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人物诸相

2021.5.13-5.16 读完《白鹿原》

这两三天啥事没干，就读了《白鹿原》，终于读完啦！电影看过忘记了，没有演员的脸在眼前晃去读一本书，真是幸事啊！有无尽的想象，无穷空间。就像鹿兆海留给我的是一张年轻朝气蓬勃的表情，戴着军帽，是水润的蓝色；白嘉轩在我心里就是一根挺直腰杆，是一片厚实的土色。没有脸，但是有颜色，有象征物。就像我想象不出田小娥该有多美，鹿家标志性的深眼窝长睫毛，一片白雪中一头白鹿闪过，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知道的。

鹿兆海太好了，把我给读哭了。对白灵一次一次说着“我此生只娶你”，定情的一枚铜钱，觉得带上战场会脏了它；大哥鹿兆鹏和心爱的女人结为了夫妻，却还要冒着国共两党不合的风险护送白灵出去，他重兄弟情，也忍得下委屈；战前，他冲到朱先生家，是为了求得先生的字画，他有风骨；他答应带给朱先生杀死敌寇的一缕头发，最后却整整齐齐地封在盒子里有43扎，他衷心卫国。朱先生说不要用嘴，会脏了它。幸好朱先生懂他，懂他的情，懂他的义。他也懂朱先生，所以临走前只来找朱先生。这份惺惺相惜最动人。只是最后找上门来的媳妇儿，终究还是削弱了一点他的神性吧。

朱先生太好了，他就是白鹿！他总是有一双神的眼睛，算得到未来，他说白嘉轩发现的就是白鹿，他说两家的鏊子成三家的啦（国，共，匪），他说改好的人就该原谅，他说将来天下是朱毛的，他对白嘉轩说把长工辞了，把多余的分给穷人（免除了后来白家被定义为“地主”的厄运），他说自己要离开了。他守着中立，不偏不倚，只想把县志修好；他挑媳妇儿就看眼睛，他对夫人说“就是她，八字不合也是他”；他不为名利，不要县长市长来找他要字画，说再也不写，但是黑娃改邪归正来读书，他决然写下一幅字，他说学生各种种类都集齐了，就是还没有一个土匪，他说黑娃是他“最好”的学生。他死后，不要铺张的葬礼，不要人来吊唁，但是自发悼念他的人却绵延了几十里。黑娃挽联：“自信平生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

还记得他伏在朱白氏的膝头，让她找是不是还有黑发。可怜他为这个他无力挽救的世界急白了头。文中几次提到男人对女人说“我想叫你妈”，这里肯定有弗洛伊德所说的“恋母情结”，但这种强弱的调换、对母性的回归、脉脉的相濡以沫的温情仍是很打动人。我觉得这一幕太美了，冲破心理上因为年龄、性别而产生的羞涩别扭，只是遵从内心最本真的渴望，反而显得如此纯粹。

他们说鹿兆鹏和白孝文其实都是在利用黑娃，我好难过。白孝文终究还是变了，从前他就贪色，后来又吸大烟。白孝文升为营长，擒住黑娃，在大拇指的挟持下安排黑娃出狱，事成之后安排了一场辞官戏，把自己摘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他回原上祭拜，非要买回之前卖掉的房子时我就该读懂他的心机的。最后，他一枪打死了对他有恩的张团长，把起义的功劳（鹿兆鹏、黑娃领导）全归到自己身上，造谣是非，出卖了黑娃，终是人性的遗憾。

鹿兆鹏身上始终闪耀着党性，我没读出阴谋，却因为别人解读出的阴谋感到难过。他们说鹿兆鹏鼓动着黑娃闹革命，然后黑娃就放弃了和田小娥的小日子，选择“搅风雪”，从此改写了两人的命运；革命失败后，黑娃当了土匪，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鹿兆鹏又想方设法拉拢他入红军；后来芒儿（土匪大拇指）死了，黑娃归降了保安团，成为了鹿营长，和白孝文一起；黑娃决定重新做人，拜朱先生为师，鹿兆鹏又找到黑娃策动起义，再一次把黑娃卷入风波。我确实很难反驳，从给冰糖那一刻起，鹿兆鹏在黑娃的人生轨迹里就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但我可惜的是，毕竟黑娃最后真的变好了，他读书了，他是朱先生最好的弟子。他大难淘沙：张狂过，为自由恋爱努力过，为中国“搅风雪”过；也幼稚过，让田小娥成为了牺牲品，不懂白嘉轩的腰杆硬，伤害了他大一生的尊严；可是他返璞归真了，读书了，保卫国家了，最后识时务，为俊杰，重情义，相信白孝文是兄弟。可是啊……所以啊，悲剧就是把美撕坏给人看的。

白嘉轩真的很正很硬很醇，令人佩服。他行事光明磊落，铁骨铮铮，被黑娃打弯“尊严”后非是要活出精神头来，去看戏，黑娃被白孝文抓住后还要设法营救；他和鹿子霖斗了一辈子，可是鹿子霖受难了，他也帮；他诚心实意地拿鹿三当兄弟；他喜欢回归田野，在泥土地里找到自己生命的活力；他放任白孝文的堕落，狠下心不管不顾，大局清晰；他为民向天求雨；碑断了，他就要残破的重新组起来提醒世人；田小娥在鹿三身上还魂了，村人祭拜田小娥，白嘉轩只想着斗争，毫不屈服。他有担当，有智慧，有方法，沉得住气，他坚毅地活着，仁厚地活着，踏实地活着。他的价值观是传统的，娶了七房老婆，永远看不起田小娥，不支持白灵闹革命，但这个人我是认的，就像是“仁义白鹿原”的标志，那腰杆真的永远是直的，挺得硬气，就该如此！和鹿子霖这种表面亲和，其实骨头软，没气性的庸俗名利贪色自私之辈是大不一样的。只是，也有两件不算那么磊落的事吧，买下鹿家的慢坡地和让孝义的媳妇与鹿三的儿子兔娃发生关系这不好。能理解，但不认同。白嘉轩这个人物是个复杂体，这种复杂性与泥土味深深地联结在一起，厚实、质朴、宽厚也稍显落后。这种泥土性像是一种母题，让我咀嚼出了寻根文学的滋味但正是这种复杂性让他成为全书中如此重要的存在。

鹿三也是可怜的人。一生忠实正直，可是没容下田小娥，他觉得那是为民除害。然而，没过良心的坎，他觉得自己是有错的。要是他心不亏，也没事儿。可是他太忠厚了，没法谅解。最后疯疯傻傻，令人唏嘘。

田小娥是许多人愿意讨论的话题，可在我这儿，她不是焦点。她开始是自由的象征，美的代名词，有冲破命运的气势（泡枣太荒谬），她跟上了黑娃就心甘情愿地跟。她是个好女人，也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命运弄人。她又不自由，她一个人生存不下去，她美得柔弱，需要男人依靠。她抗拒鹿子霖，被迫委身，又在过程中得到经济、肉体乃至精神上的慰藉，他们同仇敌忾过，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也对鹿子霖有着感谢。她是沉沦，勾引白孝文，哄他吃大烟。然而，最后撕开鹿子霖的真面目，她对白孝文产生了同情，一泡尿撒在鹿子霖脸上出了气，让那个“把尿尿在族长头上”的痴想成了荒诞的讽刺。她坏，但没有坏到底；她向好时烈，堕落时也烈——时而有骨，时而没骨。她想好，可是好不了。没人接纳她，命运捉弄她。她是被抛在时代命运世俗观念浪潮里的弃儿，无法掌控命运。或许她掌控命运的方式，就是在肆无忌惮追求肉欲、昏天黑地吸大烟的那一些我们看不上的瞬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