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城市岂能容你
我住的村子本属于郊区,随着这几年的发展,周边繁荣起来了,遂成了城中村,全市唯一一个还没拆迁的地方(只因这里有两个煤气站,一个看守所和一个收容所,地皮牵扯复杂,拆迁计划无限延期中),因为房租便宜,成了低收入者的乐园。
这里人口流量大,鱼龙混杂,属于两区交界之地,难于管理,环境脏乱差。早些时候,这里帮派林立,各路小丑争抢地盘,小混混打架斗殴、收保护费、敲诈勒索,让居民和商户叫苦不迭。吸毒的、贩毒的、小偷、骗子等各色人物齐聚一堂,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遇严打,则风声鹤唳。近两年,也许是打击得严了,也许是江湖不好混了,这些人也渐渐销声匿迹,唯有春节前夕,小偷十分猖獗。
本地农民将住房简单改造一番,就可以出租了,还在住房周围搭建一些极其简陋的板房(两层薄薄的铁皮中间夹杂着泡沫的墙壁,用螺丝刀一捅就穿,属于最劣质的夹心板,既不防火,又不隔音,夫妻办个事,那压抑的叫床声,仍然清晰可闻),一间间隔开,状如鸽笼,十平米左右,放张床、衣柜和简单的电器之后,就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即便一家三口,转个身也难,孩子多的话,就得考验主妇的搭配能力了。
遇上贼人,稍用点力,一脚就能踹开房门,房内阴暗潮湿,有的还没窗户,大白天也要开灯,碰到下雨天,漏雨是常有的事,房内气温真正地贯彻了季节的特性,冬凉夏暖!
出租房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只有公厕和一些简陋的澡堂。男人随地小便,一些巷子的角落处,总有一股骚味,尿液将墙壁腐蚀得泛黄,墙体的石灰长期遭冲刷,露出了里面斑驳的红砖。公厕里的环境,往最恶心里描述也不为过,这五谷轮回之地,却为附近菜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免费肥料。
最简单的澡堂只提供淋浴,花几块钱,洗个热水澡,去除一天的乏累,对这里的人来说,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若连这点钱也舍不得,还可以去烧开水的地方花几毛钱打两壶开水,在家中澡盆里洗,一人洗澡,其余人都得在屋外暂避。
住在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以周边省份的居多,或老乡带老乡,或亲戚带亲戚,聚居在一起,方便互相照应。年轻点的工作,基本上是操作工、服务员、快递员之类的,年纪大点的择业范围就窄了,保安、保姆、清洁工等等。也有不愿上班的,开个小超市、服装店、小吃店或干脆做个移动小贩,卖卖水果、早餐,都是为了谋生。
娱乐方式不多,简单的台球厅和网吧,供年轻人发泄剩余的精力,麻将馆倒不少,爱赌的人总是多,也算是一个消遣的地方。靠近马路边的巷子口,两间半掩的卷帘门里面,总坐着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年龄有些偏大了,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苍老。
老胡是这里的常客,老婆在外省的乡下老家,一个人在这里搞装修,爱赌爱嫖,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据他说,那些小姐大部分是有家庭的,有些家人是默许的,有些不知道而已,干她们这一行竞争非常激烈,也是吃青春饭,年轻漂亮身材好的,收入自然高,年老色衰的,只能降价搞促销,活好的,还有点老顾客,技术也不行的,那就只能接接民工或者老头了,比打工也强不到哪去,只是干这个习惯了,怕吃苦受累,再差也不愿打工。我偶尔经过,余光能感受到白晃晃的一片,间或有男人出入其中。
前些日子,我到老刘的澡堂洗澡,老刘愁眉苦脸地说,村里不让他们开了,说上头不让烧柴火,那玩意儿太污染环境了。我说,不至于吧?农村烧了几千年也没什么,不从工厂和汽车上想办法,拿你们开刀,算什么事嘛!老刘气愤地说,就是!不知哪个混账王八蛋想的馊主意,一句话就断了我们的生路,可咋办啊?
老刘夫妇是本省外县人,来这里20多年,由于没有文化和手艺,一直打零工,即便省吃俭用也存不到钱,如今年龄大了,没人要了,就开了个澡堂为生,儿子找了个外省的媳妇儿,不愿跟他们回老家,老两口七拼八凑,在这个城市按揭买了房,每月要帮儿子还房贷,还要拿两千块生活费出来,澡堂生意也不稳定,天气暖了,收入少了,正常开支都维持不了,儿媳妇就不高兴了,常当着外人的面,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公公婆婆,儿子在旁一声也不敢吭。老刘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出头,头发白了一半,满脸的褶子,看起来像七十多岁。老刘说,老家的地已经荒废多年了,房子也破得不能住人,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回去也没有意思。
他们把人生最好的时光留给了这个城市,却始终融不进去,一直徘徊在城市的边缘,在夹缝中生存,孤独终老。
小陈是我的邻居,也来自外省,夫妻两个在厂里上班,他父亲也在这里打工。有两个孩子,刚刚入学,因在本地没有房子,进本地学校要交一笔昂贵的择校费,学费和生活费也贵得惊人,老父亲不愿帮忙带孩子,夫妻俩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非常辛苦。小陈说他父亲和叔叔在这里打工,所以他一下学就来了这里,在这边结婚、生子,八年来,就办证时回过老家一次,老家房子也没有,母亲也早逝,说起他母亲,他声音低沉,没有多少痛苦,更多的是恨。他父亲好赌,有一年大年三十还在外面赌,被他母亲找回来后,大发雷霆,一顿老拳,把他母亲打得伤痕累累,下不了床,没几天就死了,对外宣称是病死的,他和他姐心里清楚却不敢说,他姐嫁人后,就跟他父亲断了来往,他虽然和父亲住的不远,却形同陌路。
小陈从不存钱,更不打算买房,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说自己从小没过过好日子,不能苦了孩子,他老婆经常唠叨着要离婚,这么些年来还是在一起过,只是三天两头吵架,或者是打孩子,少有安静的时候。如今,小陈所在的公司搬到了东南亚,他失业在家,也不去找工作,整天赌,和他父亲常在一个赌桌,赌起来互不相让,真实地上演赌博场上无父子。
他只是其中一个代表,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过着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从不想将来,只顾眼前,得过且过,生活的苦难,没有让他们奋起,反而让他们沉沦,自甘堕落。
小王是一个水果摊贩,为人厚道,卖得实惠,回头客不少,我们总喜欢去他那里买水果。他的摊位就在路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租金比门面低,老婆在马路对面的店里卖电动车,养着两个孩子和他母亲,收入不算多,但日子有奔头,去年刚在邻市买了房,贷款有五十多万。卖水果很辛苦,起早贪黑,全年无休,小王从不抱怨,说他干过无数职业,都只够温饱,他不怕累,就怕累还赚不到钱。
然而好景不长,上个月在一次严厉的街头整治当中,小王的摊位被强行拆除了,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店面,到其他地方吧,老顾客都要丢了,意味着又要重新开始,干脆歇业在家,但每个月几千块的房贷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他们都很节俭,也很勤劳,但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他们渴望幸福并积极努力,但命运从来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贫民窟里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他们生活在最底层,逆来顺受,也为这个城市的发展出过力,却无人记得,还遭人嫌弃,大人物的一句话就能将他们打入深渊,和老家长时间的隔阂和疏离,他们也不愿意回去,他们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即便被压榨和盘剥。
回不去的老家,融不进的城市,他们被边缘和孤立,但日子还要过,至于明天,管它呢?!
没写过这样的体裁,写得别扭又难受,只是心有感触,这个社会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有些人在底层艰难的挣扎,他们从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即便再美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他们勤劳也不能致富,他们不关心社会,也被社会所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