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雨荷花满院香(番外 张家的对话)
![](https://img.haomeiwen.com/i2119288/ff0b525beefbe659.jpg)
在七月半祭祖之后的某一天,张澄安还是找机会把自己内心的困惑惶恐向着父母问出了口。
“我不是一个小郎君,你们会觉得失望吗?因为我是一个小娘子,所以我不能够通过读书考科举来出人头地,不能够为母亲争取诰命。我没有资格去建功立业,永远不可能为家族带来荣誉。
甚至等我嫁人以后,我就不再能够进行张家的祖宗祭祀,等你们去世之后,七月半、清明、过年这些时候的祭祀,你们只能去大堂兄、堂侄家里蹭饭,你们会不会觉得被后人遗忘了,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张先生和竺氏听完张澄安的话,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而是这样反问道。
“安姐儿,你会觉得父母没有把你生成高门千金而感到难过吗?你会不会羡慕相爷家的小娘子可以呼奴唤婢,可以住在大园子里,可以经常跟小姐妹去首饰店里买精美的发簪手钏,可以请绣娘量身定制一年四季不重样的衣衫。
你会不会觉得是爹娘没能给你更好的家庭条件?你会不会觉得爹胸无大志,明明考过了科举,却不去为官作宰?你会不会觉得阿爷阿孃是乡下人而丢脸?你会不会觉得娘的嫁妆太过简薄,不能支撑你将来的十里红妆?或者你会不会觉得爹娘给你找的这个夫婿没有显赫的家世?锦哥儿的爹去世得早,锦哥儿其实已经算不上小衙内了。
更有甚者,你会不会在想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朝代。为什么生在一个盛世终结之后的时代?为什么要面对靖康耻之后的国仇国难?为什么安稳的市井生活里总要夹杂着北伐的阴影?为什么没有能够生活在前朝的女主盛世?为什么不能生活在女人也可以当街游玩、鲜衣怒马的朝代?”
张澄安明白了父母想要表达什么,虽然他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如果你想要对着人生问“为什么”,那么就会有无数个“为什么”可以问。
但是每一个新生儿的诞生都是父母和子女双向打开上天礼物的过程。在孩子出生以前,不管是孩子也好,父母也好,谁都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在孩子出生以前,父母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是聪明还是愚蠢,是勤奋还是懒惰,是漂亮还是丑陋,将来会不会有一个好品行,将来能不能有一个好前程,将来会不会孝顺,将来能不能平安健康。哪怕父母教育得再好,也有可能会教育出不肖的儿孙;哪怕父母再聪明美丽,也有可能生出驽钝平庸的孩子。
在孩子出生以前,孩子不会知道自己将会降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家里到底是贫穷还是富有,是郭坊户还是乡村户,父母到底是彼此恩爱还是互相憎恨,是慈眉善目还是横眉怒目。
家庭出身归根到底并不能够由人们自己来决定。不管是孩子和父母,双方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张澄安当然不会觉得父母没有把她生成高门千金是人生中难以忍受的痛苦,当然不会以此为理由责怪父母;也不会觉得家庭财富或者社会地位应该成为自己与人对比的内容。父母给予了健康的身体,丰衣足食、安逸无忧的生活,以及全心全意的爱,这足以让她感到幸运和感激。
正如张澄安不会因为没有办法生活在前朝那种无拘无束的朝代而感到愤怒,父母也不会因为她是一个小娘子而觉得上天对不起他们。
人这一生是要靠自己来过的。
如果不满足于现有的生活,那就努力拼搏,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超越原本的阶级。如果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那就在现有的圈子里好好经营。
作为孩子要足够努力,从父母的圈子和生活阶层出发,用自己的努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圈子、自己能够达到的阶层。
朝廷给了所有读书人一个机会,每三年都能拥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真宗在《励学篇》里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明州府鄞县的汪洙写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用自己的人生诠释了这首诗。
现在就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朝代。事实上每一个朝代都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朝代,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人。是否拥有良好的出身和门第是最没有意义的计较,陇西大族何等煊赫,最终还不是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已经落在百姓家。更何况,“百姓”二字原本是周朝贵族的代称,如今这两个字已经是“寻常百姓”了。
父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孩子,好好教育孩子;孩子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寻找自己的道,走好自己的路。人生并不是抱怨,就能够获得成功的。
张先生能够从乡下考进城里,像一棵植根于乡村土壤的香樟树,沐浴着阳光雨露,高高伸展着他的枝叶,好好培养他唯一的女儿,把她高高托举到更好的未来。前朝李太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小娘子没有资格考科举,被断绝了很多向上奋斗的可能性,但是追求美好生活是任何身份的人都能够做到的,因为美好的生活有各种不同的定义和诠释方式,好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世说新语·贤媛》里有这样一句:“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张澄安的理解是,不同的小娘子有不同的活法,但是不管是“林下之风”还是“闺房之秀”,都是值得赞美的品行。
张澄安把自己投入到竺氏的怀抱,依恋地在竺氏怀里蹭了蹭:“娘,对不起,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竺氏轻轻抚着张澄安的脊背:“都是因为吃得太饱了,生活太安稳,这才有精力想东想西。真该饿你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