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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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1.
白花花的日光笼罩下，在景区湖边行走的萌萌感觉自己被紧紧挤在日光和满湖随风晃动的反射光斑中，无力挣扎，如同上锅的龙虾，被热浪蒸熟透了，发红的皮肤汗淋淋的，T恤紧紧贴着后背，眼睛被乱晃的光斑映得酸涩不已。两腿酸涩沉重的萌萌一点也不想走了，想着如果是一个人，坚决不会来绕这个大约有四五个足球场大的湖泊。
可是萌萌身边有人，爱好摄影的老公明庆正在不停地对着他意中美景咔咔着。
萌萌竭力忍着，不想让明庆察觉自己的烦躁，毕竟难得婚后十年第一次可以不带孩子夫妻俩人畅游一周。萌萌不想让男人觉得自己沉迷家事乏味无趣，一路尽可能拿出十二分热情来呼应明庆游玩的兴致。
“老公，那里有两只松鼠诶，你看那只腮帮鼓鼓的……”
“那我赶紧拍一张！”
“老公，看湖心有白鹭！哎呀，飞了飞了！”
“……”
三十八岁的萌萌东看西瞅，长一句短一句吁叹着自然的神奇，犹如十八岁热恋中喜欢大惊小怪的女孩子。
“老公，那边有个九层塔，很宏伟的样子，咱去看看，没准能发现啥新鲜好玩的！”
明庆一边对焦一边回应，“好呀，稍等！”
“好嘞！走喽！瞧瞧去！”
看着老婆今天玩性很大的样子，明庆甚是高兴，这次特意乘着暑假把儿子打发回老岳父家，陪着老婆来这里玩，就是想让她放松放松，别总惦着他和儿子的喜怒哀乐。
九层塔是那种传统木塔，除了塔基看来是由数块巨大的岩石构成之外，其余皆为用木材古法建构，虽有修复重漆的气味时不时混在炙热的空气中飘来，让距离九层塔尚有五米多的萌萌和明庆有些不快，但俩人即使是外行，也能感觉到古塔历史悠悠，内里必有古建筑的讲究之处。
“没准里面有各种机关，塔底有神秘宝藏！”看到紧挨塔身有一个应该是油漆翻新不久的墨绿色三人长椅，萌萌急不可待赴向古塔。萌萌知道，明庆肯定又会去塔身一楼寻找古迹说明了解古迹历史并且拍照，正好可以让自己偷得片刻歇脚机会。
“果然值得一看！宋代古塔！还有地下一层藏着高僧舍利子！”明庆回来看见坐着的萌萌无意中轻跺着脚，“脚麻了吧？歇一歇再转。”
“你累不？不累就接着转，我没事！”萌萌仰头温柔地看向明庆。
明庆摁住意欲起身的萌萌，“我累了，歇会，那有个小窗口卖水，我买瓶过来！”
“哎，这个女人何苦憋着自个呢！”明庆有些苦恼，萌萌向来百依百顺，让明庆总觉得自己三十以后一切平庸，前途暗淡，愧对萌萌。
明庆总感觉是自己的无能让老婆才特别在意儿子的成绩和未来。
2.
进了古塔一楼，“凉快！凉快！”萌萌和明庆不约而同惊叹。
古塔内外气温差异之大，令俩人站定四下寻觅，并不见任何制冷设备，不由得都惊叹起古人建筑之玄妙，更添几分探寻古迹的兴奋。
俩人先沿着塔里的靠墙旋转式的木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在略有些幽暗的自然光中牵着手进入地下一层，萌萌握着明庆的指尖，“有多久没这样亲昵地手拉着手了呢？”“一年？两年？……”
“小心！崴着了吗？”明庆一把抓紧走神脚滑的萌萌。
“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萌萌暗想是不是自己平常稳稳当当，才让明庆没机会呵护自己？
“啊，是有点不舒服。”萌萌弯腰摸摸自己脚踝，“按着有些疼，可别肿了啊！到景区门口还远着呢！”
“没啥，走不了就背你吧！”
“能走，能走，你扶着我就行！”
地下一层中间陈列着个大大的玻璃柜，玻璃柜上方吊着这一个忽明忽暗的LED灯，映照着玻璃柜里小小的锦缎盒，萌萌和明庆看看盒子里明黄缎缎上那状如黄豆的舍利子甚感索然无味。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瘦瘦小小的年轻僧人此时开口说话了：“楼顶有我们特意请来的大法师正在讲经，两位可以上去体验一下，可以抽签请大法师解惑。”
“我们上去看看吧！”明庆感觉文科出身的萌萌肯定心动，扶着萌萌一步一步顺着旋转木梯走向顶层。
木梯狭窄，寻常俩人无法并行，好在萌萌和明庆都很清瘦，并行刚刚好，萌萌享受着明庆搀扶带来的轻快感，竟然忘了刚才湖边双腿的困顿不堪，暗中期望楼梯长一点，再长一点。
虽然古塔各层窗户向外敞着，但因古塔周边都是粗壮的木棉花树，浓荫遮蔽，再兼微风拂动，树枝晃动，各层旋转木梯忽明忽暗，俩人的影子也随着走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有些飘忽不定。
“我俩老了，影子还能这样缠在一起吗？”萌萌看着影子心里暗暗问着自己，又暗暗在内心深处长叹一声。
喜欢阅读小说的萌萌读过很多痴女怨男的故事，觉得自己好像被那些小说中的痴女附身，挣脱不得，一步步在生活里复刻了小说里痴女的生活境地。
最近几年明庆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好似裹了一层厚厚的茧。萌萌看不清明庆的喜怒哀乐，感觉自己走在河中一层冰上，不知道冰有多薄，也不知道冰什么时候裂开。
3.
“欢迎光临！”
塔顶房间入口候着的僧人熟练地完成了一系列欢迎仪式，并领引着进入塔顶的游客一一坐在房间中间摆放的四排矮墩墩长垫子上。
萌萌俩人在第三排靠右一侧坐定后，都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如同一个小型会议室，萌萌等人面对的房间正北墙面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前方地上摆放着一个盖着明黄色锦缎的长条小桌，小桌后盘腿端坐在垫子上的是一位穿着锈红色僧袍的壮硕的中年僧人，应该就是地下一层僧人所言的大法师了。
这位大法师正闭目沉思，脸盘模样很有几分像常见的罗汉塑像，鼻头肥硕，嘴唇厚重，两耳耳垂宽大。
虽然大法师此刻仍闭着眼睛，萌萌感觉他一睁眼向他们看过来，一定犀利无比。
房间东西两侧各摆着一个大约高度为一米五、长为一米、宽为十公分的木质雕花烛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列正在燃烧着的红烛，每个红烛大约有五公分粗。烛光微微随风晃动，房间里的光线明暗随之起伏不定。烛台边各站着一位青年僧人时不时照料着这些红烛。
萌萌和明庆进来的时候，第一排坐着两个看似母女的游客，其他三排都尚无人入座，便特意按照平常习惯选择比较靠后的一排坐定。在两人随意观察屋内情形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又进来一些游客，有的像是热恋的情侣，有的似乎和萌萌和明庆一样是普通夫妻，还有的萌萌猜不透他们身份和相互关系。
大约坐定二十多人，似乎满座。
“嗡……，嗡……”
传来两声一长一短的钟声。
木几后闭目沉思的大法师缓缓睁开眼睛，缓缓地从东到西扫视了一下在座的游客。
“呃，呃呃！”
大法师清清嗓子，两手轻轻打开木几上厚厚的纸策开始嘴里发出声响来，这声音似乎发自他的腹腔，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萌萌听得迷迷糊糊正有些困倦，听到大法师声音嘎然而止，又听得左后方一女孩子低低训斥的声音“别动了！”
萌萌遂扭头一看，紧挨着女孩子坐的男孩子正脸红耳赤摸着自己头发掩饰尴尬。
萌萌觉得好笑，回过头来，正迎上这大法师射过来的威严目光，直直的，无可回避。一阵寒意袭过脊背，萌萌忙挺直了脊背坐正了继续听讲，不敢造次。
大法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讲经。
萌萌彻底沉陷在讲经声中，毫无杂念，似懂非懂，忘了时光流逝。
4.
那个大法师什么意思？
明庆看到大法师射向萌萌的眼光，感觉异样，又觉自己可能小题大做，和萌萌越来越像了，动不动就围绕芝麻大琐事多愁善感。也许真的是所谓近朱者着赤，近墨者黑吧。
明庆觉得坐着无聊，索性任由自己随意捋捋最近有些杂乱的生活。
明庆本只是质检科的小科长而已，在利润至上的社会里，明庆在公司里显然算是个多余的人。
上上月，公司在销售中发现一款产品存在明显质量问题，原本明争暗斗矛盾积累多年的两位副总裁，现在都和此事脱不开干系，面对董事会的追责，几乎同时开始向透明的小质检科长明庆恩威并施，希望明庆服从大局，能指证是对方决策失误。
明庆本来习惯了在公司当普通吃瓜观众，这下瓜突然砸到他头上来，两股力量都明里暗里使着狠劲，让明庆突然就成为全公司上下千余人围观的“瓜”。
明庆一直在想，两位副总的大局是什么？
好在董事会需要仲裁的事情很多，或者说董事会里派别原因，调查屡屡推迟，并无人找到明庆头上来核对。
但明庆知道，终究躲不过去，两位副总裁矛盾已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选哪个局，棋局终了，明庆自己都不过是一枚废子而已。
明庆看着正面那面大大的镜子，就好像穿过镜子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啪！”那个装模作样的大法师终于合上经册停止了讲经。
明庆思绪中“局”也随着这“啪”声落到了眼前，明庆忽然警醒，眼下又是一场局。
这个局中，身边的萌萌这个单纯的女人成为了这些僧人青睐的猎物。
那就等着看吧。
明庆看着身边这个和自己共度了十年夫妻生活的女人，不由得心生怜悯，伸出右手去紧紧握住萌萌乖乖垂着的左手。
萌萌转头两眼紧盯着明庆，眼神里浮现着这些年磨没了的深情，炙热得让明庆血液热了起来。
5.
“来来来，各位可以抽签了，可以免费解签一次！”
讲经刚完毕，进来两个体壮的青年僧人各端着两个插满签条的签筒请四排游客抽签。
萌萌虔诚地看着签筒，屏住气息，抽出一签。
还未曾细看，递上签筒的和尚抢先一瞥签条，作出惊骇之状，“这位施主，这签晦气太重，您今年要遭遇严重厄运，请您稍等，我们大法师有法破解！”
萌萌怔住，慌乱看向明庆。
“没事，我们走吧！不用等了！厄运就厄运了，我来抗！”明庆镇定地搂住萌萌的肩膀。
“哎，哎，这位施主，只需三千元请一个长明烛，由我们大法师全年加持护佑，就全部解决了！”
持签筒的僧人话音刚落，又围上来三个僧人，那些游客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
方才讲经的大法师又坐了下来，高声念着经文，语音密密匝匝，一句比一句语速加快，酷似西方魔鬼大片中那念咒场景。
萌萌惊慌中忽然一激灵，脑海中映出影片邪恶势力最后挣扎的场景，忽然明了。
“对不起，是命躲不过，我们自己认了，不用劳驾各位了！抱歉！”
萌萌平稳坚定地说完，勇敢地看着围住他俩的四个年青僧人。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明庆的手机响起彩铃声，“王总，您好，您请讲……嗯，知道了，这个事我觉得该咋样就咋样吧，这个事情让董事会来查吧，我如实反映。所谓大局，就从整个公司发展来说吧！……嗯，我知道后果。我懂！”
萌萌惊讶地看向明庆，“还真的有坏事发生，怎么了？”
“没事，公司王总和张总掐起来了，想把我拉扯进去，别怕！正好我也不想干这个小破科长，我已经答应李校长邀请去刑警学校教书！”
四个僧人听闻，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精瘦的明庆，又纷纷看向大法师。
“走吧！”
大法师面无表情，双手合十，两眼微闭。
四位僧人让出道来，目送萌萌和明庆俩人相依而去。
6.
“啊，刚才吓到我了！”
“我也是，担心打起来，我两真的就完了！”
萌萌与明庆在景区门口坐上旅游大巴后方才定下心来。
“你真的要去武警学校？”萌萌拧拧明庆的耳朵。
“哈哈，你猜呗！”
“我不信！”“就你这身板？鬼才信嘞！”
“肯定不是啊，就算我身材硬朗，也不是想去就能去啊！”
“那你怎么办？”萌萌刚说出口，又急急接着，“不管了，反正你对我好就行！咱走一步是一步！天饿不死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