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相思冢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遗憾】。)
当祝英台脱去一身男装恢复女儿身的时候,祝家就不曾有过消停日子。说实话,她那些昔日同窗好友在背后暗自懊悔的有,说坏话的也有。最沮丧的是马文才,他说他怎么每次见到这个小个子同学都感到脸热心跳荷尔蒙上头,原来这不是宿敌的感应,而是青春年少的春心萌动。他忙赶回家去,央求母亲大人帮他寻个媒婆去下定。马母找媒人打听了一回,说祝家小姐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针织女红样样精通。媒人的嘴也是骗人的鬼,假如马母知道祝小姐曾经混迹在书院,同这么多年轻男子日日不顾男女大防起居了几年,是断不肯要这种儿媳妇的。毕竟她是个传统保守的富家太太,在麻将搭子中又是个最好情面的。
祝老爹也是真愁,儿子纨绔不争气,女儿叛逆不听话,这辈子就这一双儿女竟没有一个省心的。他夫人倒很淡定,微微笑地劝他道:“儿女自有儿女福,你由他们去吧。”
“难道我生他们养他们,就为了由他们去吗?子女不教,父之过。他俩惹下乱子,回头世人都说是我老祝家教不好!”祝老爹气得胡子翘,“真是慈母多败儿,全叫你惯坏了!”
这下祝夫人也不笑了,冷哼一声,吩咐丫鬟把祝老爹的被褥都挪到外书房去,还在半晌午光景,竟锁了内院门,没有夫人的允许,谁也不让进院子!夫人不允许谁进,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么。丫鬟小厮都捂嘴不敢笑出声来,祝老爹自己恼得在书房里跳脚。
可巧媒人撞上来,说马家听闻贵府小姐姿容绝色心灵手巧,特特来征求贵府意见,有没有结下秦晋之好的可能?
祝老爹问是哪个马家?南城皇商马家,有族人在都府当官的那个。他家求亲的这位少爷,是弥鹿书院的榜三,与贵府祝大公子是同窗!
祝老爹一听,竟是祝英台的同学,难道在书院三年女儿发展了自由恋爱不成?他打着哈哈,“兹事体大要和内子酌商,请媒人明日再来。”说罢便打发小厮奉上果点几样,好生送了媒婆出去。
实则祝老爹不是想同夫人商量,他更想问问英台,若女儿心悦这位马公子,赶紧嫁出去也无妨。就她这个敢替兄就学的性子,跟家多待一天都有惹祸的潜质!
暮春时节,温和的春风吹进花园。祝英台掐了串迎春花在廊下逗鹦鹉。这一对儿鹦鹉是梁山伯送她的,为了这两只小东西,梁山伯熬夜替书局抄了三个月的四书五经,还典当了一件据说是祖传的鼻烟壶。但鹦鹉确实讨巧,能言人语,一个说“梁兄”一个说“祝兄”,一个说“梁兄”一个说“祝兄”,腻腻歪歪好不羞人。
两个小丫鬟看着自家小姐边逗鹦鹉边傻笑,一个问:“小姐怎么这么幼稚?跟鸟儿玩很开心吗?”另一个歧视她:“这就不懂了吧!小姐是生了相思病,恋爱脑的时候智商都会下降。等你长大才会明白!”
梁山伯在祝府后山找了块坡地放风筝,他和英台说好,以风筝为号,传递信息。看见风筝飞,英台就想办法出来与他相会。
马文才正心里不是滋味,自从明白过来自己喜欢祝英台,就觉得和祝英台关系暧昧的梁山伯更不顺眼。那两人邻室而居,三年里同进同出,好得像能穿一条裤子的把兄弟。如果以后自己娶了英台,总感觉梁山伯亲手送了顶绿帽给他戴。越想越郁闷,就喊上几个哥们儿跑马散心。散着散着,不由自主来到了祝府后的这片土山。一眼瞅见坐地下吭哧吭哧绑风筝的梁山伯。几人一合计,摸到梁山伯身后给他套了个麻袋一顿胖揍。
祝英台望着院外的碧空发呆,手里一枝花薅成光杆儿司令,他来,他不来,他怎么还不来。说好了每三天约会一次,今天都第三天了还不见风筝的影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梁山伯被黑蒙一顿揍,心里琢磨是谁下的狠手,不错,他在书院树敌颇多。因为同英台关系亲密,那些龌龊的同窗就传他俩是兔儿爷。到底他开始只是把英台当作弟弟来爱护,并没有过多的想法。他家境一般,父亲长年缠卧病榻,母亲带着妹妹日日操劳,做些绣活卖掉贴补家用。如果不是父亲当年与书院先生有同袍之谊,他连学都上不起。自古贫者贱,人穷就要挨欺负。书院里一群小霸王,都嘲他衣衫旧,讽他笔墨糙,每逢众人凑份子起诗会,他都想办法躲开,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搭理他。他们给他几个劳务费使唤他帮忙写作业,就像使唤自己的书童小厮,君子宁死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眼睁睁全家都要饿死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个人的君子斯文?直到祝英台来到书院,像黎明前的黑夜里突然蹦出个大太阳。“他”为人谦和有礼,处事直爽坦荡;“他”富有同情心,热衷于打抱不平;“他”是唯一一个不曾嘲笑他,对他好,还为他面子着想的人。梁山伯在心里暗暗发过誓,努力读书考取功名,终有一天要回报祝英台的知遇恩情。
哪知道有一天发现英台竟是女儿身,她女扮男装顶替哥哥来书院读书,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一书院的大老爷们都被小丫头瞒骗过去。她向他表白,要他去她家提亲,他本意是不允的,他哪有底气求娶?他哪有经济能力成家?他不能让她跟着他吃苦……但是英台说她不怕,她只为了爱情,吃苦受累都不怕,她愿意为了爱情,跟他吃糠咽菜也是甜。这样的女孩子,漂亮、聪慧、古灵精怪,哪用得着隔山隔海追求他?他心里早就叫嚣着愿意了!
可恶那个马文才,从英台刚来书院就找碴,每次看到他俩一起温书,都要纠结几个混子学生在旁边风言风语。渐渐地,英台也被同他一样孤立了。有些人拿恶作剧当游戏,不是丢了他的毛笔,就是扯烂英台的书。英台气得打颤,他才开始回击。他常常帮家里做农活,手上有把子力气,那些百无一用的书生,被他打趴下几回也就怕了,却暗地里不知怎么恨他。分析来分析去,他怀疑这敲蒙棍的,十有八九还是马文才那伙人。
梁山伯拖着一身伤痕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他一到家,就倒在床上。
马文才几个正纷纷议论着方才的一番围殴,每个人都仿佛出了自己的一口恶气。毕竟祝英台眉目俊俏,偏偏要同个穷鬼混迹一处,这三年里谁不是心里不爽呢?加之现在得知她是有名的祝员外家小娘子,那更是存了几分妄想。如果祝英台成日里唤的不是“梁兄”,而是“马兄”“王兄”“赵兄”……该多好。大家都说:“合该梁山伯讨了这么一顿毒打,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缘故。”
只有一个人不那么想,那就是祝英台。她坐在花园里念着三日之约,左等右等没有动静,却不知梁山伯发生了什么变故。花园里翩翩飞来一对儿白蝴蝶,祝英台看到,也羡慕它们比翼。树上落着两只早醒的蝉,一替一歇地叫,祝英台听到,也羡慕它们和鸣。却为何不见那海誓山盟过的狠心郎?她郁闷地扯着手帕,把一地黄花踩得稀碎。
祝老爹偷偷瞧着女儿,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心里有了盘算,也不去问她,自己又踱回书房,计定了明天要对媒人应答的话。自古姻缘,最怕就是阴差阳错。原本一对儿有情人,偏偏要被错点鸳鸯谱。
梁山伯躺在茅屋里的土炕上,本以为第二天好起来就能去找英台解释。不想半夜竟发起热来,糊糊涂涂睡了三天,要不是他小妹和母亲轮流替他喂药跟物理降温,只怕小命休矣。
这三天里,做了糊涂人的又不止梁山伯一个。马家的媒人二次上门,获得了祝老爹的热情相待。那媒人如果单单奉上些纳采的吉祥物,祝英台还会细细询问,偏偏平常像个棒槌似的马文才,那日见梁山伯扎的风筝好看,回家叫小厮照着扎了个更加精美工整的,同礼物一齐送去了祝家。祝英台被打发出来见媒人,远远看到那风筝,就红了脸庞,躲进闺房不肯出来。
祝老爹向媒人打哈哈,小女自幼腼腆害羞,还望见谅则个。
祝英台脸红那是被气的,她以为梁山伯自作主张,不来赴约却遣媒求亲。一点也不尊重她,跟这世间大男子主义的其他臭男人又有何分别!
祝老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是,假如她反对,那必定会跳将出来搅个天翻地覆。像这样躲起来一声不吭,起码心里是愿意的。
于是回敬了几色时鲜,约定下双方交换庚帖的日子。这门亲事,就算有了眉目。
马文才在家得了媒人的回信,喜不自胜。他以为祝英台会把这个媒人用大扫把赶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祝府竟然同意继续接触下去。他伙同几个学友闹闹哄哄跑到梁山伯家,专挑那后窗迎风处,诸般放声喧哗。把马文才怎样即将迎娶祝英台的消息反复说了几十遍,从下定说到嫁妆,从绣喜服说到置花轿,就差杜撰成亲入洞房一节了,务必确保梁山伯听到、听懂、听进去。
梁山伯刚刚退烧,身体还沉痛动弹不得,听闻这一个晴天霹雳,如果不是母亲坐在脚下打络子,他真会难受得哭出来了。他一动不动躺在炕上,眼睛紧闭着,任泪水倒流回心里,脑中全是祝英台一颦一笑的慢动作回放。爱一个人真得好难!自此梁山伯的身体慢慢虚耗下去,苦熬了几日却依旧起不来床,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复原了。
根据约定,马文才兴冲冲在媒人引荐下到祝府去看亲。
祝老爹让人把混在外面不着家的大儿子祝晓楼找了回来,亲妹子成家这样的大事,家里没人坐陪怎么行。
祝晓楼精通吃喝玩乐,拉着马文才吟诗舞乐,兴致上头还亲自下场跳了一曲《关雎》。马文才也深谙此道,两人竟惺惺相惜,恨不得结成异姓兄弟。祝晓楼拍着马文才的肩膀说:“老弟,幸亏是你做我妹夫。要不你这样人才,流落到别家与我生分起来,岂不是平生大憾!”马文才感动得泪眼婆娑:“祝兄,真是与你相见恨晚!倘若早三年在书院认识,你我二人组个诗曲双绝的搭子,岂不早就闻名天下了!”
言罢两人抱头恸哭,好一段感天动地的友谊。
那里祝英台终于看到了马家送来的庚帖,一把扯个稀碎。揪着祝老爹的胡子撒赖,谁叫爹替女儿胡作主张?这个马文才整日在书院里称王霸道的,虽然成绩不错,那也是在梁兄和我之下。这样人物,女儿怎会看上他?从小我跟哥哥不和,就是烦他那二世祖的派头,难道这辈子嫁人,还要嫁给一个自己厌恶的人!祝英台心里一面埋怨祝老爹,一面埋怨梁山伯一声不响就玩失踪,到底也不算个良人。“爹爹快去把马文才打发了,否则女儿就铰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
祝老爹气得够呛,不愿被女儿威胁。但一旁夫人虎视眈眈,正皱眉看着这场闹剧,见他偷瞄自己,发起雌威来:“还不快去?做的什么糊涂事!不能亡羊补牢,这辈子都别想回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