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落墨
一
今日，谁都知道谢小侯爷将要迎娶相府千金。聘礼不知有几里长，恨不得张扬到全城皆知。众人只道那小侯爷此朝，权势美人接在手，自是越发锦衣翩翩，意气风发。
听到消息，谢敏顾不得仪态赶忙往书房奔去，推开门也顾不得问候“兄长当真要娶那沈清？”不见谢涵回答，谢敏赶忙拿出卷好的一张纸摊开给谢涵看，担忧的问道“莫不是忘了另一纸婚书？”
要是谢敏不提，谢涵都快忘记了。只记得几年前，当推开书房的门，伴随着一阵清列香味，那份泛黄的婚书就在他的书案上了。小生谢涵与桃夭姑娘两情相悦，愿娶为妻，生死相随，此生不负。谢涵看完觉得很是荒唐，未曾见过，何来婚书之由？
没想到谢敏却无比较真说“兄长说做人要实诚，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然不记得了？”
他不是没信过妹妹，也曾派人打听过，可是世上好像并没有那位姑娘。他只得轻声责备。
送走了谢敏，谢涵站在桃花树下，他看着，一朵桃花凌空飞来，恰好砸在他脚下，灼灼盛放。从前清明淡然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
而他们辛苦寻觅的桃夭，此刻正笑着坐在桃树上晃荡着双脚，她很清楚，生死簿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死期，他是不可能娶到沈清的。
二
谢敏没有因此置气，隔天就约着兄长陪着上街。可是不知道为何，在马车上接过谢敏递来的一壶茶，头脑会渐渐感到昏沉，他知道又是谢敏的鬼主意。等他意识逐渐清醒，可以感觉到自己躺在草地上，阳光让他不得不缓和着睁开眼睛，他起身站在原地望了一圈，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桃林。
从桃林深处，一只白鹿载着一位素白衣裙的女子缓缓走来。风轻轻的吹动她的衣摆，撩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玉足。白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蹭着谢涵的衣袖，面前的女子笑盈盈的跃下“谢涵，你终于回来了。”
谢涵没有想到过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了桃夭。
“家妹顽劣，还望姑娘谅解。”
“如果那一张婚书是真的呢？”桃夭的眸子里隐隐怀着期待。
谢涵只是带着微微歉意“姑娘家的戏言也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谢涵已有未过门的妻子。”
桃夭的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冷冷的问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丞相千金，沈清姑娘。”
三
倒真的忘得干干净净，她盯着谢涵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情愫，像极了冬天的雪，明亮又清冷。
桃夭想起了那年，这样一个风清月朗的少年，以前也曾冒冒失失的闯入这片山林，不知道回去的路。
“姑娘，敢问怎么走出这山林？”
“你就这么笃定我知道？”桃夭其实一早就看见了谢涵，对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感兴趣。
“都流传这白鹿乃这山中神物，如今能载着姑娘，可见姑娘和这鹿关系匪浅，对森林的熟悉可比我这个外人清楚。小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对此并无意，只是误入，还请姑娘告知一二。”谢涵娓娓道出。
“倒是挺中听的，那跟我走吧。”谢涵一直跟着桃夭，看着一头乌发，好似似巫山间的云雾，思绪不由得被她吸引。又回想起她的眸子，里面仿佛掺杂着天上的星斗，谢涵直叹洛神赋里的描写一点都不为过。
“怎么不走？”桃夭已经有些不耐烦，谢涵才从思绪里回神。
他的心砰砰的跳着，刚才的能言善辩现在全无，支支吾吾的说出“不是，不是。敢问姑娘芳名？”又觉得不妥“小生谢涵。”
桃夭噗嗤一笑，她生于山林，无人作伴，怎会有名。
四
桃夭以为，只会是一面之缘，没曾想这个人看似呆傻，却也特别无赖。
桃夭发现谢涵的时候，就发现他盘腿坐在地上看书，等桃夭过来，他才放下手中的书卷装模作样的说“姑娘来的正好，你瞧不巧，小生又迷路了。”
“你就不怕我没找到你饿死在这？”桃夭蹲下，看着谢涵。
谢涵指了指身后的行囊，模样颇为无奈“我带了几日干粮，若是在没遇见你，小生只能等死了。”
“你又来干什么？”
“上回姑娘没有告诉我名字。特来此相求。”
“我没有名字，看你满腹经纶的，帮我取一个吧。”桃夭带着娇嗔笑道。
谢涵帮桃夭想了好多名字，可是桃夭都不喜欢。直到有一天，谢涵带着一枝桃花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谓桃花。”
“我觉得桃夭这个名字不错。”
“嗯，桃夭。”谢涵一字一顿认得的对她说。那时他的眼眸里充满暖意和柔情，那样的眼睛里你看不到冬天的雪。
自此她每一年都会种下一颗桃树。
五
桃夭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时，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只是终日与鹿灵为伴，守候一方山泽。谢涵的到来，像波澜不惊的湖水被投入一块石头，水面不断的泛起一圈一圈的的涟漪，怎么也停不下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从初见的身份来看已然预兆着未来。谢涵是人，他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贪名逐利，可其他人怎会善罢甘休。他的离群索居，让流言蜚语就迅速的在村子里漫漫传言。这让谢涵始料未及，他感到无限愧疚和自责。
所以当他胸口被剑射穿的那一瞬间，身体承受着钻心的疼痛，但是他有些庆幸这一箭没有伤害到她，视线看是一点一点模糊，谢涵知道自己将死。在弥留之际，惨白的嘴唇轻微的翕动“桃夭，对不起....”
桃夭此刻哪里顾得上理智，毫不留情的屠杀了所有人。
...
“孟婆姐姐，你有没有遇到一个眉眼清秀，有些羸弱，叫谢涵的年轻人？”
“山神，天规森严。”孟婆慵懒的卧在床榻上，她一眼就看出来桃夭的目的，规劝道“人生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山神何必执着？”
“请姐姐成全。”桃夭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唯一的机会，她的眼中充满了倔强，说完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孟婆叹了一口气，扶起了桃夭，还是告诉她“人早就喝了孟婆汤，上了奈何桥。”
桃夭眼里的最后一丝光芒都被浇灭了，孟婆轻声劝道“大道无情，你与他说什么都是不会在一起的。你还是先想想你杀的几口人若是被知道了，你该如何自处。”
桃夭觉得孟婆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有时候明白道理还是平复不了自己的不甘心，就像胸口堵了一口淤血，吐不出，化不掉。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小心翼翼的守护仅存的记忆，可是也没有阻止它的褪色模糊。
六
她买通掌管生死簿的小鬼，没日没夜的寻找有关他的记录。当她看到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沉重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仿佛珍宝又失而复得，可是下一秒又让她血脉凝固。英年早逝让桃夭怎能接受。
为了避免被上仙发现，她偷偷的寄付在谢涵院子里一颗桃树上。每年花开，人们都说哪里的桃花都没有这一颗开的妖冶魅惑。春去秋来，她看着谢涵从牙牙学语的儿童到现在挺拔身姿的少年，现在的他和记忆力那个羸弱的书生，已经大不一样了。
谢襄落水后被救起后因为风寒就离开了人世，桃夭用自己的一魄代替了她，让谢涵免于失去妹妹的伤痛。
可叹，那一魄是另外一个独立的她，不是她。
牛郎织女尚且能一年见一次，她连一朝一暮都不成。
偶尔桃夭在树上趴着透过窸窸窣窣的树叶看着谢涵，会看到谢涵去西街买谢敏喜爱的桂花饼，看到谢涵带谢敏去吃各种街头巷尾的小吃，会看到若是有精巧细致的玩意儿谢涵都会带给谢敏，桃夭不由得鼻头发酸，她多么希望穿过自己身体的风能代替自己拥抱谢涵，告诉他自己已经等了多少年。
...
桃夭偷偷见了孟婆。正当两人聊到欢愉时，桃夭突然话锋一转，感慨道“近日来我一直在想命数是如何来定？伯夷为善却饿死首阳，盗跖暴虐却能寿终，是何道理，孟婆可曾想到过？”
“我为天职，生死有命，我只需安分守己，其他皆与我无关，何须劳神？”
对于这个回答桃夭并不意外，仍接着说“难道我们就没有命数？”
孟婆这才带着一种狐疑的眼光开始打量桃夭“山神想说什么？”
“姐姐倒是多虑了，我只是久在人间不禁都开始感时伤秋了。想到这里有时觉得神还真的不如人，不知始，不知终。”
孟婆半醉的姿态突然冷了下来“古往今来多少神西安魔妖为了一个情字灰飞烟灭，山神莫要犯傻。”
七
桃夭还是败露了，被剥夺了山神的职位，还有数不清的年份的流放。
于是就有了在十里桃花林里谢涵再次见到了桃夭的一幕。
桃夭看着眼前的谢涵，甚至有些期待事情能够重复上演，自己还能亲口听见他唤自己桃夭，可是他眸子里的疏远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神经。
她全部的希望都破灭了啊。
“往西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等到谢涵转身离去，桃夭漏出来一直藏在她袖口的短剑，一剑刺去，一刀致命。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果断。
风起，如墨青丝在身后吹起，秀美的女子在桃花海里细细哽咽，眼泪从眼眶低落到手背。
她取出自己的内丹，狠狠的捏碎。
桃夭知道生死簿不可更改，但是岂能容他死在别人的怀里？岂容自己的爱情由天命玩弄？这就是她的办法。好歹能一起死，也好歹也算生死相随。
彼时有风吹得花瓣簌簌而落，仿佛下了一场花瓣雨。
从此风轻云淡，世上再无桃夭。
“真傻。我都告诉她这样会不入六道，形神俱灭。”孟婆看着这桃花凋尽的林子，在心中酸楚的同时无限感慨桃夭的狠绝和潇洒。
阿久 原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