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情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网图侵删
01.
七月的骄阳，如火如荼，烤得大地上热气腾腾，处处像在火炉里一样。
趁着八一建军节假期，因诸多原因没有回家探亲的成峰告别部队，坐车回到阔别了两年的故乡去。
两年的军旅生涯，让成峰不再是当初那个刚来部队的小毛孩，脸上的沉着稳重就是自己日渐成熟的标志。从开始进入部队的凌乱不堪到现在的一切有序，他的韧性、耐力、意志力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部队，真的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下午两点，火车抵达市里，再转上回县里的客车，看着车窗外不停往后面飞驰而过的风景，成峰告诉自己，家乡越来越近了，心里也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近乡情更怯，古人说得挺不错的。如果成峰的才情好一点的话，他真的也想来一首诗以抒发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
成峰的家乡，是湖南西部的一个小山村。四面青山环绕，交通闭塞，却也风光秀丽，景色宜人。村子中间是一大片稻浪滚滚的农田，农田周围的青山脚下是一栋栋新建的乡村农居。随着家乡生活条件的越来越好，乡亲们的房子也建得越来越洋气，两三层的新式楼房，小巧玲珑，却装修华丽，堪称别墅。屋后青山高耸，树木葱茏。绿野丛林间，山花绽放；山涧小溪里，流水潺潺。一条东西贯通的公路从村中蜿蜒而过，连接着与外界的春夏秋冬。
只是成峰家的那栋旧瓦房还是那样静静地矗立在山脚，就像年迈的父母脸上沧桑的容颜，经过多年的风雨洗刷，霜雪欺凌也日益衰老，不再有当初亮丽的模样。
到了村口，刚走下汽车，成峰就看到路边那棵樟树底下母亲眺望的身影。因天气炎热，母亲不停地用手扇了扇风以试图带来一点点凉气，下午的太阳透过那一层层樟树叶穿透下来，打在母亲瘦小的身材上，就有了斑斑点点的光圈。眯着的眼睛，半白的头发，如鹰爪般枯瘦的双手，无不展示着岁月在母亲身上留下的痕迹。
听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可以说是村里的村花，当年跟老爸结婚时，不知道艳煞了村里多少个青春少男。虽然时过境迁，青春不在，很快就到了花甲之年。可从母亲的脸上，也仍能寻到年轻时美貌的轮廓。
“妈，天这么热，你怎么在这里等着呢？”下了车，看到母亲的身影，成峰有点心疼地嗔怪道。
“没事，不知道你的车啥时候到，就在这路口等你了。”看到成峰的一刹那，母亲也变得高兴了起来，一双眼睛，一颗心也全栓在了儿子的身上，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眶也有点泛红，用手拍了拍成峰肩膀上的尘土，接过一个袋子，笑道，“快回去吧，你姐在家已经做好饭了。”
“妈，你提这一袋轻点的。”成峰换了个较轻的行李袋给母亲，自己一边弯腰把行李背了起来，一边问道，“老爸呢？他在家里干嘛？”
“你爸……”听到“老爸”两个字，母亲的眼神略微慌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他在家呢，天热，我们快点回去吧。”说完，两母子一前一后往家走去。成峰笑呵呵地跟在母亲身后，一边询问着家里的近况，一边打量着家乡的变化。
家里面，成峰姐姐成英正忙着做饭，一桌子都是成峰爱吃的，姐夫在一旁打着下手，两个小外甥在门口嬉笑打闹。屋里屋外就是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妈，老爸呢？他去哪里了？”成峰有点疑惑地问道。
母亲的神情暗淡了下来，轻声道，“峰儿，你跟我来吧。”说完往堂屋走去。
成峰满脸疑惑地跟着母亲来到房子中间的堂屋里，当看到堂屋正中神龛上的那张黑白照片时，脑子里“轰”然一声，圆瞪的两眼怎么也不敢相信，神龛上摆放着的竟然是父亲的照片！俊朗的面容，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成峰。
“妈，这是怎么回事？我爸，我爸他怎么啦？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妈——”转过身，成峰拉着母亲的双手，急切地喊道，脑子里嗡嗡的，眼泪也涌进眼眶，慢慢地流了下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父亲才五十多岁，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走了。
“峰儿——”母亲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趴在儿子的肩膀上，哽咽道，“这是真的，你爸就在上面，你快去给爸爸磕个头吧，说你回来看他了。”
“爸——”，成峰转过身，看着父亲的遗像，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02.
成峰的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魁梧的身材，帅气的容颜，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正义凛然，加上在部队里熏陶出来的那种不一样的军人气质，让人看了都为之折服。一些屑小之事都不好意思在父亲眼前提起。
而且，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军人，当年村里几个小伙子一起去检兵时独父亲被选上了，也成为村里面的一段佳话，家门口挂着的“军属光荣”那个牌子也是一家人的骄傲。
因为是军人出身，父亲从小对成峰两姐弟要求就特别严格，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学习品行上。父亲曾说，一个人无论学识怎样，但生活习惯跟为人处事一定要严于律己，那样以后才能够独立自强，不至于成为光有学习成绩没有德行的残疾人士。所以在小的时候，成峰两姐弟的成长就不同于别人，在村子里一度成为别人学习的榜样。成峰长大后到了征兵的年纪父亲就鼓励他去参军，一来延续自己的军人梦，二来也是为了成峰自己。毕竟，在农村，没考上大学的小伙子参军也算一个前途。
“妈，老爸是怎么去世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啊？”成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母亲，问道，语气里略为带有点埋怨。
“是爸爸不让我们告诉你的。”母亲还没开口，身后传来姐姐的话音，“去年七月家里涨洪水，父亲在巡查溪边堤坝时不幸被路边倒下的一根电线杆砸伤，送到医院抢救一天一夜还是不治身亡。因那时候你也正在参加四川地震的救援行动，为了不影响到你，父亲坚决不让我们告诉你。”
“姐——”成峰抬起头来，姐姐也是泪流满面，红肿着两眼蹲下跟母亲三人抱在一起，哽咽道，“峰子，父亲是军人，现在你也是一个军人，在军人眼里都是以国家为重。自古忠孝不两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父亲在天上看到你一切平平安安也会很高兴的，起来吧！啊！”
姐姐的话让全家人再一次难过不已，顿时，大家又哭成一团，两个小外甥更是“哇哇”大哭，站在一旁的姐夫跟其他几个亲友也是泪流满面。
“爸！峰儿回来看你了。”良久，成峰对着父亲的遗照又磕了几个响头，擦干脸上的泪水，扶起母亲，几个人回到客厅开始吃饭。只是，看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想起父亲的一切，一时间，大家都没了什么胃口。
吃完饭，时间还早，西边的太阳把余晖洒满了小山村，那些山林就有了一半暗青一半暗红的颜色。姐姐家离娘家不远，就跟姐夫骑车回去了。成峰陪着母亲在小路上慢慢地散着步，一边讲着部队里的一些趣事，说到好笑处，逗得母亲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村口时，正好碰到村里的老支书德旺叔从家里出来，看到成峰，一脸的兴奋，哈哈地笑道，“我们的兵哥哥回来啦？真好真好！好像有两年没有回来探亲吧？”
“德叔好！”成峰恭敬地鞠了个躬，这是父亲从小对他的教导，碰到长辈要行鞠躬礼。况且，德旺叔跟父亲是发小，两人的关系一直都特别好，所以，自小他们两姐弟对德旺叔也特别尊敬。
“小伙子长得越发精神了，还是部队里锻炼人，你跟你父亲都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兵哥哥，将门虎子呢。”德旺叔掏出包白沙烟抽出一支递给成峰，笑呵呵地问道，“来一支不？”
成峰摆摆手，笑道，“谢谢德叔，我不会抽烟，没学会。”
听成峰这么一说，德旺叔笑呵呵地把烟拿回去，连声赞道，“不抽烟好，不抽烟好。”又慢悠悠地掏出火机，打开，把烟点燃，吸一口，又极其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神态潇洒之极。
“嫂子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的话就说一声哈，对你们军人家属，村里会优先照顾的。”抽了口烟，德旺叔转身问成峰母亲。
“没有没有，谢谢了。”母亲含笑地答道，“自从成峰他爸走了以后，大家都帮了我们好多忙了，真的很感谢。”
“应该的，应该的。”德旺叔抽完烟，用两个手指轻轻一弹，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远处的草丛里。
“这样吧，成峰回来了，明天晚上我召集村里的其他几个人聚聚，大家来我家里吃顿便饭吧，算是欢迎成峰回家。”
“啊？这！有点……，合适吗？”成峰有点懵住，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着母亲。
“臭小子，有啥不合适的？你又不是没在叔叔家吃过饭。”德旺叔拍了下成峰的头，抬手看看表，说，“就这样说定了，明晚你们一起过来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忙会，你们先慢慢溜达哈，嫂子，成峰。”说完，摆摆手告辞，往另一条小路走了。
看着德叔远去的背影，成峰感觉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03.
第二天，成峰在家里玩了一天，就是逗逗小外甥，跟母亲姐姐聊聊天，或是到处走走看看，突然间闲下来，顿感有点无聊。
下午五点，德旺叔叫人过来请他们母子过去吃饭了，也是盛情难却，成峰跟母亲一起来到了德旺叔家里。
毕竟是村里的老支书，德旺叔的房子又是刚新建的，虽然不大却装修得挺不错，红色的琉璃瓦，白色的护栏，镶着金边窗框的落地窗，金红灰三色相间的瓷砖外墙，房前宽大的水泥坪，房子边上的车库，院子前的铁架围墙，处处透出一种现代化新农村的豪华与大气。
德旺叔今年五十多岁，以前也是村里的厨师，村里做什么红白喜事时都是他当主厨。老伴多年前因病去世，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儿子好像也在浙江办厂，家里条件在村里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续弦。
厨房里德旺叔亲自在下厨，另外有几个亲友也在忙着打下手。客厅里还有几个村委的领导在闲聊着，嗑着瓜子。母亲跟他们比较熟，坐下来也跟着闲话家常。成峰是小伙子，又长期在外面，村里的许多乡邻虽然认识但也只限于点头之交，见面也不知道聊什么，就笑着打了个招呼，抬头看到客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副《鱼水情深》的字画，立马就被字画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个字应该是德旺叔自己写的，然后请人装裱了一下。字体笔墨淋漓，铁划银勾，一起一落极具风格。成峰从前听说德旺叔书法不错，现在看这副字，没有个几十年的功力还真达不到这个效果，一时间，不禁对德旺叔心生敬佩，字好，人好，厨艺好，家庭条件好，这样的钻石级王老五不知道哪家婶婶有这个福气。
“来来来，吃饭咯，各位准备开席哈。”正当成峰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厨房门打开了，一个亲友在门口高喊一声，厨房里的阵阵香气也飘进了客厅。
众人起身忙着收拾餐桌，人多力量大，瓜壳果皮啥的一下子就清理得干干净净，再把凳子摆好，厨房里的菜也出盘了。成峰一看，都是家乡味:腊肉，腊鱼，香肠，干豆角，酸萝卜等，还有几个青菜，一大盆排骨玉米汤，几个菜色香俱全，还没开吃，就让人流口水了。
“来来来，今天主要是为了欢迎我们的兵哥哥回乡探亲，做为村里唯一的军人，去年他们部队还参加了四川地震的救援行动，大家也在电视上看到了吧？”德叔不愧是村里的老支书，笑呵呵地发表了简短的演说。
“看到了，看到了，去年去镇里开会时镇长还特别提名表扬了呢！成峰为村里争光了。”村里的妇女主任花大婶一边笑呵呵地答道，一边把桌上的酒杯倒满，“来来来，大家为我们的兵哥哥干一杯吧，也是我们村的骄傲，都是自己家人，就不要客气了哈。”
“谢谢，谢谢。”成峰哪里受得了这份热情，连忙站起身来回敬，嘴里面只会一个劲地说谢谢。
“孩子还年轻，当兵也是报效国家，是他应尽的责任，你们别太热情了。”母亲站起来也回敬道。
“还是嫂子福气好，孩子们这么懂事，我们羡慕得紧呢。”另一个女人称赞道，“来来来，阿峰，姐姐敬你一杯，保家卫国，辛苦了！辛苦了！”
“谢谢姐。”成峰一看，是村里的会计艳姐，也不知道比成峰大了多少，反正农村里对比自己大的女人一般都是以“姐”或“嫂子”称呼，成峰也就跟着叫了。
德叔的厨艺还真不错，虽然是几个家常菜在他手里炒出来味道却极不一样，几杯酒喝下来，在大家边吃边聊的笑谈中，席间气氛也高涨了起来。
“德旺哥，现在成峰也回来了，你跟嫂子的事啥时候可以办了啊？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
“什么？”听到这话，成峰心里一惊，“这是什么话？又是啥意思？”循声望过去，是村里的蔡大婶，跟德旺叔是邻居。
德旺叔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被蔡婶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震到了。看了看成峰又看了看成峰母亲，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着成峰跟他母亲都没吭声，席间的气氛一下子也有点尴尬了起来，大家看了看成峰都没有再说话。
“蔡婶，这，这是啥意思啊？”成峰晕乎乎地问道。
“嗯……嗯……。”看着大家略有点尴尬的神情，蔡婶也觉察到自己有点突兀了，吞吞吐吐地不知道怎么去说，于是反问道，“阿峰啊！如果，我说如果啊，现在你父亲去世了，你妈妈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如果她再遇到一个比较好的男人，你会不会同意你妈跟别人交往啊？”
“这？”成峰脑子有点不好使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突然被这么一问，人都懵了。
“我想，应该会吧！只要妈妈自己喜欢。”成峰轻轻地说。
“那，如果是我们德旺叔，你觉得怎样呢？”蔡婶又笑道，“如果你妈妈能跟德叔走到一起，也算是一段军民鱼水情的佳话呢。”
“这？……德叔跟妈妈？……”这下，成峰头脑彻底短路了，一时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抬头看着母亲跟德叔，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脸上神情极不自然。而成峰更不知道说啥了，不禁想起去世的父亲，捧着酒杯，眼里又涌出了泪光。
04.
吃完饭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
姐姐一家已经回去了，整栋房子就那样矗立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没有了白天的喧闹，四周也更显得空旷与孤寂。打开灯，屋里空荡荡的，也安静得有点吓人。看着那偌大的空间，想着母亲一个人守着这一栋空荡荡的房子，成峰心里突然涌出许多凄凉。
母亲跟在成峰身后，也没有说话，两母子静静地站着，看着窗户外面那一轮半圆的明月。
“妈，蔡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良久，成峰打破沉默，开口道，话语里有几分沉重。这两天的事情像过山车一样，所有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怎么去梳理。
“蔡婶……，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我也根本没有那个打算。”母亲叹口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妈。”成峰回过头来，看着灯光下母亲额边的缕缕白发，心里有点发酸，语音也有点颤颤的，“爸爸刚去世，我，我是说爸爸刚去世一年，我又刚刚才知道，我，我怎么……？”
“妈没有那个打算，峰儿，妈明白的，你别说了，妈真没有那个打算，你别听他们的，啊！”母亲用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转过眼睛，成峰分明看到母亲眼里闪过一丝酸楚。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他不是不同意母亲再找个好的对象，只是，只是父亲刚去世才一年，这，是不是太快了点？这让村里的人怎么去想呢？想着日后村里有些人的闲言碎语还有那有点戏虐的眼神，成峰感觉有点头大。而且，德旺叔是他从小叫到大的叔，跟父亲的关系又像兄弟一样，如果以后母亲真的和德旺叔走到一起，那这关系似乎感到有点怪怪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去开口，一时间，百感交集。
看着成峰呆呆发愣的样子，母亲叹口气，说道，“好啦，峰儿，没有的事，别去想那么多了，冲了凉早点休息吧。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在家里可以待多久啊？”
“两个星期吧，过了建军节就要回部队了。”
“哦哦，那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冲凉去吧！”母亲催促一声，回里屋去了。
成峰把客厅的电视打开，本来喝了酒，再加上这两天的冲击，心里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成峰就起来了，在村里的小路上小跑了一会后，山的那边太阳也出来了。山村夏日的清晨还是有几分凉爽，呼吸着那清爽的晨风，出了一身汗后，昨日的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也变得舒坦了起来。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吃着母亲亲手煮的瘦肉粥跟包子，成峰不知道那味道有多香。
想起昨天母亲的事，成峰想，今天要去找下姐姐问问情况。毕竟，他离家太久了，不能一味地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还是听听姐姐的意见好点。
05.
姐姐就嫁在邻村，离娘家不远，骑个小电驴不用二十分钟就到了。
听到弟弟的来意，姐姐成英停下手里的活计，低头思索了一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阿峰，你自己觉得德旺叔这个人怎么样？”
“德旺叔这个人？”成峰有点晕乎，他怎么样？当然是挺好啊！从小到大对他们两姐弟都很疼爱，不然父亲也不会跟他走得那么近。况且，他跟父亲还是发小，听说两人也曾一起去参加过征兵，只是德旺叔身材矮了点，被刷了下来。父亲转业回到村里后，两人又先后成了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跟孩子。后来两人又一起入选了村委领导，一起努力为村上的建设尽心尽力。可以说几十年来，两人的关系无论是公事还是私底下都是很铁的。
可是，就是因为这份很铁的兄弟关系才让成峰心里有个难以逾越的心结。
“我知道德旺叔人挺不错，又有才华，家庭条件也好，对我们也很照顾，可，可我心里就是有个坎迈不过去，总感觉怪怪的。姐，如果妈真的和德叔走到一起，到时候村里人会怎么说啊？”成峰嘟嘟囔囔地说道，在姐面前，他可以肆意妄为地做个孩子。
“唉！你这小子啊！”姐姐又叹口气，“德旺叔跟母亲的事，其实也是老爸的意思。你不知道，老爸在去世之前，就把家里的一切托付给了德叔。”
“什么？”这下轮到成峰瞪着两眼不敢相信了，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又转不过弯来了。
“你去了部队两年，老爸为家里也为村上辛苦操劳，不管家里的事情还是公家的事有时也会跟德叔一起商量。爸出事以后，是德叔送他去的医院，在医院跑上跑下也亏了德叔。经过一夜的抢救后，爸爸应该也知道自己怕不行了，临走时就把照顾母亲的事托付给了德叔。开始德叔自然是死活都不同意的，后来在父亲的极力要求下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但也只是答应帮忙照顾或是帮忙干点重点的农活。只是，你远在部队，我也不在母亲身边，你想，母亲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怎么过日子？”
成峰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姐姐的话语。
“老爸的后事是德叔帮忙一手操办的，老爸走后家里的一切重活也是德叔帮忙做完的，我和你姐夫也只是偶尔过去帮一下忙。至于让母亲跟德叔在一起，后来也是我的主意，当然应该也是老爸生前的意思。德婶走了好多年了，德叔也一直没有再娶，在村里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言语，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如果能跟母亲走到一起又有何不可呢？当然，村子里会有某些人不好听的闲言闲语，只是，过日子是我们自己的事，只要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地方，那些爱说闲话的就让她们去说去，我们又何必去在乎这个那个的闲言碎语？我觉得，只要妈妈的晚年过得幸福开心就好。”
成英一口气说完，静静地看着弟弟。成峰的顾虑，她也有过，也为此纠结过，如果后来不是看到母亲跟德叔两个人有那么一点意思了，她也不会做如此打算。
“那……，姐，你是完全同意妈妈跟德叔在一起的了？”成峰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如果他们能走到一起的话，我完全没意见，你跟爸爸都是军人，我们也是军人家属，就像蔡婶说的也算是军民鱼水情吧。只是，就是怕妈妈跟德叔还有太多的顾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那估计问题就不大了，这中间，你的意见是最关键的一票。毕竟，以后家里的事还是你说了算。”
成峰听后，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心里面那个纠结的念头也有了点点动摇。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要自己无愧于心，我们又何必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转过头，看着家乡夏日的清晨，成峰突然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好重。
接下来几天，母亲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德旺叔也没有来家里。农村七月，农活也还是挺忙的，玉米，花生，豆子都到了收割的季节。每日里，成峰帮着母亲一趟一趟地挑着那些农产品回家。幸好，在部队里锻炼出来的小伙子，这点农活还难不住他。只是，看着母亲吃力的样子，成峰心里涌出阵阵心疼，母亲老了，父亲的离世也给了她比较大的打击，现在，还要让她的晚年承受太多的磨难吗？
成峰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在母亲跟德叔的事情里，他考虑最多的一直都是自己的面子，又何曾从母亲的角度来想过这件事？想着，心里涌出一种深深的惭愧。
德叔，德叔，过两天还是去找找他吧！成峰想。
06.
再次看到德叔，是第五天下午傍晚时分。坐在桥头那块石凳上，天边的夕阳斜斜地照在德叔那满是风霜的脸上，一张脸就显得红扑扑的，也让五十多岁的德旺叔突然变得有点害羞了起来，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扭扭捏捏的，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干脆掏出一支烟，颤巍巍地用火机点燃，吧嗒抽上两口，长长地吐出一个个烟圈后，那神情才慢慢平稳了下来。又东拉西扯地这里问一句成峰吃饭了没？那里问一句成峰啥时候回部队？又再问一句回来感觉家乡的变化怎么样，全是些废话来着。
这个老小子，平常不是能说会道的吗？今天怎么这么怂了？当支书的威风哪里去了？成峰瞄了一眼德叔那不自然的样子，心里暗暗笑了起来。
“德叔，我过了建军节就要回部队了，我妈一个人在家也怪可怜的，我想……”，停了会，成峰斜眼瞄了一下德叔的反应，看德叔虽没有正眼看他，却是竖着耳朵在那里等着听下文。“我想让她去跟我姐住，彼此也有个照应。”
“啊？去你姐那里住干嘛呢？家里的东西不要啦？家里的田土不做啦？再说了，家里一直不住人的话房子空久了也不好的，不要去，不要去。”德旺叔一听，扭头看着成峰，立马提出反对，一叠连声道。
“可我妈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屋子也寂寞啊！家里的农活这么重，她一个老人家也做不了，干脆不做了，跟着我姐去住，也轻松一点，大家也有个照应，我在部队也放心一些。”看着德旺叔有点紧张的样子，成峰心里有点底了，暗暗道，这老小子，还那么难为情了，气死我了，难不成要自己开门见山地说啊？
“可你姐家还有她公公婆婆，去住一天两天或是个把星期是可以的，如果是长期住的话就不好了，到时候再弄出点什么矛盾来多不好！人家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待在家里多好啊！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德叔停了一下，看着成峰，又一再强调地说道，“跟亲家母住一起真的很容易产生矛盾的。”
“这个也是，可地里的那些农活她干不好啊！”成峰皱了皱眉，看着远处的夕阳和夕阳下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炊烟里几只晚归的鸟儿，满脸无奈地说道。
“那些农活我可以帮忙啊！”德叔脱口而出，说完又感觉说得太快了，嘿嘿一笑，解释道，“反正我家里的事情少，儿子女儿又在外地，平常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妈干点活，运动运动也是好的。”
看着德叔极不自然的样子，成峰叹口气，正色道，“德叔，听我姐说，我老爸临走之前曾托付你帮忙照顾我妈，是不是？”
“嗯嗯，你爸他，他是——是有说过的……”德旺叔别过脸去，嘴里嘟囔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想怎么照顾呢？我不在家，让我妈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我们也不放心。”
“我可以帮她干活，重功夫不会让她累着的。”德叔顾左右而言他。
成峰叹口气，这老小子，气死我了，看来今天的事应该讲不好了。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最后成峰说道，“还是让我妈去跟我姐住吧，自己的亲女儿都不能靠的话又还能靠谁呢？”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阿峰。如果我说我来照顾你妈，你们会同意吗？”德叔在背后喊住成峰。
成峰站住，回过头看着德叔，因为有点激动德叔的脸上有轻微的颤抖。成峰不禁笑了，“我们没时间陪老妈，只要她的晚年过得幸福开心，我们做儿女的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真的？”德叔兴奋地笑了起来，一叠连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的事情有希望了。其实，你妈妈最怕的就是你不同意，所以我们都不敢说。”
看着德叔那股兴奋劲，成峰也笑了起来，说道，“只要我妈愿意，我跟我姐都没意见。不过，如果我妈妈的晚年过得不幸福，那我也不会客气的。”
“嘿嘿，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看着成峰，德叔嘿嘿地笑了起来。
看到德叔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不知咋的，成峰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伤感，人世间的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以为，他们一家四口可以一直恩恩爱爱地乐享天伦，相扶相依，可命运常常会跟你开一个大大的玩笑。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明天是个怎样的情景，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一步一步地好好走下去。
07.
一个星期眨眼过去，建军节过后，成峰的假期已完，也要准备回部队了。
背上行李慢慢走出家门，望着眼前的小山村，心里还是涌出一种不舍。小山村留给他太多的回忆了，童年，少年，青年，成长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母亲慢慢地走在后面，一脸的不舍，眼睛红红的，昨晚应该偷偷哭过。清风吹来，头上的几缕白发丝丝飞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地扎眼。
德旺叔也来了，慢慢地陪在母亲身边，习惯性的两手背在身后，静静地在思索着什么。
姐姐姐夫还有两个小外甥也过来了，一行人都默默无语。只有两个小外甥不黯离别苦，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在讨论着什么，倒也冲淡了一点那离别的愁绪，气氛也稍微显得活跃了起来。
路边有乡邻走过，笑着打声招呼，“阿峰回部队了啊？”
成峰也笑着回应了一句，又逗了逗两个小外甥，跟母亲说东拉西扯地交待了几句。
关于母亲跟德叔的事，自上次跟德叔谈了以后，成峰本来想在自己回部队之前把事情给低调办了的，可母亲跟德叔都不同意，一个劲地说要再等一到两年。毕竟，父亲刚去世不久，在村里也是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成峰两姐弟听着也只好作罢。不过，看着德叔对母亲的照顾那么用心，成峰也放心了。
车来了，成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眼前的众亲人，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妈，德叔，姐，姐夫，我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啊？别太累着了，再见哈！”
“再见！在部队照顾好自己。”姐姐说。
“阿峰，好好表现哈，你是我们村里的骄傲。”德叔笑道。
“峰子，加油！”姐夫笑道，伸出大拇指。
“峰儿……”母亲话还没说，眼泪就已经流出来了。
“妈！”成峰跟母亲拥抱了一下，强忍着泪水转身上了车，再多的话语也不敢说了，怕控制不住那离别的伤感。
车子启动，窗外的青山稻田纷纷往后面退去，转头看着越来越远的亲人们，靠在坐背，成峰的两行热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2023.0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