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歌简书伯乐推文汇总鸟已收官

对等

2025-03-17  本文已影响0人  晴天海海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积分赛活动。】

“焰焰酒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被这几个字吸引着迈了进去的。

我想不会那么巧,焰焰也绝对不会开酒吧。不过这时候,我已经坐下来了。舞池里人们摇头晃脑,眼神迷离地叽里呱啦吼叫。我扫视着整个酒吧,不知道是否希望这里会有岑焰。

“先生,您来点什么?”

是那个熟悉的软绵里带着刺刀一样的声音,我呆愣着,不想看到她的脸,心里想着只要我没看见,她就不会是岑焰。

“先生?” 那个声音再次喊道。

我依旧看着舞池,打算装聋做哑。

她向我面前倾了倾身体,接着喊道:“丁煜晨?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

“怎么?我不能来这里消遣吗?你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把语气压得很轻蔑。

“没看到吗?我在工作。” 她抬起那高傲的天鹅颈。下巴的弧线圆润得恰到好处,即使面颊上贴了一个黑痣,她还是那么美丽。柳叶眉直直地舒展开,在尾端微微上挑,漂亮的卧蚕抱着两颗明亮的黑珍珠。

我的自负开始作祟,想在那黑珍珠里掀起一些波澜。

“这叫什么工作?!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工作?”

“有人要消遣,就有人要提供服务,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候音乐停止,舞池里的人们往各自的卡座涌去,一个男人经过岑焰的时候,搂着她的腰说:“丫丫, 帮我们来几瓶威士忌。”

岑焰笑着把他推开:“我这就送过去。” 她看向我,嘴角垂下来。

我大步跨过去,拽起她的手往门外走。我速度快得像是在跑,顾不得别人投过来的嘲笑的目光,也不管岑焰在身后如何挣扎,只想立刻带她离开这鬼地方。

冲出门口好一段路,她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你疯了吗?”

“疯的人是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指着她骂道。

“我怎么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不偷不抢,有错吗?”

她又开始玩这个把戏,这一次我不会轻易输给她的。

“岑焰!你想想方老师行不行?当年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给你写推荐书,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发挥天赋。你看看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难道你都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自己要教学成果才写的。我没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她将目光落到地面,语气里的理直气壮似乎减少了不少。

“可是你在浪费天资,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研究室研究新药,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梦想?我每一天都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过活,谈什么梦想?”

我试图去理解她的话,可是她从来没有给我机会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岑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好不好,让我来帮助你!” 我近乎是在乞求她。

“帮我?是为了体现你的优越感吧?”

她总是这样,浑身竖着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岑焰,你这是在践踏你自己!” 我恨铁不成钢,突然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父母。

“关你什么事?” 她眼里黯淡无光,那种冷漠叫人心寒,可是她的身上的刺还是那么坚硬。

“我爱你!两年过去了,我还爱着你。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但是,”我向她伸出手,“相信我,现在的我,可以把你拉出来!”

“爱我?你到底爱的是这个我,这个从头到脚的实实在在的我的全部,还是我的皮囊,加上你梦想中的好女人?”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把激光枪,将我打得体无完肤。是啊,我爱的到底是她的什么呢?

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道:“丁煜晨,我不是你梦想中的那个好女人。我就是这样,扶不起的阿斗,上不了墙的烂泥。但这就是我。请不要用你的梦想来逼我变得能跟你门当户对。我们不会走到一起的。”

她说完,不再给我机会,径直往酒吧走去,眼里似乎有泪光。

而我,没有勇气再去拉她的手。

我爱的是岑焰,还是套着她的壳子的我的梦中情人呢?

高二那年,刚开学不久的一个傍晚,我走出校门的时候,一个女生追上来,递给我一个有着粉红色花纹的信封,里面有信纸。不用问,这必定是我收到的众多情书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那个......” 她开口了。

我并不想听,一边把那信揉成团,向路边的垃圾桶投去完美的弧线。直到那信稳稳地落在垃圾桶里,我说:“明白了?就你这种人,也配给我写情书?!”

说完,我扬长而去,当时一定以为自己特别酷。

背后却传来她的笑声:“丁煜晨,你会后悔的!那不是我写的,是左琳琳。”

那个女生是那个学期转学来我们班的插班生岑焰。我对她的了解,仅仅来自同学们的闲谈:家境不好,学习落后,脾气暴躁。这样的女生,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可是,她说是左琳琳,那个好学安静长相标致的公认乖乖女,我似乎对她也并不感兴趣。在公交车里看着衣着并不合身的岑焰,和落在垃圾桶里的那封信,我突然意识到,岑焰和左琳琳,在我眼里好像没什么太大差别。

第二天早上,我下了公交车沿着人行道向校园门口走去。马路对面一辆公交车过去后,几个学生冲向斑马线。有位老阿婆推着自行车过马路,突然停在了路中央,看来是自行车出故障了。一个女生经过了她,又折回去,抬起自行车往马路这边跑。

那是岑焰。她把车子放在人行道边上,起身时,左肩上的袖管断了线似的张开一个口子。

我到校园门口的时候,岑焰已经和阿婆交接好,从我面前向校园门口走去。

她左肩的那截袖管随着她的步伐上下飘扬。她扭过头,把那半截袖管扯了下来,露出一小块洁白的肩。她又把马尾上的头绳拿下,乌黑的瀑布落下来。

一股甜甜的清香顺风飘过,惹得我鼻尖发痒。她把头发分一小部分到胸前,挡住了那一小块肩。

我和岑焰前后进了教室。年近50的班主任石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眼睛把岑焰上下打量,好像那是个怪物。

“站住!”岑焰经过讲台要去座位的时候,石老师喝住了她,指着她说,“你穿成这样,是要勾引谁去?!太不像话了!”

听到那个词,我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全班同学也都停下来,看向岑焰。她美得招眼,长发飘飘,身材高挑,凹凸有致,但要说勾引,也未免有些过分了。

我在想要不要替她向老师解释。可是岑焰一点没有解释的意思:“您放心,绝对不会勾引您!”

教室各处传来窃窃的笑声。同桌小声说:“胆子够大!怪胎一个!”

“这个说法未免太重了吧。”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附和他。岑焰似乎不只是脾气暴躁,她还有些别的,我想。

国庆节前学校开运动会。我不记得别的细节了,只记得女子1500米长跑。岑焰和班里另外两个女生参加了这个项目。她跑了全校第一名。

她似乎很擅长长跑。从一开始就保持中等的速度,其他人开始放慢速度逐渐落后时,她却慢慢加速,跑到了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起来跑得太轻松了,其他选手都有同学在内圈陪跑,岑焰则是独自一人跑完全程。

我向广播台投递了赞扬岑焰长跑精神的通讯稿,然后去操场准备男子3000 米。

女生们搀扶着刚跑完的运动员在终点休整,岑焰自己一个人绕着跑道慢慢走。

我在起点看着她靠近然后从我面前经过,广播里播放着我为她写的通讯稿。岑焰泪流满面,却看着广播台说:“无聊!” 嘴角微微上翘着。

她是一只满身竖着刺的刺猬,我记得当时我这样想道。

尽管很想接近她,我还是什么也没有做。我从小受着母亲“门当户对”理念的熏陶,知道自己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岑焰,我只是对她好奇而已。

况且,我还在准备全国奥数决赛。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学科总在及格线徘徊的岑焰居然进入了化学奥林匹克决赛。如果班主任还是石老师,也许他会说她作弊。不过高二下学期,化学老师方老师成了班主任,他比石老师开明得多,对岑焰的偏科也似乎并不那么在意,甚至允许她在自习课去实验室做实验。

可是进入高三,岑焰似乎对竞赛不那么上心了,不然她怎么会在酒店里给我们倒酒水?她倒酒时仿佛是在试管前做实验那般严肃。

那天我们有个家族聚会,去了怡景大酒店。我们陆续落座后,两个服务员进来倒酒水。

岑焰看见了我,却面无表情,仿佛我们只是陌生人。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我们在学校也几乎不怎么说话,可不就是陌生人么?

“小姑娘看着还不满十八吧?”大伯问岑焰,见她似是而非地又点头又摇头,大伯又说,“小小年纪,不容易呀!”

岑焰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哎呀!” 杯子里的红酒被打翻,大伯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正在给大伯倒酒的服务员退后一步,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岑焰见状跑去拿来毛巾和纸巾帮忙收拾。那个服务员手里拿着毛巾要去帮大伯擦身上的红酒。大伯母夺过毛巾,瞪了她一眼:“你也配?”

她把毛巾扔给丈夫,抱怨道:“这衣服现在怎么办?”

那个服务员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岑焰走到她前面,对大伯母说:“我们可以赔偿您干洗费。”

“谁要你的干洗费,你看看这衣服洗了还能要吗?”

“如果不行,我们赔您一套新的。”

“你赔得起吗?”

“要是您觉得我们赔不起愿意宽宏大量的话,我们感激不尽。若不是,我们不会逃脱责任的。”

大伯母还想说什么,被大伯拉着坐下:“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算了吧。”

“你看她说话像是孩子吗?有一句还一句,一点都不知道退让。”大伯母显得很委屈。

服务员很快被替换成了另外两个人。

我借口出去接一个晚来的亲戚,回来在过道里找到了岑焰。

“你在这里打工?” 我问她。

“嗯,”她点头,又说,“你不要跟别人讲。”

“每天都来吗?几个小时?”

“这你就别管了吧,反正别告诉别人。”她穿着酒店的制服,俨然一个正式员工。

我觉得自己有责任说她几句:“我可以不告诉别人,可是离竞赛还有一个多月了,你这样行吗?”

“没办法,我得先活下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瞟了我一眼:“我哪里配接受你的帮忙?你快回去吧,让你家人看到,不知道又要怎样奚落我呢!”

她把我往包间方向推,自己跑向后厨。

我没有把她的事说出去,也没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除了帮她写了几次作业。我们在同一小组,早上收不到她的作业,我便要了她的空白作业本,帮她写了答案。为了不被发现,我学会了她的字迹——她的字可真难看——还故意弄出了好多错误。

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反正她从来没问过我,也没说过类似“感谢”的话。

她拿了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全国一等奖,其他学科依旧只在及格线。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我的记忆里似乎她很少来学校,或者很少来班级。我是从方老师那里得知她和我一起被保送到复旦大学,她选了生物医药专业。

大学第一学期的一节非专业选修课,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一个女生从门口溜进来,小心翼翼地就近入座,坐到我的旁边。

我们对视了一眼,是岑焰,我说:“好久不见。”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她还是穿着劣质的衣服,瘦了很多,脸上是营养不良的菜黄色。

岑焰并没有认真听课,不多久就开始打盹。我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课的时候,她倒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的心怦然跳动,如果是别的女生,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变换姿势弄醒她;但这是岑焰,我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可是在课堂上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我用右手在桌子上竖起课本,希望这样能挡住靠在我肩上的岑焰。

不知道是她太困,还是老师的讲课催眠效果太好,她居然抱住我的胳膊,沉沉睡去。

尖锐的下课铃声响起,岑焰吓得跳了起来。

我开始收拾书包,她突然摁住我的书,说:“天才,帮我讲讲高数。” 她从书包里掏出高数课本。

“老师讲的我听不懂,班里同学讲的也听不懂。你给我讲讲看。”

“你不是不配接受我的帮忙?” 我笑着挖苦她。

“学习的事情,什么配不配的,我得拿奖学金。你帮不帮?”

“反正都是你有理。让我看看吧。”

我给她讲解了几道题,她听到一半突然盯着我看,我摸着自己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你后面有没有课?”

我才想起来还有一节课,慌忙收拾书包,走的时候拿她的笔在她书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边跑边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后来她给我打电话了。我们每周见一次,我给她辅导高数,作为报酬她答应请我吃饭。

我开始越来越期待这一周一次的“约会”,也许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自己。她是个好学生,听得聚精会神,极其专注,对我讲的学习方法也确信不疑。

虽然我还是不怎么了解她,她几乎从没有说过她自己的生活,每次我问,她总是搪塞过去,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对她无法自拔。到底喜欢她哪一点,我也不知道。我说服自己,她已经和我在同一所高校,在努力学习,将来我们会“门当户对”的。

于是,在她期末考试高数拿“优”后决定“辞退”我时,我自告奋勇要她“续聘”我为她的男友。

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我们在一起两年多,尽管吵过很多次,我还是记得很多美好的时光。我们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去海边等过日出望过夕阳,一起去山上守夜观察过星星,一起探访过上海的大多数地方。

我曾经想象过我们的未来,她是新药科研人员,我是物理材料科研人员,我们旗鼓相当强强联合互为最坚实的后盾;如果这些不行,那就让我来为她遮风挡雨创造幸福。

不过很多时候,我都发现这似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努力学习,也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愿意依赖我。

除了上课,与我约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兼职。

我并不介意她给我的时间那么少,只是觉得她在浪费生命。她当过餐厅服务员,做过家教,做过模特,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内容的兼职。

“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兼职?”

“养活我自己。”

“我来养你,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事上了吧。”

“你怎么养我?要是没有家里的钱,你照样是个穷光蛋,还得靠我养你呢!”

“学习怎么办?奖学金怎么办?”

“奖学金只够我上学,我还得活着。”

“可是你需要那么多钱吗?”

“需要。” 可是她从不说为什么。

“那你不能做些更有价值的兼职?”

“什么价值?你是说那些高大上的工作吗?一我现在找不到,二不能马上得到回报。”

“可是,你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杂事上,你如何成为一名生物医药科研人员?”

“我不会成为什么医药科研人员的。我养好我自己就不错了。”

她总是那么强词夺理,振振有词。

一道厚厚的墙横亘在我们中间,我爱她越多,墙越厚。我们吵得越来越多,从她的兼职,到很多芝麻小事。我不想吵,可是,她不求上进却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的让我难以忍受。

岑焰发起脾气来像个孩子,倔强而自不量力,对我的信任也越来越少。

“你去哪里了?”

“和谁一起?”

“他们比我更重要吗?”

“你真有那么爱我?”

回顾过去,我记不得争吵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她的这些问话,和她眯着眼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却依旧历历在目。

我们吵过又和好,反反复复, 每一次我都期待着下一次她能成熟一点,但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也并不是全都只有失望。

我抓着那一点点希望紧紧不放,舍不得与她分手。

大三那年,我准备申请保研了,便要岑焰也争取和我一起读研。

“我们分手吧。”她回答。

我沉默。也许我该预料到的。那段时间怎么接我电话,也不主动找我,见了面也并不开心,甚至变本加厉地歇斯底里,毫不讲理地要我证明我爱她。

“为什么?”我还是问她。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

我其实不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但我认定了她就是在说,她要工作挣钱。

“为什么?挣钱那么重要吗?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你自己了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喝杯子里的饮料。喝完,她才说:“我们终究无法看向同一个终点。祝你好运,再见!”

她就这样转身走了。记忆中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找到她。我去他们宿舍和学院找她,同学们说她请假了,多久不知道。我联系她,她挂了电话。

我想,她是彻底与我结束了,可是我还没能与她结束。我似乎知道是什么原因,却又不明不白。

不过我没有再去找她,因为我要准备读研了,读研期间也没有再见过她。

我想象过无数种与岑焰重逢的场景,却没有想过那会是在酒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去酒吧工作?

我不断地回忆过去,找不到线索来回答岑焰的问题。

如果我爱的只是她的皮囊,又为何总是希望她上进?如果我爱的是我的“梦中情人”,又为何对她如此难以割舍?

角落里那只岑焰曾最喜欢的北极熊咧着大嘴似乎在嘲笑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乱下结论!”岑焰抱着那北极熊坐在餐厅的沙发里埋怨我,我只记得这句话,不记得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我突然醒悟,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岑焰总是喜欢买毛绒玩具,不仅在她的宿舍里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具,还在我的房间里摆了好多只。

“你很孤独吗?”我问她。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抱着毛绒玩具说:“很软。”

她揶揄我说:“它们会一直在这里,只是在这里。”

我当时没有认真听这句话。

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她的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还爱她,我该做些什么。大学时的我没有力量去接受她的一切,现在的我必然应该能够做些什么。

至于“门当户对”,无所谓了。

我可以用我的财力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不管那是什么----但我知道这将无济于事。她不会接受我的帮助,也不会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而有所改变。

我在一个雨夜开车去“焰焰酒吧”门口等她,她不愿意坐我的车,宁愿在雨里瑟瑟发抖。

我说:“你放心吧,我什么都不说,我就是你的司机,你休息一下就到家了。”

她进了车子,不说话,只默默地坐着。

我每天都去接她,她坐我的车。我们什么话都不说,她总是别着脸看向窗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什么。

那天我们也是这样默默地坐着车子。她接了一个电话,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听她对那边说:“我没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要拿哥哥的事逼我,他要是还活着……”她停顿了一下说,“反正我没钱,乐乐要是等得起你就让他等吧。” 她把手机关机后扔进背包,扭头靠在椅背上。

车窗里,她满脸的泪水折射出微弱的光来。我忍着心里的疼,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晚上,岑焰出门的时候脚底不稳,眼神迷离,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衣服也没有换。

她说:“我不坐你的车,我不配。”

我说:“这就是专门为你配的车。”然后把她抱到车里,她的体重轻到超出我的预料。

她完全醉了,毫无逻辑地哭泣着胡言乱语:“我才三岁,不是我的错……不不,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哥哥,妈妈,爸爸,丁煜晨,丁煜晨……”

我专心开车,并不回应她,心里一下一下刀割般得疼。

我不知道她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朋友说:“这样的女人,来路不明地千疮百孔,痛苦不堪,她的痛苦遮遮掩掩,你弄不清楚,你就救不了她,一旦你搞清楚了,你也没法接受她了。

我说:“我不是要救她,我只想陪着她。”

“陪到什么时候?为这样的女人浪费你自己的生命吗?你值得吗?”

“为了不后悔,值不值得有什么关系?”

车子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岑焰还没有醒。我把她抱到5楼靠窗的那个房间,问她密码。她没反应。

试了好几串数字都不对,最后我试了900920,门开了,那是我的生日。

她的家乱糟糟的,好像很久没有收拾过,毛绒玩具们似乎被遗弃了很久,家里到处透着自暴自弃的味道。我可以帮她好好收拾一番,但我什么也没有动,正如她所说,这就是她。

她睡得很不踏实,不停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我给她的手机发信息:“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要相信,那不是你的错,至少不全是你的错。”

第二天,我没能在酒吧接到岑焰,老板说她辞职了。我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家里,”她说,“你……不讨厌我吗?”

“岑焰,我爱你。” 我说。

“嗯。”她挂了电话。

我开车到她家,第一次看见窗户被打开了,小小的屋子拥抱着银色的月光和凉凉的夜风。

我敲响了她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岑焰。她褪去了平日里浓厚的妆容,不施粉黛,头发被剪成了齐耳短发,穿一身卫衣套装,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只是依旧苍白无力。

门口堆着几堆垃圾,家里被收拾得只剩一些简单的家具,毛绒玩具也只剩下那只北极熊。

“这些毛绒玩具,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它们就是我软弱的写照,”她拿起那只北极熊,对着它说,“就留下这个做个纪念吧,我,只是,曾经,痛苦过。”

我帮她收拾书架。基本上都是大学的专业书籍。我小心把它们规整好,书页里掉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女孩穿着宽大的男式童装,笑得天真烂漫。

“这是谁?” 我问她。

“我哥。”

“亲哥哥吗?从没听你说过呀?”

她看向窗外的夜空,说:“在那里呢。”

“真对不起呀。”

“没事,好久以前的事了,该过去了。” 她对着夜空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默默跟哥哥说了什么。

“你说,一个三岁的小孩,会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她突然问道。

“这……要看她受的学前教育的水平吧。”

“一个三岁的小孩,会知道应该怎么过马路吗?”

心脏跳到嗓子眼,我脑子搜寻着20多年前的记忆,期待她问出更多的问题,但只是耸了耸肩:“一样要看她的学前教育水平吧。”

“如果她不知道,那就是父母的问题了。可是父母为什么说她是扫把星呢?还是她知道,却故意横穿马路的呢?” 她声音变得很低,埋着头默默整理着刚刚从外面收回来的衣服。

“那个小孩是你吗?”

她慢慢点头。

“你哥哥在后面追你,然后发生了车祸?”

“你怎么知道?”

“怡馨花苑门口?”

“嗯。

“1994年8月25日?”

她满脸疑惑地点头。

我把她的头揽在怀里,说:“对不起,岑焰,对不起。”

她抬起头,等着我解释。

“你和你哥哥都没有违规,是那辆轿车超速闯了红灯。”

当时我和管家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小女孩走过绿灯下的人行横道,小男孩跟在后面追,这时候一辆车突然从对面飞驰而过,留下一滩血泊,小男孩躺在那里,小女孩在马路边上丢了手里的气球,跑过去抱着男孩撕心裂肺地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我跟管家说:“我们下车去看看。”

但我们没有去看,管家说不要惹事生非。

我们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应该提供证词,但车子的主人是我父亲的大客户,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案子被判为车子无过,孩子一家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这些当然是后来管家告诉我的,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我只记得那小女孩站在路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她抱着哥哥嘶叫的样子。

我曾想过,如果那个孩子因此而一辈子活在自责里,她的自责,是否应该由我来分担?

管家说:“你还那么小,谁会让你承担什么责任?那个孩子,不会有人要她承担责任的。这只能算是个意外。”

但我不知道那只是管家的一厢情愿。

当我把事情说开,岑焰泣不成声。

那晚,我们坐在一起,说了一夜。

重男轻女的父亲怨母亲没有照顾好孩子,两个人吵架越来越凶,在岑焰上小学时,父亲终于离开了她和母亲。

他留给岑焰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再见到你这个扫把星。”

母亲怨她毁了自己的幸福,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母亲的苛责和怒骂中度过。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快快长大,离开母亲。”

16周岁以后,母亲不再承担她的生活费和学费,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说她得要先活下去,为什么在最美好的花季里把自己弄得那么面黄肌瘦。

离开母亲,进入大学,她也梦想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母亲却有了男友,她对岑焰说:“没了你,我才总算可以幸福了!”

母亲有了孩子,是个儿子,她要岑焰支付养育费,以“赔偿”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

岑焰无法拒绝。

我知道她还有些事没有说。若不是我总逼她“上进”,也许她不会那般自暴自弃。

我说:“对不起。”

她说:“谢谢你,丁煜晨,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她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面,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岑焰,你不需要强大到承担一切。你也没有烂透,你也不需要证明给谁看。”

她转过身,对我说:“我会和我妈再谈一次,如果她不接受,我就与她断绝关系。我会找正经的工作做,会重新开始学习,认真生活。”

我抱着她说:“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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