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猫与海
【九洲芳文】
今天是村子恢复单身的第七天，她走了之后村子很快就把工作辞了，说起来那工作开始也是她托朋友介绍的，离他们一起住的地方很近，村子依着她，想都没想就接受了。
现在她不在了，村子自然也就不打算继续待在那里，之后也许换个离这远点的房子将就着，彻底退出这个和她相处快两年的城市。
说话不带情绪的主播在晨间新闻上提醒，今天会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在衣柜角落翻出被挤揉成一团的棉衣往脖子上套，随手又抓了顶毛帽，关上衣柜前她习惯的洗精味儿从柜子里直往外渗。
在路边买了咖啡还有今天的报纸，同连日来一样，村子打算在这个和她初识的大海边上过一整天。
今天车子就停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她离开之后，他把车从原本她爱的蓝漆回成黑色，引擎盖上轻微的凹痕也已修补无损。
接近涨潮时的傍晚村子会开车离开吃点东西，几个小时后也许他会再回来，几天下来都是如此。
今天周围没有钓客，在距离视野大约百米的地方有一对男女，男孩坐在防波堤上，面向身前用脚撩着水潮的女孩，一边比手划脚描述着看似很有趣的大事，看不出女孩的反应，她只是低头注意着脚边被她踢起的小浪花。
猫便是此时从他们的方向朝这走来。
看到它的时候，它还离村子有着不短的一段距离，就是突然地从某块防波堤冒了出来，一路沿着石堆攀爬跳跃。它的四肢有些细长，不近的距离一度让村子以为来者是只小猴子，直到近距离看见藏在它肚子下的白毛，便确认了那是一只猫。
“我想要养猫！“她盘坐在沙发上，一手揽着甜薯片，望向刚下班进门的村子，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刚交往没多久。
“养猫干嘛？“村子随手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弯下腰把鞋子褪下向外摆好。
“可是猫很可爱，又爱干净，还不会臭，我们养猫啦！“ 她两手揉压着脸颊，嘟起了嘴巴，对着村子撒娇起来。
“养狗不好吗？狗还会来迎门呢，你都不会。“ 爱追偶像剧的她却从不曾像那些女主角一样，来到门口用一个拥抱或亲吻迎接他回家。
“你是说我连狗都不如的意思吗？我不管，我要养猫啦，狗那么臭。“ 她没有放弃，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村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再说吧，不然你去问一下房东。“ 村子一直看不惯猫的无情，他不喜欢被无视的感觉，后来他们一直没有养猫。
那只猫在村子能看清楚它的距离停了下来，它把视线对着天空眯成了一条线，随后便朝一旁的沙滩上踮着脚尖走去，侧身躺在了沙岸上面，尾巴尖端缓慢地摇动着，一边舔吮起它像花一样张开的脚掌。
他没有理会它，如果她还在的话，也许他还会考虑把这只猫带回去，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于是他扭头继续翻着报纸，面朝大海。
两个小时的时间猫几乎维持着它原来的姿势躺着，已经到了正午，天色却瞬间暗了下来，杂夹着她不喜欢的灰，怕是马上就要下起大雨。在看完报纸后村子仔细地在海面上打量起来，几分钟后他卷起裤管打算到水面下去划划水，用凉意冲醒一下咖啡劲已经过去的睡意，再找个地方先躲过接下来的这场大雨。
这时候猫也从侧躺的姿势起身，用一种谨慎的脚步向他这儿掂来，样子就像是怕这人要扔下牠离去一样。
“没事的，我就下去走走。“ 说完之后他才笑了一下自己，跟猫说什么呢。
听到他说话猫震了震身体，没有再往前靠近，而是把四肢往内折在肚子里，屈下身来。它的背部摊着黑色的毛，用这种方式叠起它的身子，就像一块黑色的石头长在那里。
他继续向水里走去，直到寒意从脚底窜上他的全身，然后在第一滴雨落下时离开了水面。
村子对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得在雨下大之前离开这里，它的尾巴依然是微微摆动，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对砸在毛上的雨水置之不理。
村子有些急了，双手往大腿上拍了拍，伸出手指朝向着天，再假跑步的往岸边比着，猫见他似乎要走，终于是有了反应，用挤压的腹部 “唔“ 了一声，起身后伸个懒腰便跟了上来。
见猫跟上自己，村子便带着它往车子的方向跑去，在他们快要跑到车边的时候，原本细弱的雨点已经开始滂沱，用潮浪一样的方式从天空倒下，不到几秒的时间两个已湿身一片。
村子拎起还没反应过来的猫，打开车门就把自己和猫向车内丢了进去，迅速地关上车门，哗哗的雨声顿时安静了下来，车子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皮革染上雨水散发出来的湿气。
“雨下很大，你有带伞吗？” 村子对着电话那头问道。
“我和朋友在外面喝茶呢，喝完大概雨也就停了吧，不用管我了吧。” 她那边的声音很是安静，没有下午茶店的音乐或是人来人往的背景音。
“不然你要回来前打给我吧，我开车去接你啊。」村子想听听她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哪里，继续说道。
“我就说不用了啦，朋友在等我，有事回家再说。”她连再见也不说便挂上了电话。
那天村子一个人拿着车钥匙和雨伞站在下着大雨的租屋处楼下。
村子掀起棉衣把自己的头发随意擦拭了一下，接着转动钥匙唤醒车内的暖意，一阵轰鸣声后，村子侧身看了猫的状况。 猫在副驾拼命地舔舐着被雨水打湿的毛，舌头在舔过背部时伸得老长，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时不时抬头嗅着这个充斥陌生气味的大铁箱子。 它的身边散落一些毛发上掉落的沙子和碎石，后脚在碰到车子排档杆的时候抖甩了两下，随后开始梳理后脚上的湿。
村子倒了些矿泉水在瓶盖上面，靠近猫的鼻子在询问它的意见，猫闻了闻后没有理会，继续整理着自己。见猫没有理他，他便把座椅稍微向后仰去，双手挂在方向盘上，以一种看得到海面的角度继续直视着大海。
村子被车里的暖意闷醒，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猫把身体围成了鹦鹉螺的样子，整颗头深埋进全是柔软白毛的肚子里，一只前脚拉拢着耳朵捂住它的眼睛，在副座下面的踏垫上熟睡。坐起身子的动静并没有把猫吵醒，看来它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好睡过了。
村子扫视了一会儿仍有些灰蒙蒙的海，四周不见人潮，他打算下车伸展一下双腿，猫就在他关上引擎的时候醒来，它把头甩了甩，搔抓一下耳朵，打着呵欠在狭窄的副驾底下耸起了懒腰。
“你也是被遗弃的那个人吗？” 村子看着它，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下车之后村子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猫也跳下来，他和猫站在车子旁边，远处的丛丛乌云透出了几摊阳光，也许不久后彩虹也会出来。风还有些强劲，猫被吹得站不起身，矮着身子钻到车子底下趴着看，村子也没有再往前，顺着车身在还有些湿润的水泥地上坐了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看到从远处靠近的咖啡车和推着它的女孩。
“宝贝，等我们有钱了，要开一间咖啡店，进门旁边就有一整面的网美墙，而且还是开在东区最热闹的那条街。” 某个进行八点档的晚上，她突然转过头对着身旁翻著书的村子说道。
“你连泡面都不会煮，还想煮咖啡啊？“ 村子把书合上。
“你可以煮啊，你煮的咖啡那么好喝，我就给你打下手跟收钱就好了。” 她微翘着嘴，视线继续拉回电视里。
“好呀，你说了算。“ 村子转过头怜惜地看着她，用手指蜷绕着她的发丝。
处在迎风面的女孩有些吃力地推着咖啡车，似乎也还没有选好要在哪里定点，可能是累了，在距离他们十几公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从餐车细缝间拿出折叠小椅子，坐下后扶着额头上的浏海左右张望。
女孩有着男生般的短发，若不是粉色围裙搭配瘦小的身形，村子不难会以为她是个男孩。女孩搜寻了一会儿便起身朝村子这走过来，接近时看到了趴在车底下的猫，女孩蹲下身侧歪着头弹了弹舌尖想吸引猫的注意，猫对她微眯起眼睛，没有移动身体。
“它不怕生，只是傲娇了一点。” 村子侧过身对女孩说道。
“是你养的猫啊？” 女孩收回逗弄的手，没有起身。
“不是，早上来这就看见了，刚下了大雨就先带它进车子躲雨，雨停了我们就出来了。“ 村子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对女孩说道。
“你在等人？” 女孩站起身问。
“算是吧。” 村子把头撇回大海。
“我刚看到有车在这，以为这里会有一些人，结果过来之后才发现只有你一个人，真是失算了。” 女孩回头看了看咖啡车，应该在想接下来该把车移到哪里。
“平常会有一些人的，不过也不多，今天离涨潮还有好几个小时，你可以等等看。” 此时远方的阳光已经散开，把原本灰雾的海面褪成了一片金色。
“好啊，那我把车子推过来，这边的地比较平。” 女孩说完便转身朝咖啡车走去，村子本想上前帮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作罢。
确认女孩离去，猫就从车底钻了出来，走到村子贴平在地面的手掌边坐下，微弱的呼噜声传了过来。村子想起猫今天可能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见它喝水，开了车门打算翻找一下有没有吃剩的面包什么的，结果却是一点渣都不剩。 然后他才想到别说食物了，这车子做过保养美容后，已被清理的连根头发都找不出来，除了矿泉水。村子随手拿了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披着，即使阳光已经出来，下午的温度还是稍嫌湿冷，背后吹来的海风拍得他一阵一阵直打哆嗦。
“已经过中午了，你吃了吗？” 女孩把咖啡车固定好，从中拿出了两张折叠桌跟几张椅子，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问道。
“没有，你那有它能吃的吗？我给它买一点，你有纸杯吗？还是借我个小碗？” 村子抬手晃了晃他手中的矿泉水，下巴朝着坐在车旁的猫示意。
“我这有松饼，还有一些我自己做的手工饼干，你呢，要吃什么？“ 女孩拿出一个蘸酱盆，打开村子递来的水倒了一些，下面垫了块石头放在猫的面前，猫嗅了嗅倒是捧场地卷起舌头喝了起来。
“我不吃，给我一杯黑咖啡好了。“ 村子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女孩把饼干揉捏成碎屑洒在猫的水盘边上。
两人随后坐在椅子上维持了好一阵子的寂静，村子就这样看着大海，女孩也看着大海，猫也看着大海。
“所以你到底在等谁呀？” 也许是显得尴尬，女孩还是先打破了沉默，看向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大海的村子问道。
村子双手捧着咖啡，把手烘得热呼呼的，没有回答女孩的话。
“我之前也没看过你，你是最近才来这的吧？” 女孩弃而不舍地问。
”嗯，你常过来这？” 村子看向女孩，口吻略带试探。
”我的店就开在离这儿再上面一点，我三步五时会推行动车出来晃晃，看下面有没有生意做，今天才看到这有车，之前没看过有人把车停在这里。”女孩指了山坡上头的一间小木屋，应该也是一家咖啡厅，从那个位置可以眺望整个岸边的海景，先前村子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过。
“之前我不会停得离岸边那么近，你店都开到几点？” 村子问。
“不一定呀，看情况。” 女孩托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
“这一两个星期呢？” 村子放下手中的咖啡。
“大概八九点吧，八九点附近都没人我就会走了。“女孩说。
“具体是八点，还是九点呢？ ” 村子认真起来。
“你这人也太逗了，就八点多或九点多，哪有一个具体呀。“ 女孩笑了，她的眼睛并不大，笑起来瞇成一条线，不仔细看还真像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
“也就是说你看到这附近岸边都没有人之后，就会把店关起来啰？” 村子和她又确认了一次。
“我就是这个意思呀，确定不会有人过来之后，我就会关店了，我那是咖啡厅，又不是灯塔。” 女孩站起身，给猫换了杯干净的水，之前的水都被猫给拿来洗脚了，颜色接近中午那时淋着大雨的海。
村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子往更靠近海的方向走去，猫向他走了几步，便坐下来搔了搔耳朵，随后没有再跟上。
其实村子以前没那么喜欢海水，小时候他眼看着一个同学被大浪吃掉，他们甚至没有下水，一个浪从远处突然朝他们冲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那同学已经不见踪影。 他以为同学自己会游上岸，所以没有去求救，就在岸边等到了快天黑，等村子的爸爸来找人时，他才告诉爸爸同学还没有回来，九天后浪把那同学吐了出来，趴在海面送回岸上。
“女人跟海一样，都是说翻脸就翻脸。“ 大学时的室友阿善在第N次恋爱失败之后，找村子到屏东海边，凑了两箱啤酒为自己打报不平。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如何掌舵。” 村子自信满满地回答阿善，当时村子和她刚交往三个月，浓到正是化不开的阶段，因为她喜欢到海边的关系，村子才慢慢接受了海。
那时怎么会想到一年多之后，就剩他一人双手插着口袋，站在和她待过的岸上。
“你谈过恋爱吗？” 村子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问向女孩。
“没有，不过我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我猜你是失恋了吧？” 女孩摇着头回答，风大的把她的前额的浏海啪啪啪的往脸颊上打，女孩猜村子应该是感情上受到了挫折。
“那人知道吗？” 村子问。
“知道啊，可是没办法，他就对我不来电，可能我长得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吧。” 女孩抬手想把头发固定到耳后，但海风不许。
“那你有试过，变成他喜欢的类型吗？” 村子又问。
“没有，我为什么要这样？直接找一个喜欢我这类型的不是比较省事吗？“ 女孩笑了，觉得村子的想法很荒唐。
“那你一定是没有很喜欢他。” 村子不置可否的说。
“那你一定也没有很喜欢猫。” 女孩突然说了这句，让村子一头雾水，看了眼回到车边正在用前脚拨弄饼干屑的猫。
在遇到她之前，村子一直是个很自我的人。以往的恋爱过程几乎都是他说了算，他觉得如果对方足够爱她，那就理应要为了他去做牺牲、做改变，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为了黏合更好的另一半，而舍弃掉自己原本不够好的这一半。
可是她却和别的女人不同，村子从未遇见一个比他更强势的女人，这使他一时来了兴趣，浮现了想要驯服的心思，没想到最后跳进坑里的人居然是自己。
村子自认很爱她，所以这一年多来不断地尝试改变、尝试打磨自己的自我主义，在他的感情观里，爱情跟双人舞一样，一个前进，另一个就得后退，然后我们才有可能合而为一，如果两人都不肯改变步伐，整场舞就会变得磕磕绊绊，完美的曲子听起来也会破碎支离。
“我是没有很喜欢猫，但也不排斥，不过这跟猫有什么关系？” 村子不解地问。
“如果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那我何必去改变自己？在恋爱中我得像猫一样活着，我也会像爱猫一样去爱对方。” 女孩说，俯首摸了摸猫的背脊，猫把屁股微微抬起。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村子走了回来，坐在椅子上靠着。
“你看这只猫，活得多自在，它不听命于谁，人就甘心把水和食物送到它面前，它不会为了你去改变，不会对你摇尾乞怜，也不会费尽心思来取悦你，更不会去学你要它做的任何把戏，可是爱它的人还是会爱它，不会要它去改变什么，因为我会爱它，就是爱它不为了任何人去改变自己的样子，所以如果你希望别人可以为了你而改变，或是你会为了谁而去改变你自己，那你一定没有很爱猫。” 女孩一下子说了好多，也不管村子有没有听懂。
“你没谈过恋爱，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啊。” 村子喜欢狗胜过猫，可能就是因为狗是容易被改变的。
“不一定是恋爱，天下所有的感情我觉得都是这样的，人类很难去克制自己想要掌控别人的意念，除非你能像爱一只猫一样去爱一个人。” 女孩拿起手中的黑色发夹，勉强地把自己的浏海往后夹起。
“宝贝，今天大家都在同事家聚会呢，我喝了酒就在这过夜了，你别等我，自己先睡吧，我明天早上酒醒了就回去。” 她是告知，不是询问。
“怎么又睡在外面，喝多了我可以去接你呀，最近都不要我开车载你。“ 已经回到家做好了饭菜她才打来。
“我就讨厌你这样，念念念，回到家就要听你念，这样也念那样也念，烦死了，明天就回去啦。” 那天是村子的生日，挂上电话后他把桌上的饭菜逐一放进冰箱。
“只要我不那么想要控制她改变她的话，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村子不确定地问女孩。
“像猫一样并不是为了要让对方爱或不爱你，而是就算她不爱你，你也可以完全释然这件事情。” 女孩叹了口气，看来这男人还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人又不是猫，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怎么样才能面对挫败的时候说接受就能接受。” 村子觉得无理。
“你看。“ 女孩想了一会儿从车里拿出一袋杏仁片，取出一小片来放在猫的面前，然后和村子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猫的反应。
猫只嗅闻了一下便闭着眼睛向后退开，耳朵也往后缩紧，一下子再小心翼翼的靠近，尝试着用周围的东西把那片杏仁埋起来，发现埋不起来之后，猫便转过身去背对杏仁片，甩甩了头重新折起前脚淡定地趴了下来。
“不是要你去接受，接受了就代表那障碍已经进入了你的内心，释然是要你去淡化，去无所谓，当你发现局势已不可逆之后，你就该跟它一样，转身去过好自己的生活，而在你转身之后，杏仁片对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们就算是在共生，却谁也不打扰谁，多好，我并没说要你强迫自己去接受什么，你以为猫没有感情吗，猫的感情是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只爱自己。” 女孩捡起了杏仁片放在桌子上，猫抬头撇了她一眼，把身子转了回来。
岸上的温度随着西落的太阳越来越低，待了整个下午，除了早上的位置来过两只黑色小海鸥，在水面上啄了几口就飞走，岸上都再没有人路过。
现在的海岸就像村子的心一样，又空又冷。
再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开始涨潮了，有些事情，也许就该在今天告一段落，如果这辈子还能有一次恋爱的机会，村子也许会尝试像爱猫一样去爱人，然后找到一个也能像爱猫一样爱他的人，但和她的这一次，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所以你喜欢猫啰？” 村子蹲下身子抚摸着猫，擤了一下被冷风吹进、再从鼻子渗出的难过。
“喜欢呀。” 女孩已经起身开始收拾。
“那你不想带它回家吗？” 村子挠了挠猫的下巴，呼噜声又从喉间传了出来，猫仰起头满足的瞇起眼精，村子笑了。
“它今天一天都陪着你，你为什么不带？” 女孩问，边把猫盘里的水倒掉。
“我没办法带它走，接下来我可能都没时间照顾它了。如果你喜欢它，让它跟着你吧，反正你的店就在这附近，你看它一个人在这，也怪可怜的。” 村子站起来从口袋掏出几张钞票，把咖啡和饼干的钱递给女孩，然后依依不舍的看着猫说。
“你也看得出来它怪可怜的呀？” 女孩只收下了咖啡的钱，然后笑着问他。
“我只是比起猫来更喜欢狗，但它毕竟也是个生命嘛，这几天我都一个人待在这里，我知道寂寞是什么感受。” 村子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讽刺得好可笑。
“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一直没说啊。” 女孩把猫抱到餐车上，猫没有离开，在上面转来转去，好像早已熟悉了这个地方。
“我女友在几天前离开我了，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村子终于回答了她。
“这里对你们有特殊的意义吧？“ 女孩说。
“是呀，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她刚失恋，新工作也很不顺利，一个人跑到那个位子哭得好大声，连海浪都盖不住她的声音，我那时候跟朋友来钓鱼，听她哭成这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 村子指着一个地方回忆了起来，他记起她那时候红鼻子红脸，指着大海乱骂一通的模样。
“所以你想说她这次失恋，也会回到这里来，是吗？” 女孩看着村子手指的方向问道。
“不是。” 村子摇了摇头。
“那不然呢？” 女孩皱了皱眉。
“我把她扔下去了，所以这几天才在这里等她回来。” 村子回答，声音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像拿到一杯不小心加了糖的咖啡。
女孩睁大原本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她想后退，双脚却不听使唤伫在原地。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本来我这几天只是想在她漂回岸上时，能够当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到时也许再把她埋起来，或是抛得更远，反正我还没想到那一步，我就是想在其他人发现她之前，先找到她。” 为了不让女孩害怕，村子蹲了下来。
“今天是第七天，也是她的头七，遇到你们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总之你和猫都改变了我的想法，是我错了，我以为我都是为了这段感情好，我从来不想改变她，却潜意识里要把自己改变成另一个样子，那个我以为她能接受的样子，然后还强迫她去肯定我，去爱我，她接受不了想要走，我就杀了她......我那么残忍，那么可怕......"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村子泛红的眼眶。
几分钟之后村子站了起来，痛苦地看了一眼猫和女孩，便转身开着车子走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个晚上村子一拳头砸在引擎盖上，向她大吼。
"你对，你永远都是对的，算我错好吗，我要走了。" 女孩不理会他的愤怒，径直朝着另一头走去。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下去我说的，不然我们先回去冷静一晚，冷静完再谈可不可以？” 村子冲上去双手抓着女孩的肩膀，用了很大的力气摇晃。
“我不想再跟你谈了，剩下的东西我再叫人过去搬，你放过我吧。“ 女孩没有正眼看他，一脸不耐地使劲挣脱。
转身离开的时候，女孩都没有注意脑后拍来的石砖，一下、两下、三下。
几个小时后村子跟随着警察还有海巡人员来到了岸边，开始在进入夜色的沿岸包括下游水域进行她的打捞作业，而女孩站在早就该打烊的咖啡厅里，看着这一切，猫在景观望远镜下面拱着身子绕来绕去，摆荡着它末端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