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极一生

1995年9月24日晚上20点34分，你降临在这个世界，父母看着你止不住开心地笑，时间停留的五秒，你们一家是最幸福的。

1岁，你还没学会思考，牙牙学语，慢慢学会走路，扶着墙到处跑，不小心尝到了啤酒这个东西，还总让父母担心。

7岁，你上小学，童年充满欢乐的气氛和温暖的色彩，总是笑着，闹着，你天真无邪，发散的想象力让你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书本的字句拥有魔法般的魅力，但是偶尔会有一些不开心。

18岁，你高中毕业，对大学充满向往，那一晚很疯狂，你开始感叹时间匆匆，宴席有聚有散，留不住这时光。

21岁，你大学毕业，初入社会，看着周围新鲜的一切，享受着自由自在的感觉，很美好，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对生活充满着自信。

22岁，四处奔波碰壁的你终于明白生活不易，想法渐渐变了，慢慢想安定下来，以前闭眼就能睡着的习惯成了现在常常凌晨一个人关上灯静静站在窗前看着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26岁，你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脱单了，你措辞半天的祝福送出，终于看着身边的朋友们步入婚姻殿堂，婚礼的份子钱一年比一年多，慢慢地只剩你一个人在原地踏步，春节回家桌上的鸡腿和肉不再属于你，话题也从学习转移到谈婚论嫁成家上，父母从带着你串亲戚，变成了想着各种法子带着你去见相亲对象，你看着各种各样的姑娘，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和你心中的那个她比差了许多。

28岁，你偶然遇见了遭遇和你差不多的姑娘，你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然她说：你挺好的。你抓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礼貌地回到：你也是。你还不确定喜不喜欢她，就被父母催着赶着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前几天，你找了最好的几个朋友出去撸串喝酒，你说，不想结婚。朋友说，你就是想太多，都是这么过来的。

29岁，你终于还是结了婚，那场你梦中的婚礼被现实狠狠地砸碎，那场婚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亲朋好友来的不多不少，你被生活推着走，好像失去了一些东西，攒了几年的钱用在了这场婚礼上，你被酒精麻痹的有些恍惚，司仪脸上标准的喜庆笑容搭着背景那首你选的最喜欢的音乐，婚礼进行到一半，你和对面的新娘拥吻，轻轻的，淡淡的，你随着流程说，我爱你，说的并没有那么用力，想的并没有那么用力，新娘听到愣了一下，也说到，我也爱你。她不确定是不是爱你，就像你也不确定是不是爱她一样，但总归是圆满收尾，婚礼结束后，也就那样，没有想象中的浪漫，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幸福，你听着外面的亲家数着份子钱，脑子有些晕，想着不过也就两年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想着想着，洞房花烛夜就这样睡过去了。

31岁，她怀孕，辞掉工作安心在家养胎，而你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事业上有些起色，升了职，加了薪，掌管着公司的一些命脉，可还是有些累，你不敢抱怨，也不敢松懈，给你自己买了车，每次需要加班，总能听见家里电话中略带哀怨和委屈的抱怨，但你也无从争辩，媳妇怀了你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的父母，都会无条件的站到媳妇那一边。

32岁，你忐忑看着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听见一句母子平安，终于心里一颗石头落地，虽然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但是值得，你急急忙忙进去看到媳妇和孩子，怎么遮也遮不住你脸上弥漫开来的笑容。

34岁，这两年是你人生中最不愿重复的两年，孩子闹的睡眠不足，上班老板说你不干活，回家媳妇说你不干活，两头的抱怨让你有些力不从心，那辆开了三年的破车却活成了你自己，你不再对交通堵塞有怨言，反而希望多堵一会儿，你回到家把车停在楼下，熄灭了发动机，点燃一根最近才学会抽的香烟，这是你每天活的最像自己的十五分钟，车前挂着各种功名利禄，车门外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车内是你自己，走出去，你就不是你，你是一个父亲，一个家庭的支柱。

40岁，你身体有些力不从心，加班少了，晋升速度慢了，那天加班回家，媳妇告诉你孩子上三年级了，老师说要交后三年的学费了，一共3万多，你听着眉头还没开始皱，媳妇那边的数落就来了，你只得点点头，回到卧室默默把钱给媳妇儿转了过去，而你想给自己过生日换个好点儿电脑的想法只得作罢。

44岁，孩子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初中，回家对你说想学钢琴，你没有任何犹豫，点点头告诉儿子，放心去学，而你儿子却懂事的说先学其他的乐器也可以，你看着孩子默然无声。

46岁，孩子上了一个省内比较出名的高中，那天你还在讨论一个方案，媳妇一个电话过来告诉你儿子在学校打架了，老师要见家长，叫你去处理，你费了好大劲儿才从那个20出头的老板那里请了假，到了学校看着更年轻的老师，听着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过的教育的话，终于还是应付过去了，回头又说着相似的话教育儿子，儿子就像当初的你一样应付着。

48岁，儿子很争气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那天升学宴，你请了很多很多人，看着同学朋友同事和媳妇儿，很自豪，不过儿子选的专业你不太看得懂，而且学费是一笔很大的开支，那天晚上你高兴地拿出了珍藏的一斤白酒，自己炒了一碟花生米，准备和儿子好好聊聊，但是话一出口，却和当年你父母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你和儿子从谈天变成了争吵，你说不过儿子，只能一句又一句地重复：我是你爸，你儿子默不作声，这场你确立威严和地位的谈天就此结束了，你看着儿子摔门而去，路上还讲着一些刺耳的话，媳妇儿只能安慰着你，你感觉自己老了，你儿子就像当时的你自己一样，顽固，谁劝都不听，怎么脸上这么热呢？怎么就看不清楚东西了呢？一定是酒太辣了，一定是眼睛进沙子了，对，一定是。

54岁，儿子有工作了，你似乎有些理解他了，但儿子却反过来说自己当时不懂事云云。

56岁，儿子遇见了那个让他奋不顾身的女孩儿，结婚后，你问儿子，真的爱她么，儿子愣了一下，说，爱吧。

60岁，你和媳妇儿闲下来决定出去走走，见见这个世界，幸苦了半辈子，你依旧没分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身边的这个人，该吵的还是吵，该闹的还是闹，在儿子眼里看来却是秀恩爱，某个瞬间，你突然觉得这也挺好。一切准备妥当，在启程去机场的路上，儿子一个电话过来：爸，妈，我这里忙着国外的生意，可以帮忙照顾一下我女儿么，于是你们毅然决然地退了机票，捏碎那颗想浪荡的心，一瞬间回到了30年前。

71岁，儿子的女儿长大了，你看着眉清目秀的孙女儿，脸上的皱纹不自觉堆到了一起，终于不用你操心了，于是你又和老伴儿说，走！我们一定要出去一趟！然而身旁的拐杖和你蹒跚的步履只能支撑你走到门外郁郁青青的小花园。

76岁，那个夏日的夜里，老伴儿去世了，奇怪，你不是分不清喜欢不喜欢吗？为什么心还这么痛？为什么身旁的人就这么不在了？

77岁，你艰难地来到老伴儿的坟前，看着周围的杂草丛生，你也没有力气去清理了，只得叫儿子和孙女帮忙，你看着苍白的墓碑，双眼却有些浑浊，你看着厚厚的土堆，手里的花止不住地哆嗦。

81岁，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聚满了人，迷迷糊糊的你好像听见医生摇摇头和儿子说了些什么，周围一圈的人眼神暗淡下来，神情有些悲哀，你明白，你要死了。但是你没有一点点的害怕，反而有些期待那一刻来临，孙女握着你干枯有些皱的手，满脸的落寞，儿子半蹲在床前，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呢？突然你想起来30岁的那场婚礼，原来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走马观花一样放一场最后的电影。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倒叙式的放映真无聊，你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帧又一帧飞速闪过的画面。

第五秒，你终于笑了，你看完你的一生，终究看到了18岁那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个曾经你真正想爱的女孩儿，你用尽全身力气回想着，但是画面里那个女孩儿的样子已经看不清了，只留一头秀发和一袭白衣在风中飘荡。

五秒过去，桌上的仪器画出一条死板的直线，身边的人开始嚎啕大哭，你想安慰安慰他们，但是你已经死了，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一群青春期的小屁孩儿瞎起着哄，她满脸通红地在你脸上轻轻啄下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