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1、

周末睡到自然醒，老公有事出门，剩我独自在家。一时兴起，开了很久未开的音响，开始听歌。颇有点声振屋瓦的意思，实在放肆。

在音乐营造出的浪漫愉悦气氛中，做早午餐、吃饭、洗碗、倒垃圾……随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扭腰摆臀，胡乱哼唱，管它走调或错词，全都无所谓。简直开心得飞起。

记得从前单身的周末，每天醒来，就开始躺着床上听音乐、看书，一个人在房间跳舞，直到腹中抗议不休方才出门觅食。

这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私密而放纵的快乐，需要浑然忘我，全情投入。

自从搬进现在的房子，为了睦邻友好，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用音响听音乐。老公熬夜晚睡，偶尔在地板上拖动椅子，虽然加了椅垫，我也会提醒他，不要吵到楼下邻居。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大概是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我的家。天长地久的家。

回首前尘，飘零辗转间，住过无数的房子。租来的，买来的，别人的，自己的……而令我觉得是家的，只有这里。

唯有这里，我觉得，心定了。

2

从未觉得父母的家是我的家。

家应该是温暖而放松的，那里不是。在父母永无休止的战火中，我只想找个地洞做穴居人。何况，从很小时候，弟弟便扬言道，“这房子是我的，给你一个地方住就不错了。”

对此，父母不置一词，以沉默认同。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处境显而易见。

父母总让我管教弟弟，他犯了错，受到责罚的人往往是我。因为没有管好他。

他们似乎从未意识到，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如何会听姐姐的管束？

有一个新年，估计我13、4岁，弟弟8、9岁。我说了他几句，他恼了，抄起一把菜刀，追了整条街，扬言要砍死我。父母听说，也只不痛不痒的说了他几句。

那时我发誓，定要有一个属于我的家。然而，那个家在哪里，我不知道。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个人。

暑假的清晨，把竹竿一头劈开十来厘米，拿根树枝横在中间，做成Y字形状。长杆握在手中，一家家的屋檐下寻找蜘蛛网，把三角形那段缠满洁白蛛网，用来粘蝴蝶和蜻蜓。

趁露水还未干透，这些美丽精灵的翅膀沉重，动作迟缓，非常容易捕捉。

我总是抓住就即刻放飞，这仅仅是一场警觉度和灵敏度的竞技，无关生死。望着他们斜斜盘旋而去，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

午后躺在屋后的草地上看云卷云舒。风吹过，白云倏忽变幻，棉花糖变成一条狗，又变成一条鱼……看久了，便就此睡去。

3、

在兰州时，很多人问我，为何来到此地？很显然的，相比我的家乡湖北，甘肃要落后得多。

总是不知如何作答。我不能说，只是想要逃离，远远的，去哪里并不重要。

在兰州住过很多地方，宿舍不算，住得较久的是广场西口。房子是教会的，租金很便宜，40平米左右，小而整洁。楼下的人家是一户回民，一家三口，非常和善友好。

那时我练跆拳道，常常在家练习，现在想来，必然相当吵闹，但他们从未上楼敲门，可见对人极为包容。后来有一次，卫生间不知怎地漏水，将他家新粉刷的墙壁淹了，他们也只是非常和气的提醒了我，不出一句恶语。

我在阳台养了一棵文竹，阳光非常好，长的极长极长，袅袅逶迤，从窗台画下柔和飘逸的弧线，垂至地面。可惜文竹并不喜阳，而我又总忘记浇水，叶子总是黄黄的，细细碎碎零落满地。

我常常走路去上班，从广场西口到石油大厦，不过拐一个弯，过两个路口。是非常适宜散步的距离。

周末听音乐，看书，独自去看电影，行走在大街小巷，将孤独隐没于来去如织的陌生人群。自得其乐。

很长时间，那是对我最近乎于家的地方。然而终究不是，房东很突然的要求收回房子，我在仓促间搬家。

买了阿蒙之后，我常常开车去那栋楼下，望着那间公寓里透出来的灯光，一个人坐很久，回忆单身的快乐时光。

4

入住黄河边那个小区之前，有一次深夜乘出租车路过，遥遥看见还未封顶的几栋楼，在黑暗中耸立，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非常悲哀的感觉，几欲落泪，直觉那里并不是家。

后来住进去，虽然出了一半的房款，房产证也写了名字。依然觉得不是家。努力的去布置它，经营它，心里依然恓惶，说不出为什么。

精装修的房子，入住后才发现卫生间漏水，各种扯皮，一遍又一遍砸开卫生间的地砖，重做防水，重新铺砖，然而还是漏。

一连数月，不停砸砖铺砖，防水测试，没有地方洗澡和如厕，折腾的筋疲力尽。

施工的粉尘令我过敏，脸上青春痘爆起。朋友见我，直率道，你怎么变得这样丑？

我唯有苦笑。

然而无论如何，不必再搬家了。肆无忌惮的添置了许多想要的东西，买了书柜，眼看它日渐丰富充盈。养了很多花花草草，闲来无事，用啤酒轻轻擦拭绿叶，一片一片苍翠晶亮。

两盆兰花是我的最爱，翠绿的叶片纤细修长，袅娜多姿，优雅、秀美而舒展，看上去柔弱，实则韧性十足。冬日开花，姿态昂扬挺拔，花瓣形状宛如蝶翼，浅黄色，靠近花心处，零星点缀几颗殷红斑点，清丽淡雅，幽香满室。当真非常非常香，并不浓郁，那是沉静、幽远而甜美的味道。

空谷幽兰，所言非虚。

离开兰州时，非常难过。比起湖北，兰州更像是我的故乡。有人问起我是哪里人，总会犹豫，不知该说湖北，还是甘肃。那个以一碗面而闻名天下的城市，见证了我的成长、我的悲欢、我的憧憬、我的心碎、我的等待、我的绝望，和我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者，我虽身为女子，却怀揣仗剑走天涯的英雄梦，西北的粗犷豪迈、不拘小节似乎更对我的脾气。

5

来到贵阳，最令我开心的是，困扰多年的过敏性鼻炎不药而愈。大概是空气清新又湿润的缘故。

我喜欢这个城市，春天樱花烂漫，夏季荷花满池，金秋桂花飘香，冬日茶花绚丽。花开不尽，美好无限。

看房是在初春天气，小区满园樱花争相怒放，开得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微风过处，落英缤纷----后来才知道是紫叶李----就决定住这里了。

装修无不亲力亲为，从选择风格到窗帘配色，从水电进场到开荒保洁，几乎全都一手包办。

据说装修时，最容易意见相左，引发夫妻矛盾，我们几乎从未有过。往往异口同声，默契非常，言罢相视一笑，甜蜜而亲爱。

搬家那日，买了小小一串鞭炮，点燃丢进客厅中央事先备好的纸箱里，虽然涉嫌违规，仍不愿错过这喜庆的仪式。想要在噼噼啪啪的热闹中，开启新的篇章。

生活日复一日，无非上班下班、洗衣做饭、整理清扫，数钞票、付房贷，琐粹而重复，我却独爱这份平淡。跌宕起伏的，是虚构剧情，单调乏味，才是现实人生。如人饮水，最健康的，还是一杯白开。

生活是一杯白开水，而幸福的滋味，却丰俭由人。可以是茶叶，可以是咖啡，可以是蜂蜜……我们加入什么，幸福的滋味便是什么。

今年春节，因疫情故，滞留贵阳过年。适逢大雪，小区一片洁白琉璃世界，楼下的腊梅傲雪怒放，晶莹白雪掩映下，粉红花瓣娇艳动人，暗香扑鼻。

聊发少年狂，决定下楼去打雪仗。两人加起来年近八旬，却似八岁孩童，不顾冰雪冻手，抓起地上的皑皑积雪，搓成松散雪球，你丢我躲，你来我往，玩得兴味盎然。

小区多植四季常青的树木，青翠绿叶上白雪堆积，相映成趣。我们追逐着摇撼树木，雪花纷纷飘落，落一脸扑一身，尖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乐不可支。

尽兴归家，有饭香，有暖气，有爱。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