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1
光照在洋溢着散漫的少年身上,象征自由还是躲避黑暗。微尘在光的照射下漂浮,若隐若现,拥挤打闹着,像是久别重逢的孩子。走近只在记忆中昏黄的街道,曾经梦寐以求走出的老街,如今的昏黄令人亲切。望着经常升起烟气的地方,依旧是白云流转。
那个总在放学后骑车比赛赶回家的孩子,也成为了万千面孔中的一个。被点播的电视节目,哪怕总是一样的却还是津津乐道。那些大雪纷飞的日子,永远被冰封了,哪怕是在光和日丽的下午。
什么时候,拥有成了一种侥幸。下午六点钟放学,学校的门口总会挤满各种买卖的小摊,几块钱的塑料奥特曼,能让一个孩子开心几个星期。一包廉价的零食就是我们路途的快乐。买完零食的我,细细品尝这廉价的快乐,然后飞快骑车来到胡同口。那奢侈一把买一个塑料拼装玩具,那一晚上的乐趣就都产生了。拼装玩具,安不进去的部件就用嘴巴使劲咬进去,一双双手在拆卸组装中度过一个个漫长的童年。对,一双双手。傍晚时分除了拼装玩具,另一个快乐就是在胡同口一堆孩子的纸牌,弹珠游戏。这些游戏我印象很深,但此时不想描述,我想说的是,在土堆中摔跤的事情。天真无邪的我们仿佛个个习得一身武功,在土堆中摩拳擦掌,就算弄的满身尘土也无妨,除非新换了衣服就去土堆上跳舞习武,也无妨吧,我们都是习惯了回家挨骂的孩子了,谁叫我们那时谁也不怕呢。不管多么疯狂的打闹,最准时的还是银河剧场。我们躺在一起,耐心看完片头曲,不停玩弄手中的玩具,并饰演动画中的角色,仿佛我们就是那个不可一世,潜力无限的热血少年。
我站在阳光下,回忆着这一切。简单有序的生活,那时的我不感到枯燥,也并不觉得生活即是如此,只觉得可以更好,仅此而已。我望着记忆里的背影,我伸出双手,却不可触及。有些人继续在自己的土地上打闹,有些人继续在黄昏下骑行,而有些人永远冰封在了大雪弥漫的冬天。我仿佛又看见那双手,那双拆卸玩具的小手,在忽隐忽现,仿佛光照下的微尘。我能留住些什么呢,在我的世界里。黄昏下的世界是美丽的,也是温暖的,可寒冰下,真的很寒冷吧。那个打卡牌给我报仇的孩子,那个玩弹珠不嫌弃我的孩子,那个上学帮我搬行李的孩子,那个被我欺负还一直让着我的孩子,那个和我了解至深的孩子。那个一个眼神就感觉到冷暖的孩子。永远停在了十六岁。
那天路面结冰,父母瞒着我这个严重的消息,我对你的疾病一无所知。我只盼着你快点回来。冰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落日余晖被暗淡的阴云代替。我压抑了好多天,总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放假那天我给妈妈讲着我在学校的生活,谈到关于他的故事时,妈妈眼神躲闪了。我回到家,氛围很沉重,他们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我能看出来,他们在瞒着我。那是我从小到大哭的最厉害的一次。你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我发现我自己果然无法去承受和面对这一切,我无力的抵抗着,我嘶喊着,仿佛想要对命运最后的决定挣扎和搏斗。人是渺小的,在死亡面前,渺小至极。世界是多么愚蠢,创造了欢乐,却要让人以更严格的姿态去弥补。我忍不住掉眼泪,现在也是,想到你离去我便泪眼婆娑。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离别的含义,再见,且再见遥遥无期。我不停的哭泣,我忽略了身边所有人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现在所有人都转向安慰我了,医生在想办法挽救。我虽幼稚,但也知道这是安慰。那天昏沉的夜色,伴随着悲伤的故事。所有人都没准备好面对死亡,况且是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他们担心,我和妹妹弱小的身体和思维无法承担这一切,妹妹被送去了姥姥家,从此妹妹的世界里少了一个被世界带走的哥哥。我发现了父母的隐瞒,所以,我没被送去姥姥家,我需要说服自己面对这一切。大雪陪伴下的夜空,格外深邃。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不见繁星的深夜。次日,家中收到消息,哥哥去世了,让准备后事。我记忆深刻的那一刻,从此一向坚强的爷爷落泪了,第一次,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哭泣。他一边安慰着电话另一头的姑姑,一边却红了眼睛。我分外心酸,我真不想经历这一切。我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直到妈妈悄悄告诉我,等下葬的时候,要看好奶奶和姑姑,奶奶年纪大了,要看好她,我们怕她身体也受不了打击。所有人都很坚强,又仿佛,都很脆弱。在死亡面前,果然,一切都是飘渺和虚无的。下葬那天,所有人等待哥哥的尸体从北京运到我们的村庄。这是百感交集的上午,我想一直哭下去,不愿面对这一切,不想哥哥尸体回到家中,可又想他们快点回来,因为我不想在这种感觉中再多呆一分钟。哥哥回来了,所有人的情绪,都绷不住了。姑姑坐在屋中,一个脆弱而奋斗的妇女,谁都不该承受这样的打击。姑父呆呆的望着棺材中躺着的哥哥。整个院子被忏悔声,怀念声混杂在一起。奶奶也哭了,哭的嗓音都变了。妈妈声嘶力竭,乡里乡亲说着似有似无的话,彼此安慰祷告。我木讷的望着这一切,这一切都发生了。我后悔自己曾经没有好好珍惜和他的时光,这句话很废柴,但是确实是这样,我失去了他,那一刻,我开始记录我的生活,并珍惜每一个人,因为失去了哥哥,我太遗憾了。这像是一个玩笑,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对上天恨之入骨。可是又都得听天由命。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什么?遗憾?孤单?再见?自杀?怨恨?自责?如果我不懂,这一切一样在经历着。我永远遗憾,现在也是,我没有拿出勇气去看他一眼。我在旁边站着,我都没有勇气去看他一样,我不敢。他已经死了,我得接受了。我不知道那些天我是如何度过,我每个晚上都在哭泣。等到许久我依旧难以忘怀,总是不自觉的掉眼泪,但我尽量不让人看到,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是一个人,需要更坚强一些。我总是会想到,姑姑丧子之痛,比我更心痛,她要怎么度过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有哥哥痕迹的生活。一切告一段落,哥哥走了,一切还需要重新开始和面对。一切系于命运。一切又绝于命运。这是一段死亡阴影笼罩的日子,所有人都没有直面死亡,但又被迫接受。
我从未把我的心事提给我的家人听,因为对于死亡,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的选择了规避这个话题,规避失去的人,遗物等等痕迹。我独自想着春华秋实,独自想着所经历的一切,仿佛一切又历历在目,可一切又是如此虚无。死亡在凝视着我们,对么,时时刻刻,每一个人。不同的人理解不同,死亡或许只是一种延展,对生的延展,对生的渴望,那就是延展。死亡也或是一种静止,静止于绝妙时刻,静止于心中,各自一边。死亡,是新的开始,还是命运中止?是命运的玩笑,还是命运怕多舛的眷顾,我不得而知。我们不停的拾取,再不停的丢失,再不停的拾取,昔日就像定格的相片,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我恍惚看到身影,奔跑进我的院子里,熟悉而陌生。故事,总是在发生着。光的照射下,尘埃已落定,波澜的心绪渐归于平静,童年,死亡,都曾让我身临其境,这一切,刻在境界的彼方。我独步来到姑姑家,打开门,看到客厅用黑相框镶起了哥哥的照片。
逝去的人,同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