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理论 08 心智化
三种形式的情绪变化
在临床实践的过程中,克莱因学派的治疗对象一直在发生变化,从最开始是儿童,后来是精神分裂症的病人,随着投射认同的沟通功能提出来之后,治疗对象又逐渐转变为非精神病性的人格障碍患者。
这些人格障碍患者可能会大量使用投射认同来与现实接触,这使得他们无法区分自己和他人,也无法很好的理解自己和他人。他们还可能会受到死本能的诱惑,热衷对自己的生命进行破坏,让自己的情感生活变得非常麻木。
随着反移情是一种治疗工具这个观点的提出,克莱因学派的治疗师们也在改良和这些病人工作的方式。他们现在更关注和病人在当下的互动中,产生的移情和反移情,留意当下的情绪变化,治疗的重点也更多地放在解释治疗过程中的情绪变化上,并认为这样做,能够带来病人心理状态的变化和成长。
既然在治疗过程中,病人的情绪变化如此重要,那么我们如何能够对病人的情绪变化有更好的了解和应用呢?在精神分析的治疗过程中,病人会有许多情绪的变化,这些变化大概可以分为以下三种形式。
1 持续的情绪波动
在每一个人际互动的瞬间,都会引起情绪反应,也会引起自身心理状态的一些活动。出现情绪波动时,会给人带来扰动,焦虑开始出现,紧接着,人们就会用各种办法减轻焦虑的感觉,好让自己尽快恢复心理上的平衡。
那么,在治疗中,情绪波动过程又是怎样的呢?在书中,讲到了克莱因学派分析师约瑟夫的一个儿童病人C的例子。这个小男孩在某次会谈中,出现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突然拽住治疗师的头发,并且扯下了一小撮,然后他恐惧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头发,用毯子把治疗师的头包起来。我们看到,当小男孩C伤害了自己的分析师之后,他不得不想办法面对由此引发的感受,他把治疗师的头发包起来,好让自己不用看见自己造成的破坏,这样他就避开了懊悔和愤怒的感觉。
那面对这个情况治疗师是怎么做的呢?治疗师首先理解了他所作所为背后的情绪,并且尝试着用语言,来形容她对这个男孩的理解。一开始,C还是在逃避治疗师,并且把治疗师想象成是那个具有攻击性的坏男孩。这时治疗师进一步理解,他这样做,是为了避开担心自己是个坏人的焦虑感。后来经过几次会谈之后,C开始平静下来,也能够面对事实,主动说起自己扯了治疗师的头发,并且他还补充说,他亲吻了治疗师,而实际上男孩当时并没有这样做。但是治疗师明白,小男孩是在用这个幻想中的亲吻,来修复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治疗过程里,分析师和男孩C都能够觉察到强烈的情绪,而且双方都能够接纳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流动。尽管男孩一开始想要试图否认发生的事实,但是他的经验并没有减弱,有一部分的他,仍然能够跟事实保持接触,使他能够有机会处理这些情绪和经验。
约瑟夫认为,精神分析治疗的主要目标,就是和这些情绪变化工作,减少它们的麻木性,让病人能够更加意识到情绪以及情绪的元素,这样才能够用一种更健康、更灵活和更现实的方式来处理它们。作者则指出,分析师能不能做到用一种不带评判的方式,去和这些情绪变化做连接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样才能够帮助病人理解自己的经验,消化自己的感觉。就像我们刚刚讲的那个案例,正是因为分析师的理解,以及自始至终跟病人的情绪做连接,最终让男孩C承认了自己对治疗师造成的伤害,并且用幻想中的亲吻来处理自己的内疚。
2 静态平衡的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有些病人一旦出现各种困扰的情绪,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终止流动的情绪反应,甚至在某些时刻,当他们出现了情绪波动时,可能会用一些非常原始、暴力的方式,来消除这些波动。而这样的做法,只会让病人远离自己的经验、自己的情绪,远离治疗师,从而无法产生真正的接触。
举个例子。约瑟夫的另外一个病人T先生,是一位充满了嫉妒的病人,而且他经常通过将嫉妒投射在他人身上,来让自己摆脱困扰,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常常感觉到是别人在嫉妒他。
在一次会谈的某个时刻,T先生开始意识到,好像自己总是巧妙地让治疗师的话变得没有意义,让真正的理解无法发生,在看到真相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了到释然,但是紧接着,又对治疗师产生了一丝强烈的憎恨。或许大家还记得,这其实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嫉妒的典型表现。
在这个时刻,T先生跟自己真实的体验有了接触,他真实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嫉妒和对治疗师的敌意。但是在下一刻,仅仅一秒钟之后,他立刻又平静地说,自己感受到的憎恨的方式,也一定是他的学生对他的感觉。也就是,他运用新的知识,通过谈论他的学生,来消除自己的憎恨和嫉妒。对他来说,保持一种持续的情绪层面的平静,是非常重要的,他要立刻恢复平静的状态,但是这个状态是非常单调的,是一种麻木的状态,也是一种僵化的、停滞的平衡状态。
作者指出,每个个体都拥有一些特定的方法,来维持情感停滞的状态。而且在有些人身上,这些特定的方式互相配合,形成一个牢固的结构,会演变成一种僵化的人格模式。
当代克莱因学派的学者们也发现,一些病人通过使用客体,来建立起一整套反应体系,目的是为了抑制情感生活。这些人虽然没有像精神病患者那样,通过摧毁自己的心智来避免情感生活,但是他们在跟客体接触的过程当中,会尽可能的使用各种方法来减少情感接触。所以他们在做分析时,常常卡在一个无法前进的僵局状态,分析师也常被他们利用,来回避现实生活的痛苦。这不仅使得他们的精神分析过程,弥漫着情感匮乏的感觉,同时也大大阻碍了他们人际关系的发展。
举个例子,一些有着自恋的人格结构的病人,在跟客体接触的过程当中,总是利用客体,来满足自己全能自恋的幻想。他们对治疗师的解释并不真正好奇,对探索自己也没有兴趣,所有的互动和交谈,都被他们利用来满足自己的全能感。比如,当治疗师做出有用的解释时,他们认为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或者是通过贬低治疗师,来感觉到自己比治疗师优越,或者他们持续地要求治疗师,同意自己的与众不同等等。这导致他们的治疗过程变得非常单调贫乏。
作者指出,如果治疗师在一段时间之内,能够持续的接触这些病人的情绪变化,以及他们回避情绪流动的方法,就可以促进病人对自己的理解,病人就能够更多的维持与治疗师发生情绪接触的时刻,最终就会带来一些永久的人格结构上的改变。
3 长期的心智改变
这种改变并没有消除,持续变动的情绪状态,而是在内在世界,增加了一些新的内容,让内在世界变得更加丰富,病人的视野变得得开阔,对自己人格的理解变得更全面。
同样,我们来看看约瑟夫的另外一位病人B的例子。这位病人一开始的模式是,他将自己的焦虑和困扰投射给他的妻子,他认为是妻子充满了担心,这样他就不用体验到为自己担心的感觉。随着分析的进展,病人B感受到了自己的焦虑,也越来越能够在会谈中感受到自己的活力,以及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妒忌和愤怒的感觉。他还在会谈中,回忆了自己的童年,并感觉到快乐,同时伴随着爱和妒忌的感觉。
我们可以看到,这位病人在精神分析中获得了进展,人格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整合,他的内在世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的体验增加了,他体验到了自己的妒忌和愤怒,为此感到痛苦;他觉察到了自己的需要,为此感到焦虑;他面对自己的童年,重新感受到了爱和快乐的感觉。所以我们说他内在世界变得丰富了。
作者指出,心智改变的目的并不是获得一种免受痛苦的状态,生命本来就是既令人痛苦,又令人感到满足的。与真实的自己接触,会搅动内心的情绪,这种搅动或许会让人又爱又恨,但是它一定是充满活力的,是生命本身的一部分。如果减弱和消除这种接触,虽然可以抑制愤怒和憎恨的感觉,但却是缺乏生命力的。
心智改变的识别
那我们如何去识别,病人的心智状态是否真正发生了改变呢?
在临床会谈中,很多病人与治疗师有一些真正的接触后,又会立刻逃走,这和总体的结构性的改变是不同的,它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什么意思呢?就是随着病人不断的,与一个具有理解力的、真实的外在客体(也就是治疗师)接触,病人才能够逐渐内化一个有理解力的好客体,最终带来真正的心理结构上的改变。
那么有没有什么迹象可以表明改变已经发生了呢?有的,改变的迹象包括:
第一,内化了一个具有理解能力的内在客体,对自己的人格有着更广阔的觉察;
第二,能够收回自己的投射,承认某些特质是属于自己的;
第三,能够为自己的情绪以及自己的冲动负责,尤其是一些坏的冲动,出现内疚和担心的感觉;
第四,能够面对客体真实的状态,承认客体是与自己分开的不同的人。
尽管我们都期待治疗中的进展和改变,但是精神分析师的工作,也并不是一直朝向一个稳定的状态,而是总存在着波动的。在治疗过程中,病人会体验到情绪的流动,他会尽力的稳定自己的情绪状态,从而避免外在世界的刺激和躯体感觉的刺激过于强烈。所以,病人总是在寻找一个情绪的平衡点,围绕着这个平衡点进行摇摆,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最大程度的体验生活。
约瑟夫指出,分析师需要发现并贴近病人时时的改变,不是只关心这些改变是不是积极的,是标志着进展还是撤退,而是要把它们看作是病人处理焦虑及关系的独特方法。当病人出现情绪波动时,他们需要动用一些方法,来保护自己免受焦虑的感觉,应对关系中的困难。所以,治疗师需要尊重病人使用这些方式的重要性。
比昂也提出,在治疗的过程中,治疗师需要放弃对进展的渴望,这样才能一丝不苟的倾听每时每刻发生的事。
从克莱因学派的视角来看,病人愿意忍受治疗中引发的痛苦感觉,源于病人想要了解真实的事物,想要了解真实的自己。拥有一个能够提供理解、增强自知之明的内在客体,会加强病人对真相的了解,但也会让人感到苦恼,痛苦和脆弱。因此,分析师既要寻找病人身上想要自我探索的部分,也要寻找病人自我当中能够忍受痛苦的部分,病人必须为各部分的自己负责,包括他眼中的负面感受和冲动。这样病人才能有一个更广阔的视角。
说到这里,我想大家可以看到。在克莱因学派的精神分析师,越来越重视病人与精神分析师的接触,病人与分析师在移情与反移情的互动中接触,努力寻找真相。目前,克莱因学派在临床中关注的是,在咨询室中,病人的情绪变化与回避,它们已经成为精神分析操作技术的前景。当病人出现缓解时,分析师也需要区分,这是由回避情感接触带来的缓解,还是由于病人得到了分析师的涵容,理解了痛苦和困扰的意义之后,所带来的缓解。
总的来说,精神分析就是这样一个双人互动的过程。作者最后在书上总结说,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过程,因为技术与理念的进步会永远持续下去。人类的心理状态是非常迷人的,而两个人的心智一起努力,去探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是一个迷人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