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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电影·三寸金莲·老故事

2018-07-22  本文已影响54人  泊一段情

舅舅像护送出土文物一样将姥姥运抵我家。

姥姥的一切都非常吸引我:姥姥的眼睛雾蒙蒙的,“看”东西要靠手摸;姥姥穿的是“大襟”衣服;姥姥的发式叫“疙瘩鬏”;姥姥的腰带是宽布条……

我欢天喜地地搀住姥姥的胳膊,姥姥“嘿嘿”地喜笑着,露出仅有的两颗牙。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老式衣服,绑着腿,尖尖的小脚像个大蒸饺。

她不停地抚弄头上那只有老太太才戴的黑绒平顶帽,将耳边的头发掖了又掖。

姥姥被前呼后拥地迎进屋去,盘腿坐在炕头上。我将姥姥的行李拿来,放在她的背后,她平时总要倚着行李才感觉舒服,这已经成为她的一个习惯。

“不错!不错!穷点儿莫怕,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姥姥像个大人物似的教导爸爸、妈妈,嘴唇瘪瘪的,有说不完的话。

“孩子是大事,供他好好念书;人穷志不能短……寒门出才子……”

“孩子呢,来,快让我摸摸……”

“孩子给你烧炕去了,知道你喜欢热炕头。”妈妈笑着说。

“嗨,可别烧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我真的在烧炕,但是我赶紧过来了。

“乖乖,可瘦了不少,你妈亏着你了?”

“快,我那行李里有一袋点心,快拿过来……”

我立即飞快地将那点儿心消灭干净,姥姥“嘿嘿”地喜笑着,“注视”着我,露出仅有的两颗牙,她好像很享受我吃点心的过程。

姥姥开始和妈妈闲聊了。姥姥不停地说、说、说,永远不知疲倦;妈妈却只是附会地“嗯”“啊”,有时也反问一句,表示她在听。他们无非说些家庭琐事,不知怎么会让两人那么愉悦。

爸爸早已不知干什么去了,我也已经在院子里观察了好一阵子蚂蚁。两个人还在不停地说,确切的说法是姥姥在不停地说,说得眉飞色舞,说得“天昏地暗”。

天黑了,妈妈不得不去做饭了,谈话被迫终止。姥姥很熟悉地摸到灶台,追着妈妈力图接续上终止的谈话……

晚上,点着昏暗的油灯,我将饭菜和筷子放在姥姥的跟前,再给姥姥盛一碗热汤,姥姥边含笑喝下边说:“尽麻烦我大外孙了……”

晚饭是在欢笑中吃完的,爸爸咬得菜帮“咔嚓咔嚓”响,我喝得玉米粥“苏苏”地响,加上姥姥那种老人式的喜笑声,我们吃得开心极了。

炕很窄,睡觉的时候,一字排开,妈妈陪着姥姥睡在炕头,爸爸和我睡在另一边。我总想在这个时候看看姥姥的小脚,但姥姥总不让我看,说怕吓到我。

我躺在最末一位,盯着黑乎乎的屋顶睡不着,就欣赏侧墙上自然放映的“小电影”。

对着我家窗户不远处有一条公路,每天都有许多车辆来来往往。远远地,车辆过来了,一片灯光映在窗户上,在墙上投射出由小到大排列的白亮亮的小方框,徐徐地向后退去;一会儿又一辆车过来,“电影”就又放映一遍;或许相反方向过来一辆,就从相反方向放映一遍……

姥姥和妈妈还在小声地说话,我在她们的“戚喳”声和墙上光影交错的恍惚中渐渐睡着了……

白天的时候,我发现姥姥打瞌睡了。她盘腿坐在炕头上,像一棵生根的老树。我悄悄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的眼珠是不透明的,很像我玩的那颗白芯玻璃球。眼见她的眼帘沉重地垂下,覆盖在“玻璃球”上。嘴却还张着,露出仅有的两颗牙。慢慢地,脖子似乎经不起头部的重量似的,软软地垂下去,垂下去……

“妈妈,姥姥怎么坐着睡觉?”我说。

“快给姥姥拿枕头……”妈妈开始铺褥子。

姥姥睡着了,嘴里不断地向外吹气。我凑上去仔细端详姥姥的脸,那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沟坎,像耙子耧过的土地;脖子上的肉松松地垂下,像干枯的树皮……

我忽然又想看姥姥的小脚,但姥姥没有脱鞋。姥姥说小脚是用布裹出来的,怎么个裹法,我一直没弄明白;姥姥又说如果女人不裹脚,就没人要,我更加糊涂了。

姥姥醒了,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姥姥说:“老辈子的时候,有个皇后是鸡变的,她喜欢尖尖脚,于是命令所有的女人都裹脚,还把这样的脚叫做‘三寸金莲’……”

我实在看不出鸡脚和姥姥的小脚有什么关系,更觉得那皇后荒唐,至于“三寸金莲”嘛,就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了。

“姥姥,你给我说个故事听吧……”我仰着脸,望着她雾蒙蒙的眼睛说。

“啊呀,要说故事嘛,倒是有一些,不过尽是些老辈子传下来的故事,恐怕你不爱听啊。”

“好啊,你就说个老故事吧。”

“嗯……说什么呢……说南洼,道南洼,南洼有这么一小家:出来个小猫三条腿;出来个小狗没尾巴;出来个老头拄拐棍儿;出来个老婆儿四条腿爬……”

“嘻嘻,真好玩儿。”我打着滚儿说。

“要说那老故事,这些年还真攒下来不少……”姥姥弓着背,眼睛“瞅”向我所在的方向。

“讲……讲……”我迫不及待地说。

姥姥咽了口唾沫,动着舌头讲起来:“从前,有个小媳妇回娘家,半路上让一个叫‘大脚怪’的怪物给盯上了……”

我听着,很紧张,不禁问道:“‘大脚怪’是啥东西?”

“就在大山洞里住,专背小媳妇……”

“那我和妈妈以后可再不敢去你家了……”

“专等只有小媳妇一个人时才背的,不用害怕……”

“哦……”

“那‘大脚怪’将小媳妇背回山洞就成了亲,不久还有了娃娃……一天,那娃娃的舅舅——也就是小媳妇的哥哥偷偷来到‘大脚怪’住的山洞。这时侯,‘大脚怪’回来了,远远地,‘嘭——嘭——嘭’,大脚丫子震得山洞直晃悠……”

我坐了起来,直直地望着姥姥,姥姥仍然喋喋不休地讲着,脸上的纹路忽隐忽现。

“那小媳妇赶紧将自己的哥哥罩进一个野猪皮做的大缸里。‘大脚怪’进来了,忽然这闻闻,那嗅嗅,说:‘呸……呸……什么味道,找出来吃它……’那小娃娃——他的孩子,说:‘舅,舅,皮缸扣’。‘啊,他舅来了,快快做饭’。什么饭啊?苍蝇、蚊子、野菜、生猪肉……”

姥姥讲得很投入,眉头皱了起来,我也感到很恶心。

“然后他们就喝酒,‘大脚怪’有点儿喝多了。这时侯,天色已晚,‘大脚怪’说:‘他舅今天别走了,你住那炕上,我住那大铁锅里。最近天冷,我喜欢热乎,我的皮又厚……’

等‘大脚怪’睡着后,小媳妇和他的哥哥搬来一块大石头,压在锅盖上面,狠狠地往灶里填柴禾,结果,‘大脚怪’被活活烫死了;那小娃娃也就没人管了……”

我觉得那小娃娃很无辜,不知最后怎么样了,可姥姥也不知道。

“讲个不吓人的吧。”

“好,讲个不吓人的。”姥姥摇晃着身体,又开始讲了。

“从前,有兄弟两个,救了一只受伤的老鹰。这只老鹰可了不得,它住在太阳落山的地方,那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金子。太阳落山的时候,照得金子闪闪发光。由于那地方太远,人是到不了的。那老鹰要去的话,还得飞一天呢。

老鹰为了报答他俩,就说:‘你们每人准备一个小口袋,明天我带你们去金子山拣金子。你们用三寸长见方的布做口袋就成,大了我背不动。’

兄弟俩准备一宿,老大很听话,只准备了一个小口袋;老二很贪心,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袋子,非常大。

老鹰驮着兄弟俩飞啊,飞啊,飞过高山,飞过树林,飞了整整一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飞到了金子山。老鹰就对哥俩说了:‘你们快点儿拣,千万不要贪多,拣满了小口袋就行了。’

兄弟俩开始拣金子,老大装满了小口袋,回到了老鹰身边。老二还在不停地拣,那口袋太大了,连个口袋底还没拣满呢。

这时侯,太阳已经落到了山边,照得满山的金子闪人的眼,照得整个山越来越热,老二还在不停地拣金子,老大喊他他也不听。

太阳烤得山越来越热了,人都受不了了,老鹰驮着老大飞走了,老二还在拣着烫手的金子,最后,被太阳烤死在金子山上。”

“后来呢?”我听故事爱问“后来”。

“后来老大过上了好日子呗。”

“金子真的那么好吗?”

“金子好哇,有了金子就能过上好日子;要不老二咋拼命拣呢?”

“那有时间我也去拣金子——我带一个小口袋。”

“不用,你好好念书就行——‘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颜如玉’?‘黄金屋’?‘书中’?——‘颜如玉’是个啥东西?”

“……这得有文化的人才知道,你读书多了自然就知道喽——”姥姥用她那苍老的声音拉长调子说。

“给我说个谜语吧。”

“谜语可多了去了。听着:不点儿不点儿,浑身尽眼儿……不大不大,浑身尽把……兄弟俩一般高,出门就摔跤……一棵树五个杈,不开花就结嘎啦……”

我胡乱地猜一气,大多数都是姥姥将答案告诉我,再解释一番。听着听着,我忽然觉得云里雾里一样,眼皮特别地沉重——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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