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暮（6）
【6】小高爷的狩猎
鹰厦高速，前方5里熊口城。
陆定在路牌下停下，狠狠地喘了喘，双脚颤了颤终于站立不稳跪坐了下来。不过两日不见，身上白衣变布，鲜血淋漓，黄沙从头到脚糊了一圈，头发纠缠，鞋底几近磨穿，装着诗集的包袱也不见了，只有父亲遗留的狼毫笔被他紧紧护着，毫发无损。
在来来往往的马匹里，他认出了远远的那几匹格外俊俏的白马，马背上的人都一样的金缕华服，带着一样嚣张的笑；他们手里大多握着皮鞭，鞭身上大多浸着血。一个跟他类似的蓬头垢面的人在路旁用尽全身力气跑着，而他们很慢的追着。可很慢的马终究一点一点追上了用尽全力的人。于是，好几道鞭子就落在了那人身上，三下两下，直接把人抽躺下了。
“起来啊，装死呢？”
“就是，接着跑啊，没看小高爷在兴头上呢么？”
“你们这些贱民就是欠抽。”
“小高爷，您看这一动不动的，该不是死了吧。”
“诶，我看看。”被称为小高爷的人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他身着粗布短衫，倒是一群人里最朴素的，马也是匹小矮马，偏偏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大抵所谓贵人装逼之乐也。
小高爷随手从身边一人腰上抽下把细剑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脸，那人双眼闭得紧紧的，眼皮子都抖起来，却是装作一动不动。小高爷看状是嘿嘿一笑，长剑一抹，瞬间血溅半米来高，喷射数秒方止。
“应该是死了。”小高爷说。
“小高爷威武！”随行之人附和。
“小高爷您看，前头还有一只猎物。”只见一狗头人身的家伙往前一指，正是陆定的位置。
却原来自从这马路修通，行人误入者生死不论的规矩立下后，贵族阶级就兴起了这“狩猎”游戏。带个二三十奴隶往马路边一放，让他们撒丫子跑，自己就在后面追赶，或鞭打或射杀，快意无穷，尤以南方八郡最为盛行。一般来说这最后活下来的一个可免一死，并免除其奴隶身份，以作彩头。但小高爷一伙深切学习了当今圣上喜怒无常的精神，眼里从来没什么规矩。连带这刚倒下的一位，小高爷带来的所有人已无一幸免，在马路上躺了一串。
这陆定本来在路上好好地走着，一无所知下被卷入了奴隶大军，稀里糊涂就挨了几鞭子，然后就被人流裹着，不得不跟着跑了起来。等想明白过来，自己一身上下已经跟奴隶没什么差了。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记不清的皮鞭一次次落在自己身上，世界的险恶与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刺痛了他，他拔足狂奔，愣是远远甩开了身后一群人。
但命这个东西该死还是得死的，不由得人。陆定看那群“贵人”大概是发现了他，慢慢围了过来，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恰与他四目相对，那正是我们的小高爷。
陆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不上害怕，说不上愤怒，因着有些疲倦，看着就显得淡然。
“你不是奴隶。”小高爷说，“奴隶身上可没有这野性，恩，还有股倔气。”
陆定累得说不出话来，说不出，那就不说。
“但我依然可以杀你。”小高爷用手轻轻划了下陆定的脖子，他的指甲锋利而又冰凉，轻易划开了一层皮肤，些许的血珠就欢脱地冒了出来，可陆定的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他知道此刻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最应该做的就是调整呼吸，尽快恢复体力，这比害怕或者愤怒都来得有意义的多。
小高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这让他有点不太开心。但这号人也不是没见过，很多人不怕死，那是因为绝望。反正没活路了，横竖是一死，不如坦荡一些，存个三分豪气。对付这种人，酷刑是最通俗的办法。不怕死者大有人在，但折磨个七天七夜骨头还硬着的，翻翻整个历史长河也数不出几个。
但小高爷是什么人，最喜“与民同乐”的雅士，酷刑这种手段低劣而粗鄙，实在不符合身份。要让人害怕，低头，挣扎，谄媚；还可以有很多的方法，比如，给他一点希望。
“小兄弟性子不错，不过不怕死不代表不想活对吧。这样，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跑，十息之后我开始追。只要在我追上之前，你能跑到熊口城北门口百米之内，这命就算你挣回来了，如何？”
陆定狐疑地看着他，从方才的举止就可以看出，此人性情怪癖嚣张，说话何足以信？
“怕我不守信？”
陆定点了点头。
“城门口方圆百米内，禁厮杀，这是熊口城铁律，我也违背不得，你放心。另外”，小高爷直起身子回头道，“在座列位，帮我做个见证，我现在以个人的名义跟这位小兄弟比一场，只要他能活着走到城门下，不但放他生路，我赠他黄金百两。”
“小高爷仁义！”
“小高爷威武。”
“只是恐怕十息内这贱民十米都爬不出去，哈哈。”
……
“如何？”小高爷挑衅地看向陆定。
陆定眼中精光一闪，二话不说；忽如脱兔一般飞窜而出，哪还有一丝筋疲力尽的意思。但恰在此时，在他身侧飞来一道鞭影，这鞭子明显跑得比他更快，出手之人武功不俗，鞭力极大而速又疾，而且明显带着杀意，要挨上了，必死无疑。
“啪！”一只手狠狠地对上了鞭子，巧劲卸力后一把抓住。那正是我们小高爷的手。他回头盯向城防副队长魏云，“这是我一个人的猎物，谁也不许干涉。”
魏云收回鞭子，沉默不语。他知道小高爷的可怕，也有点欣赏这小兄弟，本欲给他一个痛快。也罢，人各有命。
“不好了，小高爷，快看，他往林子里钻了。”
小高爷转回头，只能看见路旁树林里，一道逐渐消失远去的影子了。这是陆定早就计划好的路线，他们有马，给自己一百息他也跑不赢，但是进了林子就不一样了，自己如鱼得水，这群人只怕要举步维艰，如此，生机可寻。他最怕的是从路边到林子里近十米距离是否生变，不想竟是无惊无险。心下一定，却也不松散，他又在林中狂奔了数百米，好不容易攒起的体力再次耗尽，恰好看到一根空树干，便钻进去重新喘气休养。
“倒是不傻。”小高爷骑在马上，按兵不动，任由猎物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说十息就十息，大丈夫可以无恶不作，但言出必行。十息之后，他从马背上飞射而出，竟是轻功了得，隔7八米点一下地，一跃近五米高，两步就跳上了一颗大树顶。这片林子年龄不大，算不上密，从树顶下探，基本上可以躲的地方不多，这也是小高爷的信心所在。他断定以陆定的体能跑不了多远，就在附近跳跃徘徊；然而游弋了近一个小时，竟是没有发现半点踪迹。眼看到了晚饭时间，天将暗未暗，小高爷却是越发悠闲，最后干脆令下人抬酒送肉过来，躺在一颗平淡无奇的大树上，喝酒吃肉，好不快活。随行之人面面相觑，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呢？这都个把小时了，真要跑，怕是早跑远了。这路边的林子疏，再往山里可就密了，还往哪里找。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心知肚明，小高爷这把，怕是玩脱了。
眼见日月交替，天彻底暗沉，不少人在城里还有正事要办，也耗不起，纷纷向小高爷请辞，小高爷也不在意，就在这树上躺着，自在老神。
最后留下的四五个人里，还数那狗头人身，半人半兽的家伙最坐不住，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跳上那树干，要去问询一二。岭南以南便是万妖之国，熊口城又是帝国的最南端，正与妖国毗邻，因而半人半兽的妖族在这里极为常见。他们往往天生身体素质就强上人类三分，但脑子可就，有待商榷。
“小高爷，这贱民怕是已经跑远了，要不我用神通帮你探测一番？只要他还在方圆十里内，必是无处遁形。”狗头人加锡道，他的神通自然指的是他的狗鼻子。
小高爷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在这摇呀摇，他的头也轻轻摇了摇，往不远处的地上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加锡的视力在夜间甚至好于白天；透过层层枝叶，只见一小块白布从地上横着的一截空树干里露了出来。躲在其中的要不是陆定，那还能是谁？
“原来小高爷这是胸有成竹，守株待兔！小的望尘不止。”
“是望尘莫及，蠢货。”
“是是是，小高爷教训的是。”
“看这小家伙能在里面躲多久，哈哈，再拿壶酒来！”
“小高爷，敬您！”
整整一夜，树干内没有一点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