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我唯一的女红作品

2022-08-07  本文已影响0人  不可无可

从小到大,我都是后知后觉。当同龄的姑娘已经学会绣花、纳鞋垫的时候,我连扣子都不会订。要知道,在八、九十年代的老家,姑娘出嫁时,需要给婆家每人做一双鞋,还要放在嫁妆台上,供人评价:新娘子到底是不是一个“巧媳妇”?所以绣花、纳鞋垫这些基本功,可是姑娘出嫁时最大的体面。

我妈有着不错的女红手艺,绣的花草能闻得到香味,绣的小鸟能唱歌,据说,几个姨妈的嫁妆都是她给绣的。多年以来村里有姑娘出嫁,有媳妇进门,妈妈都会去给参谋参谋相关事宜。按说,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女红手艺应该不差,可是我一直懒得学,心里嘀咕着:将来都穿皮鞋了,谁还做布鞋啊?

终于,在一个漫长无聊的暑假,我妈强制性的要教我和妹妹纳鞋垫了“连针都不会拿,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妈拿出打好的袼褙。这些袼褙是在春夏交替时候,选个晴朗日子,吃罢饭,在面汤锅里稀稀的搅上一些面糊,俗称“浆子”。找一块平整的洋灰地面,把收拾好的布头一层层地粘合。等日头晒上两天,揭下来,就是一大片袼褙。制作工艺虽然很简单,但是一定要细心、要不急不躁。必须均匀的把浆子涂抹到布头每一处,不能多也不能少,太多了泛硬,针不好扎。太少了粘不住,就散了。我妈打的袼褙虽然只有薄薄的三两层布,但是硬挺挺的,特别好裁好剪,纳鞋底也好使。我见过有婶婶拿的鞋底,还没纳完呢,就已经扭巴成麻花了,这是袼褙没打好,软塌了。

我妈把袼褙剪成鞋的样子,每一层都用细白布包边,最上面一层蒙上白布,再用剪刀细细地刮平整。做好后的鞋垫底子,像是一张空白的画布,在等我大显身手。我和妹妹戴上顶针,端坐在小凳子上,煞有介事地拿起一只鞋垫底样,开始我们的处女作。

先选花样,妈妈给给每人起个头,让照着纳,说是先练针法。

我觉得穿针很费事,于是穿了足足有一米多长的线,想着这回不用总是穿针了。找到合适的位置下针,想着能够像我妈纳鞋底一样,“哧啦”“哧啦”拽它几十个回合。谁知道第一针就把我挫败了,长长的丝线在背面顺着劲儿打成一个死结,怎么也拽不动了。唉,没办法,揪掉重新穿吧。这回眼瞅着把线捋顺了,却任然重蹈覆辙,又打结了…我一针都没有纳下去,地上就已经揪掉了好几根丝线。

我妈过来看见了,好笑地说“灵人穿寸线,拙人穿丈线”。把我的线扯掉,重新穿了一段一尺左右长的线,娴熟的下针,“哧啦”“哧啦”,嘿,我一看不错,赶紧要回来“我自己来,自己来”,这不是挺顺畅么?

线是不打结了,可是针却不听使唤,它总是刺不到我想要的位置。于是乎,我的鞋垫上便出现了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图案,像小鸡踏在雪地里的脚印,乱七八糟的。妈妈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瞅一眼“没事,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好了”。

我妈纳鞋底时,习惯把针拿在头上敝一敝,我也有样学样,试着在头发里敝针,不小心却扎到自己头皮了。不过有头发垫着,倒也不疼。专心的瞅着正面下针,一使劲,扎到背面的手指了,这回疼得直跳脚。

爸爸从外面回来,托着个翠皮花纹的大西瓜,“来来来,先吃瓜”。于是我们赶紧扔下手里的作品跑过去。吃得肚皮滚圆之后,回去继续装淑女。

咦,针去哪里了?刚才明明在线头上的。不可置信地拽着丝线,翻找着半成品鞋垫。查吧,看吧,反正笸箩也不会说话。末了,只能重新拿一枚针穿了。

练手半日,又觉得妈妈教的花样不好看,便开始自己研究花样。于是找来铅笔,在雪白的鞋垫底样上描画我想要的花样。

画个荷花吧,步步生莲。不行不行,花瓣画得太大,描不下了。算了算了,还是画梅花吧,喜鹊登梅多好,结果画歪了,喜鹊像只小鸡仔,蜷缩在一朵单瓣梅花上,脚底位置余留了大大的空白。于是我又找来橡皮,把描画的线条擦掉。就这样,还没纳几针,鞋垫已经成了褐色。我妈实在看不过眼了,帮我把它用塑料袋包好,只留下需要下针的地方。

刚纳几针,我跟妹妹瞅着指甲花开的不错,像一团团云霞般灿烂,便商量着晚上“捂指甲”。说干就干,立马扔下针线,去采摘指甲花,捣鼓半天才包好手指。我妈回来一看我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得,你俩明天再纳吧”。

就这样,我最终花了一个暑假的工夫,拿下了这只鞋垫。据说,隔壁姐姐的速度是两天纳一只的。

那时候每到夏季,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聚集在阴凉的地方,一边闲聊,一边纳鞋垫。叙说着收成好歹与否、子女听话与否……我是不情愿跟她们一起做活的,因为她们都喜欢打趣像我这样的新手,总笑话我是在备嫁妆。

而且我纳的实在是太丑,原本硬邦邦直挺挺的一只鞋垫,现在变成了褐色的,卷卷的,上面的图案更是五花八门,半截的莲蓬,缺一只脚的鸟,还有一朵独存的梅花,真像是一个差等生的作业本。哪个姑娘会拿这样的作品去当嫁妆?岂不是丢死人了。

当第二年暑假的时候,最初的新鲜劲儿已经没有,我怎么也不肯拿起另外一只了,我妈见逼迫无效,便在闲暇时替我完成了。鞋垫嘛,总不能只有一只啊,好歹得配成一双才行。只是我那些天马行空的创意,别人实在不好模仿。我妈是习惯纳些十字纹、回字纹、石榴花、鸳鸯之类的,为了配合我的“大作”只好纳上一只残缺的莲蓬,可怜的鸟…

当然,这双鞋垫最终没有上得了嫁妆清单。至于嫁妆台上放的,当然是妈妈在跟对门婶子大娘们一边闲絮叨,一边纳的,有喜鹊登梅、有百子石榴、有花开富贵、有并蒂鸳鸯……整齐的针脚,鲜艳的配色,活灵活现的图案,让当年的嫁妆台很是风光。都以为新媳妇是个心灵手巧精通女红的人儿,谁料想,竟然是个只会钉扣子的拙丫头。

幸好现在不用纳鞋底、纳鞋垫,要不然早都露馅了。

前年回老家,还在我妈的包袱卷里看见它了,歪歪扭扭的针脚依然如故,又陌生又熟悉。我一看见它就忍不住嘿嘿发笑,问妈“咋还留着呢,也不扔了去”“扔了干啥,当年费了一个暑假的功夫才纳好了”。

这,就是我的第一件女红作品,也是唯一的一件。是以记录那些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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