈的不耐烦地唠叨中从床上爬起来。餐桌旁小北爸夹起第二根油条往嘴里送的时候，小北妈拦了过去说，胃不好还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到时候别跟我找药。
看吧，日子久了，再好的话也会变得刻薄。
陆小北无奈地撇撇嘴角问道，孔女士，请问你这么嫌弃我爸为什么去年他做手术的时候你还在手术室外面哭得死去活来的。
他要不是你爸，谁管他啊。小北妈把桌子上的油条收到了厨房，又端了一碗小米粥出来。她想了一下，又说道，李冰洋打电话来着，问你在不在家，你们吵架了吗。
陆小北敷衍了两句说没有，心里骂着李冰洋多事。又怕在家里呆的久了李冰洋会追过来，于是吃过午饭匆匆忙忙便赶回了北京。返程的车上陆小北收到了父母莫名其妙发来的微信。
“你爸我俩挺好的。”
过了几分钟。
“你不要来回跑瞎折腾了。”
6
社区医院牙科诊室门口，李冰洋一大早就去排了队，磨磨蹭蹭等到快中午才被叫到号。进了诊室他鬼鬼祟祟地把前一天拍好的牙片递过去，“陆医生，我来拔智齿。”
陆小北怔了一下，尽力避免眼神交集，故作镇定地说，“我没空，别烦我。”
“对啊，都中午了，先去吃饭，回来我排第一号。” 对面的人嘴角上扬，拦住往外推开他的手，“小北，一起吃饭去吧，我不求婚的那种。”
陆小北抿着的嘴唇没出息地笑了一下，绷不住的面部表情让语气也软了下来，“算你走运，我一般不跟患者吃饭。”
水泥浇灌的摩天大楼在蓝天白云中棱角分明地切割着阳光，一层明媚的咖啡厅里，李冰洋从吧台端了两杯拿铁走到靠窗的位置落座，把多加了一份拉花的那杯放到陆小北面前，之后便犹犹豫豫地看着她出神。
陆小北见他欲语还休的样子，推远桌子上的杯子，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看我的手机。”想了许久，她终究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冰洋扼讷，皱着眉说，“没关系，我知道。”他又想了许久，才开口。
他说，那天在超市的脱口而出的话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只是当时的场景让我想起几十年之后还手挽手买菜的老夫老妻，但这也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我有认真计划着未来。
他说，我想过未来无数种可能，可能是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在公园里散步，也可能是我们手拉手一起在病房里插管，总之很想看到你头上下起白雪的样子。
他说，我懂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嘴硬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看我手机”就是在说“我还喜欢你快点来哄我”。就像有人表白会讲“今晚月色那么美”，那么我想把“我愿你陪在你身边”想像成“不过是化成一朵云”，需要的时候下雨，开心的时候放晴。
他的眼神明亮又慌张，整座城市的浪漫气息都被他关在眼睛里。
7
后来陆小北问他。
“前几天你给我爸妈打电话说什么了，最近老头老太太说话阴阳怪气的。”
“问你为什么恐婚。”
“你就不怕那天在诊室我真的把你的牙拔了。”
“没关系，我还有三颗智齿。”
“那如果都拔完了我还没有理你呢。”
“那我还有二十八颗牙。”
北京城里两点一线的日子规划在上天入地的交通网中，偶然遇到侃大山的出租车司机讲着车水马龙的故事，他没有说热爱这个城市，又不断说着对这个城市的热爱。
四月份玉渊潭公园里比樱花还多的游客拥在同一棵树下拍照，你能听到声声抱怨，也能看到朋友圈里阳光灿烂的笑脸。
盛夏中什刹海满湖的荷花，人大门口大婶摆摊卖的烤红薯，南锣鼓巷大红门里的鸡翅包饭，清晨赶在限流前挤进的地铁站，傍晚堵在水泥桥下动弹不得的公交车，周末星巴克里抱着电脑码字的异乡人。
这本来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城市。
多亏有人变成了一朵云。
_THE END_
作者简介：白小西。一个隔离在家不能上学头上闲出草的人
写作初衷：本来是在写硕士毕业论文的致谢，回头看过去几年的时光，莫名其妙地记起了在北京实习的一段日子。说起来，也不过是朝九晚五公交地铁云云，没有温度的摩天大楼和遮住天空的满城灯火，早高峰地铁上蹭在旁边大叔肩膀上的口红，周末和朋友约在动物园门口还在抱着电脑写报告的我。回忆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往事如烟的遗憾，所以就想写一个关于陪伴的故事，算是给自己，也算是给北漂的人的慰藉。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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