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
阴霾,闷雷滚滚,就是不见雨落下来。
病房里光线晦暗,墙上一个大石英钟不紧不慢地走着秒针,
“嘀嗒,嘀嗒......”
我的脉搏跟着这节奏跳动。
扭过头,我看着隔壁那个空荡荡的床位,前两天那里还睡着个小男孩。
他在病房里养了一条金鱼。
他爸爸买这条鱼来的时候,鱼是养在一个小玻璃缸里的。小男孩坚持要把鱼拿出来,养在一个塑料袋里,让他爸爸把装鱼的袋子挂在床头挂输液瓶的地方。
他说这样他能随时看得到鱼,鱼也随时看得到他。
我基本上没见他下过病床,时刻都打着点滴。挂着鱼的地方挂着不同颜色不同瓶子的医用液体。
姐姐,鱼和我们都是需要呼吸氧气,但为什么它在水里,我们在空气里?
小男孩的脖子上埋着导液管,那是为了方便每天输液不用重复扎针。他问我的时候,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着我,消瘦的小脸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说,因为身体结构机能不同吧。
那金鱼能看到我?它会不会记得我?
他又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他:鱼在水里,因为光的折射看不清楚水之外的东西,而且,它的记忆只有7秒。
小男孩似乎有点失望。
我心有不忍,忙补充了一句,说,它看得到你的。
小男孩高兴了,他回头盯着养鱼的塑料袋子,又问:
那7秒以后鱼又重新认识我了?
鱼生病了也打点滴吗?
鱼不能呼吸了也插氧气管吗?
我无法回答他。
他是经常插着氧气管的,鼻子嘴巴周围尽是医药胶布过敏的痕迹。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一些他自己思维里的话。
他的妈妈坐在旁边,歉意地冲我笑笑,继而看着他,心疼又忧伤。
七月的酷暑天正当中午,光线却暗淡如冬季的黄昏。
空气越渐的沉闷,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坐起身子斜靠在床头,拿了床头的湿毛巾捂着鼻子。
窗户外面的黄桷树如同壁花,枝叶纹丝不动,连知了也懒了,偶尔声嘶力竭叫一下,继而一片死寂。
我又想起最后一次看到那条金鱼。
我要动手术的头一天晚上回家洗了澡,第二天早上到病房,就看见塑料袋里的的鱼翻着白肚皮,点滴架上还挂着半瓶没用完的药水。
小男孩的床上枕头、被子都没有了,旁边床头柜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正纳闷,他妈妈进来了,红肿着眼睛,取了那装鱼的袋子,转过头看看我,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低头走出去了。
我当时就觉得一阵旋晕,忙伸手按住床栏,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我绝对不要养金鱼。。。。。。
我去护士站拿了今天我要吃的药,顺手取了刊物架上一本杂志带回病房看。
喝了水吃完药,我躺上床翻看着杂志,几页大版面都是为纪念抗战胜利的专刊摄影图片。
我注意到一副图片,拍的是一个纪念雕塑:两个相貌和姿势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不同的是左边那个雕塑带着红军帽,穿着打了补丁的军装,右手抱着一杆步枪,腰上别着枚手榴弹,他望向天空的眼神充满对和平幸福的祈望;右边这个雕塑没戴帽子,穿着整洁的衬衣西裤,右手以同样的姿势拿着手提电脑,左手拿着手机,他同样也是望向天空,满脸的愉悦和意气风发。
我喉咙有点哽咽,眼睛有点润了。
看了下这副作品的名字——《同年》。
如果,人真有世间轮回,那个年代里我曾经存在吗?
盯着图片上左边那个红军的雕塑,我的思绪飘到硝烟弥漫的战场,日军的飞机在天空上“昂昂”狂啸,丢下来的炸弹像疯狂的马蜂群,到处是凄惨的哭喊声,我听见有小女孩在喊妈妈。。。。。。
“咔嚓——”
一个响雷随着闪电轰下来,吓得我打了一冷摆子。
倾盆大雨随之而来。空气里有潮湿的气味了,从窗外吹进的风带着雨气,我的呼吸就这么突然通畅得淋漓尽致。
我走到窗户旁,伸出手努力地去触摸雨水,雨水冰凉冰凉,却是很真实的感觉。
远处的天空慢慢开朗明亮起来。
雨后的空气,应该更加清新吧。
我期待着,犹如刚从空气里回到水里的鱼,往深处游去。
原创图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