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凝望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尼采《善恶的彼岸》
第一次对这句话做出思考时,是在今年的《唐人街探案2》,宋义在面对秦风是人是兽的追问下,抛出这句颇有深意的话。最近这几年,越来越多关于“深渊”的追问,前段时间的《我不是药神》,轰动一时的“Me Too”运动,假疫苗背后的追究谴责,再到时间远一点的红黄蓝事件,以及那些我们看不见的被“深渊”掩藏起来的另外一些深渊,我暂且把这个深渊解读为人性。可是人性是最经不起过分期待以及过分解读的东西,我们追问真相,讨个说法的同时,谁又逃脱的了深渊的反问?
看《一出好戏》的前一天晚上,恰好二刷了黄渤的《杀生》,黄渤扮演了这么多喜剧的悲剧性角色,却在自己亲自执导的电影中留了一个温暖的结尾,荒岛求生的魔幻寓言,在惊涛骇浪里,在文明的演进里,在群体的争斗中,在体系的构建与推演中,黄渤本可以有更多的空间去放大人性另一面的黑暗,但是他都温柔地点到为止,这或许也是剧情稍显拖沓,情节散乱的原因之一,他的平衡性人格以及对完美主义的追求,迫使他在达到自己的基本追求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地照顾好每一个人的情绪。
我想起了舒淇在一次采访中说过:“温柔的人是在爱里养大的,我不是温柔,我只是体贴。”,从黄渤,舒淇,王宝强,到张艺兴,哪一个没有接受过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恶意?想要一五一十道尽人性的黑暗,哪一个没有充足的素材?但是,真的庆幸,没有一个人放弃了最后那一点温柔。
出了电影院,我和同伴说的第一句就是:舒淇这个角色,我倒没觉得尴尬,我觉得只能她来演。足够天然也足够野生。她应该是被困于岛上的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自始至终保持着真善美,追求真善美的人。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是干净的,黄渤在群魔乱舞中安置了一个雅典娜,甚至不舍得她变得彻底脏兮兮,头带花环,踮起脚尖,鞋底流出的溪水,怎么看都是一个纯洁的山中精灵。什么人才能高贵圣洁呢?没有欲望的人。张总惦念着他即将上市的公司,在岛上又惦念着权利地位,马进惦念着他的六千万彩票,彩票梦破碎之后,又惦念着咸鱼翻身,惦念着得来不易的掌控与他人的仰视,而小王呢?惦念着他称王称霸的时光以及如何生存,只有珊珊(舒淇)你看不到她有什么欲望,她也没有追问外面的世界是否存在,在选择团体时也没有像墙头草一样东倒西歪,但你能看到她是活生生的,她足够天真,即使在生存面前还是在寻找着一个人的担当,寻找属于她的爱情,她只在追问信任与真实,甚至在最后她都孤零零地选择留下来等待她认定的爱情。我们觉得这个角色多余,因为在这群癫狂的人中,她的设定偏离了一个现实主义的人性选项,而不在我们的选项中,就代表不存在真善美的答案吗?前几天看了张艺谋导演的《活着》,看完总觉得不够彻底,我问自己到底是电影的哪个地方让我觉得导演收敛了,而这部片子又是哪里值得去禁?最后我才想明白,是我认为该恶化的人性没有恶化,每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角色都神奇地走向了善,所有人成为了时代的牺牲者,而社会中最琐碎,也最致命的伤害被弱化,那种恶魔笼罩般的畅快淋漓没有让我得到,我反而因为善良温和的情节推进感到失落。我不禁反问,这真的是正常的吗?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断言一个人必然因为他人伤害,社会恶意而必然走向坠落,是我们看惯了人性的撕扯还是我们的人格本身就在自我撕扯,这个本该真善美的世界,从什么时候让我们因为一点善良而觉得不安,并且我们觉得唯有这样这才是正常的。
珊珊是那个世界的雅典娜,而小兴这个角色却是在人类世界里带来的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唯有神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存在,就像《杀生》中遭遇村民群起而攻之的牛结实,身边却有着一群相信他,愿意和他放肆玩耍的黄口小儿,然而这个魔幻的世界,却有着颠覆孩童三观的能力,在三观还没有架构完整的时候,不断地放着冷箭,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喂你喝下成年人的毒酒,小兴黑化,马进,张总以及所有人谁都逃不脱。最初,他可以义无反顾地拿着命陪马进寻找回去的路,而中彩票的事情,马进却丝毫没有透露,这是信任的崩塌;加入到张总的队伍里,他还可以天真地说,有渔网唉,他盘算着如何打更多的鱼,解决生存危机的时候,大人们在盘算着如何建立自己的权利体系?最后,饿到不得不求人给口饭吃的时候,又遭遇一段暴打,追问为何扑克牌有四个红桃2时,他才明白,原来规矩是权力者定下的,只有傻子才会按照规矩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必须建立自己的规矩。于是,他开始积攒本钱,用自己的特长发展这个岛上的现代文明,那坨被冻住的屎,谁不幻想是永远咬不破的冰激凌?他和马进建立了属于人类文明演进的现代部分,回去与不回去之间他有了更深的欲望,直到他威胁张总签下真实世界的财产转移,马进才发现,这个襁褓里的孩子成魔了,而且收都收不住,如果小兴没有失忆,那群人又会怎样对待这个差点让他们彻底毁灭的人?可是他错了吗?明明是大家的功劳,在毁灭一个人这件事上,每一个人都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每一个人都不足以构成主要责任,但是谁又能逃脱的了?阿加莎《东方列车谋杀案》中的真相,又有谁能轻易判断善恶?
我们追问真相,我们追问人性,我们看似热心地参与着社会热点,又有谁能对现实世界的“珊珊”感兴趣?又有谁凝视丑陋的时候对自己兴奋解读丑恶的嘴脸感到不适?我们不相信真善美的时候,又怎么去做真善美的事?
我们解读善恶,同样被善恶本身解读。它们或许也在讥笑,愚蠢的人类,你们凭什么认为可以纯粹地拥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