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落雪花还在,今宵飘雨人未还
那年落雪花还在,今宵飘雨人未还
临晨五点,我打开窗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望着墨黑的天空,双臂不由自主地紧紧环抱住自己,大雪的节气,会下雪吧?缩了缩脖子,好冷!赶紧关紧窗户,唉,这鬼天气,我讨厌下雪。
我叫夏雪,本来因为我的名字有雪,我对这个自然现象格外喜欢。
但我现在却讨厌下雪,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自从那一天开始,我对雪几乎有种无声的抗拒,就像有人吃芒果会过敏,有人闻到榴莲会恶心,而我是对雪,有了过敏。
天上飘下蒙蒙细雨,我没有带伞,就这样走在清冷而熟悉的小巷中。
这是条幽深而静怡的小巷,有种古老又桀骜的姿态,城市中早已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包围,有这样一条古朴的小巷已不多见,这是我喜欢这里的理由,或许还有其他理由。
巷子在幽暗的灯光下, 显得格外萧条,路灯把我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我抬头往上看,路灯下,细细的雨丝如同烟雾一般朦胧,我把领子往上竖了竖,继续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辆黑色的奔驰,飞身而过,带起了一阵风,我会心一笑,知道这些车子肯定和我去的是一个地方,脚下加快了脚步,想:
“快到了,快到了。”
前面只要拐过一个弯,就要到达目的地,耳边隐隐已经传来了嘈杂声,我加快步伐,往那个方向疾步走去,心里似乎有种说不清的期盼。
当我转过那个弯口,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打破了那一路的宁静,这里和刚才巷子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刺眼的灯光,照射得路面如同白昼,人们散散两两地或蹲、或站,翘首以盼,那些人的手上都有一张手写的白纸,我知道那是什么,老板娘叫号子排队用的。
不一会,我的手上也拽了一张白纸,我也加入到了站立的人群行列里,等着。
这里是吃货们必到的地方,名号响当当的“板凳面”,看路边停着车的档次,就知道多招惹人了,想必此刻这些豪车的主子们,正蹲在哪个角落,擦着鼻涕狂吃吧!
那些人,每人面前一张油腻腻的四脚凳,但这凳子却不是给人坐的,只是给冒着热气的大腕面条一个容身之所,人们把刚起锅的面条放在凳子上,就地蹲着,稀里哗啦地吸吮着。
等着吃面的吃客,一个个伸长脖子,站在窗口,
看老板娘麻利利地操作着……刷锅、放油、爆炒、加汤、加面条,“片儿川嘞——!”一声脆生生的长音,一碗面条端走了。
这熟悉而热闹的场景每天都在循环演绎,不管是腰缠万贯的富豪,还是干着辛苦力气活的农民工,在这位老板娘眼里都一样,
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一碗面条端到手中的时候,而面条的汤,肯定会被他们以同样的姿态吸溜到嘴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幸福感离开。
天上的毛毛细雨似乎停了下来,我心里像有种声音在说,“下雪吧!”奇怪了,明明讨厌,怎么还会有期盼?
阴冷潮湿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我不停地跺脚,感觉这样暖和多了。
“一分三十秒!”
清朗而醇厚的男声从我背后传来,我的心突地停顿了半秒,
“不!不会是他!”
恍惚中回过头,后面站着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果然不是他!
那年,也是这样的大冷天,也是这个窗口,他的那件羽绒衣包裹着我俩的身躯。
他的手好有力,我那瘦弱的小身板,被他紧紧地挟持着,我周身都是温暖的,
“一分三十秒!”他说,“不多不少,一分三十秒一碗面”。
他俯身对着我的耳朵说着这个数字,他的声音是那略显浑厚的男声,低沉而澄澈,就像钢琴低音部轻快的连弹,我深深地被他磁性的声线吸引着,
我觉得耳朵很痒,不自觉地想去抓挠,却被他紧紧抓住双手,他不怀好意地用他的舌头帮我挠痒,我赶紧避开,脸红耳赤地扫了一眼周边的人,
还好没人发觉这人的小动作,我才心安一些,但心还在砰砰地跳动,他就是喜欢不经意间表示他的亲昵。
然后……好多个清晨,微微亮的时候,我们各吃一碗板凳面,美好的一天开始;深夜,我们相拥着,打着饱嗝往回走,“还是板凳面好吃!”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我们还是吃完了面,往回走,那双大手没有紧紧挟持我。
哦,对了,那天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我俩却都是满脑门的臭汗,吃完面总是会周身发烫。
我犹豫着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没有接,而是跨着大步,头也不回向回走去。
他默默地走着,脚步很轻。我跟着他,痴痴地盯着前面那个身条细长、但挺拔俊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慌,说不出为什么。
他停下脚步,我也停下;他走,我也紧紧跟上,但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怕他,我怕他和我说话,我真的不想听到他那种让我迷醉的声音,
他缓缓转身,我的心开始狂跳,一股酸酸的咸味从我嗓子眼里窜了上来,这个味道我怎么那么讨厌。
我听到他轻轻地说着话,一如他斯文的模样,但我就是听不清楚。
用力睁大眼睛,眼睛也模糊,我这是怎么啦?搞笑,我的视力可是能打十环的。
他走远了,我看不见他了……
我继续走我的路。
广场上,高声喇叭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
大姐大妈们,满脸的汗水,脸上止都止不住的陶醉模样。
“小妹子,来跳,来跳。”有人热情地拉我,跳就跳,谁怕谁?天又不会塌!
节奏好快,我就是踩不到点子上,音乐声越来越小……
我刚认识他时,他正要考研,我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烧好吃的,补充营养,他说,
“夏雪,我这辈子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让我遇见你。”
然后他考上了,开始了他的学业。我兼职做了三份工,补充我们不多的生活费,他说,
“亲爱的,等我上班了,再也不让你辛苦。”
他老家盖房子,我拿出全部积蓄,“不多,让你妈买好点的材料吧。”他激动得紧紧拥抱我。
他发烧,我晚上守他一夜,第二天继续上班。他心疼地对我说,
“夏雪,你都没好好休息。”眼神里都是怜惜。
……
他终于成功了,我很开心,不是吗?我应该开心的……
天已大亮,我开始往回走,“一分三十秒”,那个胖大叔还真搞笑,难道这碗面,永远都是一分三十秒吗?
大雪节气,却是雨过天晴,阳光灿烂,人们开始往外晾晒被褥、床单。
我盼望的那场雪,最终还是没飘下来,但洋洋洒洒,落在了我心上,越积越厚,越来越冷,我到底还是对雪过敏。
我听到身后机动车正在靠近,赶忙躲过一边,回过头,一辆黑色奔驰,从我身边一晃而过,
我看到后座有个瘦得吓人的人影,一闪而过,隐隐中那眼神有种特别的感觉,这辆车好像是我在来的时候擦身而过的那辆,
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些人西装革履地吃完走了,谁知道刚才他们就那样蹲在地上吃面条呢。
四个月后,我的手机在清晨,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喂,是夏雪吗?”
“你是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告诉你的是……他走了。”
“谁?”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似乎我明白,
“他要我告诉你,他永远爱你!”
“他在已经不能起床的时候,一定要我带他去看你,所以,有一次,我们去板凳面看过你。”
我满脸泪痕,我想起了,那张清瘦得不能看的脸,和那双期盼的眼神。
“他得了不治之症,他不想拖累你,我一直劝他告诉你实情,可是,他坚决不同意。”
我没有哭,但是,虽然已经是春天,不是大雪的节气,但是却在心里下起了大雪,那雪越下越大,越来越猛烈,几乎要把我深深活埋。
我想,我是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而那碗面条真的是永远的一分三十秒,再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