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70年后，我被囚禁在医疗院
文 | 阿归
1
“91号，请放下你手中的药！”
机器人冰冷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沈临佝偻的背又弯了几分，他扔了拐杖，试图用老迈的躯体去撞击2090年最先进的机器人。
机器人在避开他的同时启动了保护系统，走廊周围的墙壁瞬间裹上一层海绵，监控摄像头射出一道道长线。那是上个月才发明出来的超级纤维材料制成的可伸缩蛛线，以不易破坏而著称。
“放开我！”
沈临的身体被蛛线拖拽到走廊尽头，那里是通向各个楼层的电梯。
他看着走廊的另一头不断挣扎，紧紧抱着的药品却差点从手中掉落，他的眼神转了转，不敢再动了。
机器人逐渐散开去找自己看护的“顽固者”。
宽阔的电梯里安放着沙发，沈临倒在地上，里面的人比他年轻些，看向他时嘴里的牙刷险些掉下来：“你不是有治愈可能了吗？怎么还会被捆起来？我还等着你下周陪我一起做小饼干……”
老张想到小孙子吃到他亲手制作的饼干，背都直了几分，想到这里的监护，他又蔫了。
虽然电梯里没有机器人，但在他们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摄像头，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分析他们的动机然后送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会根据机器的打分来给他们划定活动区域。
沈临作为“顽固者”中评分最低的老人，只能在九楼一室活动，所以被称为91号。
在2090年，老人们对孩子的溺爱称为时代最大的矛头，“隔代亲”被世人鄙夷。
沈临的孙子已经有六岁了，可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不超过10次。
因为儿媳给孙子喂营养胶囊时老沈说了一句“那种东西没有营养，只有食物才是最好的”，他被老年监管局隔离观察了三个月，随后直接被送进了“老人享受医疗院”。
这所医疗院有着最先进的设备，被送进来的老人只有学会不亲近晚辈，不溺爱孩子，遇见好东西学会先自己享受，并且获得一到九楼全部的活动权，才有资格申请出院。
沈临之所以能到一楼，还差点逃出大门，就是因为他和评分最高的老苏是关系较好的同事。
在获得最高评分后老苏没有选择出院，而是换得了沈临从九楼到一楼的活动权。
上次评分时因为有老苏的指点，沈临差0.1分就可以到八楼和老张作伴了。
可今天他的举动让整栋楼的保护系统重启，在未来半年，他没有再次接受评分的机会了。
电梯在八楼停下，老张看他还被捆着，决定陪他一起到九楼。
电梯门打开，沈临身上的蛛线瞬间脱落，他苦笑了两声，给老张比了个手势。
老张瞬间了然，大声喊了一句:“我上个厕所，人老了就是不行了！”
“哎，被捆了半天我也难受，一起吧。”旁边的机器人递上新的拐杖，沈临和老张相互搀扶着往厕所走去。
顶楼厕所的大窗外就是天台。由于全球变暖，城市每隔三天就要接受一次制冷，顶楼的电路容易被毁坏，所以监控较少。
“这算个什么事啊！”沈临想要掏根烟，突然想起在这个时代，老人要学会让自己的生活保证最高质量。在退休后，他就再没见过烟了。
沈临说:“老苏前几天探亲，看见了我孙子。”
老张叹了口气：“我也想我孙子了，可惜没有探亲机会，老苏平时对亲人那么不在乎，还回家干嘛？”
沈临：“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儿孙，可在这里，只有不在乎才能获取见面机会不是吗？”
老苏平时就是妥妥的自我主义者，吃饭时抢最好的，从来不说想孙子儿子，是医疗院的“模范老人”。
“他说我孙子头上起了个大包，我儿子也没管，依旧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从来没有过问。”所以沈临将医疗院配备的药物偷偷藏了起来，想给孙子送回去。
不但老人无法关怀孩子，连父母都不允许对孩子关心。
老张拍拍他的肩：“这是要我们变成机器人啊！想想我们那个时候，有什么稀罕物老人都是先给孩子的。”
沈临沉默着，将药塞进衣服最里面的口袋，缓缓点了点头。
2
2020年春对于沈临这一代人来说犹如他父辈眼中的2003年一样。
新型肺炎与非典同属冠状病毒，也同样使人心惶惶。
但是相比十七年前的医疗条件和科学技术，新型肺炎并没有大量扩散。
三月初，这场来得急的疫情便灰飞烟灭。
可在他的心里，有两件事永远难以忘怀。
第一件事情，在医疗单位工作的父亲被匆忙召回，连年夜饭都没来得及吃，临时披甲上阵。
第二日凌晨父亲回来时手中是一枚脱销的N95口罩，是单位派发的。
沈临看着父亲将口罩小心叠好放在信封里，他的大手在上面摩挲了许久，最终将口罩塞到了爷爷的大衣。
在爷爷外出登记信息测量体温时，沈临发现爷爷脸上带着普通的口罩，淡粉的颜色和几乎透明的质感表明了劣质。
趴在窗子上的沈临却如遭雷击，他记得父亲明明将口罩塞进了爷爷的大衣。
他跑到爷爷的房间将爷爷的外套挨个儿翻过去，没有口罩！
就在他累得坐在地上喘息时，口袋露出一个小角，泛黄的白色。
他的眼中流露出厌恶，爷爷年龄大了，有时候会将塑料袋仔细收起来，平日里揉成团放在各个衣兜里方便使用。
沈临以为是爷爷老眼昏花将塑料袋塞到了他的衣服里，正准备拽出来给老头儿扔进衣柜，手却摸到了厚实的面料。
顺着摸了一圈，那东西有棱有角，他眨了眨眼掏出来一看，正是父亲从单位带回的口罩。
塑料袋折了几折，将小小的口罩包了一层又一层。
他忽然觉得脸颊发烫，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老人回家时，就见平日百般亲近都不得回应的小孙子笑着接过他的大衣。
第二件事，沈临的父亲在接触一位重症患者时因防护措施不到位而被感染，在二月末离世。
母亲不堪重负回了娘家，在疫情过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自此，沈临与爷爷相依为命。
可能，这也是他分外亲近孙子的原因吧。他想要将自己当年从爷爷身上得到的慈爱与关怀带给那个小家伙。
沈临躺在床上，头顶是一块显示屏，因他年轻时是国家保密局的工作人员，所以享受最佳待遇。
“人为什么会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分外好？”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七十年，他迫切地想找到答案，可在这种地方，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和一个智能机器人交流。
本以为机器人会毫无感情地回答他关于哪位著名学术家对亲属和情感的论述，他打算睡觉。
可他转身将手触向休眠按钮的时候，响起的是一阵熟悉的声音:“因为他是你的孙子。”沈临脑中剧痛，昏死过去。
清醒的最后一刻，沈临透过重重玻璃看见九楼的电子智能设备一瞬间开启，他们重复着一句话，用得是同样的声音，甚至连起伏都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他是你的孙子。
3
沈临醒时身边没有医疗机器人，而是老苏。老苏在削苹果，看见他睁眼正打算递过去，身后传来机器人滑行时的声音，他收手将苹果塞进了自己嘴里。
如果不是机器人陆续走进房间，沈临都想给老苏鼓个掌。
“你的药我拿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他们干什么！”老苏撇撇嘴，将“利己主义”进行到极点：“明儿咱俩一起到一楼喝个小茶，顺便下会儿棋，隔壁楼有人占座，咱俩要不现在去？”
沈临感觉一把老骨头都泛酸，还是点了点头，机器人将他的全身扫描：“身体健康，但无权限出行！”
沈临掀被子的手顿了顿，“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有一到九楼活动权的人可以在医疗楼附近的指定区域活动。
老苏按下沈临床头的键。玻璃门一道道打开，沈临的房间直接被推送到九楼尽头，那是院长办公室。
“苏欣，你有事找我？”院长的声音在房间扩散，是很年轻的男声。
老苏挠了挠头：“我前几天探亲，看着他们过得不错，竟然都不来看看我，以后我也不回家了，让老沈陪我就行。”
沈临的眼睛一瞬间瞪大，老苏的意思是——用他所有的探亲机会换他的自由行动。
“你……”老苏的手指弯了弯，沈临冷静下来，就听他继续说：“他们都不来看我，我想他们有什么用！你不如让老沈回来看看，说不定一眼就死心了。”
老苏笑着，八十几岁的老人因为先进医疗技术和保养除了行动缓慢，脸上也不见多少老态，他比沈临的身体好很多，不用拄拐，笑起来就像二三十岁的青年一样。
“行啊，91号，明天家属回来接你。”不明情绪的声音传来，老苏扣了扣沈临的手指。
作为保密局的人，他们年轻时还想过一套暗号，沈临了然，慢慢躺了回去：“我不回去，我在这儿过得挺好，不用带孙子，一个人也清闲。”
院长没有说话，房间被送回原处，沈临低下头，在老苏藏在被子下的掌心写了个“谢”字。
第二天儿子来时，沈临被机器人送上儿子的车。
儿子雷打不动的问了几句生活问题，沈临一边将衬衫上的录音器和摄像头遮住，一边无所谓地回了几句。
一到家他就直扑小孙子的房间。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儿子儿媳不明所以的看向八十六岁的老人，沈临看着空旷的儿童房间，脑袋一阵阵刺痛，衬衫上的监控设施都被他拆下来了，可他还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因为他是你的孙子！
——你忘了吗？顶级“顽固者”回家，最在乎的人要被带到疗养院暂时隔离。你的小孙子正等着你回到医疗院，那样他才能回家啊！
沈临想起来了，这是他父亲的声音！
可是，庚子年的初春，他的父亲就已经死了啊！
“第二指令，返回！”冰冷的口令在脑中炸开，沈临像是机器人一样手脚僵硬从家门走出，穿过一道道超级公路，走到医疗院的门口。
四周的机器人迎上来，检测到他后发出僵硬的电子音:“欢迎回到医疗院，91号。”
4
老苏的死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当今时代，老人享受着最好的治疗，过着最优质的生活，更何况他还是在最先进的医疗院。
尸体被送往销毁局时，全院九十三位老人一起送他离开，除了沈临。他的瞳孔涣散无神，趴在九楼的阳台上。
老苏死了，他的自由也被限制了。
天空从几十年前的一场智能革命后变成了白色，连只飞过的鸟雀都没有。沈临的手放在超级金属制造的窗台上，看着楼下的人工花草。
在他年幼时人们总盼着科技进步，而现在，科技终于达到了一个从前不敢想象的地步。可他更喜欢的是上树掏蛋，到草丛里挖蚯蚓。
那时候爷爷会坐在躺椅上一边摇扇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父亲的事。
“我记得那小子脑子好，本来要学什么机器制造，后来又改变主意学了医……”他听见爷爷这样说时还会想父亲为什么不是一位科学家。
现在，沈临最厌恶的大概就是联合起来统治全球的高智商科学家们了。
最近频繁头痛，隐隐辩出那声音熟悉，但他还是不敢相信那是他已逝父亲的声音，头上猛的被敲了一棍，沈临强忍着头上的痛意和脸上的黏糊，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嘴里叼着一根牙刷，大拖鞋一身睡衣，正是老张。
机器人团团围过来，在沈临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给老张鞠了个躬。
“本来不想这么快的，可是你害死了苏欣。”老张的手指捏住牙刷，赫然是一截电子香烟。
沈临的眼前阵阵发黑，老张用沈临前不久才听过的声音呼唤机器人进来，尖细得像女声一样却又带着气势，男女难辨，与院长的声音一模一样。
机器人推着一辆小车进来，像是婴儿车，但又长一些。里面的孩子和沈临的五官一模一样，但是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你要将我孙子怎么样！”
沈临老了，再加上头上有伤，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看着老张抱起他的孙子，然后一边摸着孩子光滑的脸颊一边看着他说：“小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毛毛躁躁的，你爷爷疼爱你，你疼爱孙子我能理解，但他也是我的重孙子啊！”
老张的脸扭曲得更加厉害，像深深地漩涡一样能让人陷进去。沈临还没琢磨透他的话就晕了过去，最后一眼看见老张脸上掉下一张薄薄的纸片，露出真正的面容。
与他怀里的孩子还有沈临放在一起看，除了年龄导致皮肤不一样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5
沈临看着面前的父亲，心中却全是凉意。
2020年，父亲“去世”时是38岁，到现在，早就过了一百岁，可看起来却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
沈医生笑了笑，自从恢复原来的容貌后，他就不再以老张的身份自居。
“我知道你好奇，但是我未必会给你解惑。”
沈临喉咙发干：“你就是院长！当年，你并没有死！”
沈医生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就像沈临心目中那个儒雅的父亲一样，他无视了沈临的激动，看了周围一眼然后起身：“也许，没死的不仅是我一人。”
他像开玩笑一样轻轻对沈临说。
沈临的身子僵住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腰背要被压到茶几上去，那是一种极霸道的压迫感，他抬头，就见父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沈医生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狠推了沈临一把，房子顷刻倒塌，原本对沈医生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机器人都专心做着手里的事情，毫无触动。
“也许，我不是院长，这一切也都不是我造成的呢……”
2020年1月18日，沈临看着老人回家：“爷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沈老爷子的眸中闪过慈爱，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不知道，昨天才走，这事儿危险，可能不会回来了。”老人言语坦荡，仿佛毫不在意儿子的生死。
沈临的手紧了紧：“今天社区要登记住户体温，爷爷要去吗？”
沈老爷子笑了笑，犹将口罩戴好打算重新出门。趴在窗子上看着那到苍老的身影远去，沈临跑到老人房间，这次他找的不是口罩，而是……
沈临拉开衣柜，将衣服全部拿出来，底下是一个把手，隐隐传出呼救声：“爸，你放我出去！”
沈临将手放上去，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材质，四十年后才会面世的超级金属。爷爷能造出这种东西，让父亲永葆青春，让自己长生不老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你在干什么！”
沈老爷子的眼神像是觅食的凶兽一般，看着衣柜，忽然扯出来一抹诡异的笑：“小临乖，爷爷在给你爸爸做保养，只要成功了，爷爷就能永远陪着你了。到时候爷爷建个医疗院，等你退休了就让你搬进来……你可是爷爷最疼爱的小孙子啊！”
掌下的金属泛着冷意，沈临想起2090年父亲被倒塌的房屋倒塌前的那句话。
——也许，我不是院长，这一切也都不是我造成的呢……
他轻轻举起手机，屏幕上的“110”和“通话中”让老人的喋喋不休停了下来。
去而复返的沈老爷子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拉开金属门将他塞进去，柜底一直被打通到底下十米。
看着架子上的仪器和工具，沈临开始寻找父亲，在走到尽头时，一道冰冷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欢迎回到医疗院，9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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