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朝思暮想,然后转身去流浪
许久不曾和阿涛联系,现在的他已经发福,宽宽的脸庞微胖的身躯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尽管他搂着我的肩膀口口声声地说着兄弟,我望着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承受着他肩膀巨大的压力,感觉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分离,我们各站在自己的那一边,距离愈来愈远了。
阿涛是我的发小,从穿开裆裤开始我们就形影不离,整个童年,我们在一起打过弹珠,钓过鱼,下河摸过鱼,一起逃课被骂,一起打架被打,所有能在一起玩的事情,我们全干了。
长期以来因陪伴换来的友谊,让我们觉得彼此像自己的亲兄弟,所以当高年级的黑大哥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时,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我抱着他双腿,阿涛拽着他胳膊,我们的身躯忍受他小弟们的毒打,却依然死死不肯放手。最后被老师拉开后,我和阿涛坐在学校院墙旁的白杨树下,看着对方被撕扯得都是窟窿的衣服,内心充满了愤怒,同时又有一股意想不到的畅快。
阿涛的父亲是个木匠,看见阿涛衣服破烂不堪地狼狈回来,拿起手中的刨子就往他屁股上拍。我赶紧上前解释,告诉他的父亲说是在回来的路上被狗咬了,这才使得他放下刨子,然后他又把阿涛拉到面前,语重心长地教导。
“涛涛,你要知道,你没有妈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和邻村的小智一样,考上大学,别像我一样天天干辛苦活。”
说完,他父亲转过身,携着佝偻的背影继续做木匠活,与此同时我看见阿涛的小手攥得紧紧的,周围的树叶被风刮得不知所措,发出刺耳的声响。许久之后,阿涛把我拉到房子后面,眼泪汪汪地对我说:
“我要考大学,我不要做木匠。”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但是每次放学回来,见阿涛搬出桌椅写字读书,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难以去到的美好的地方。在阿涛的带动下,我心中隐隐约约也有那样一个念头,它像是一束光,吸引着我们向前行驶。
几年后,我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那是整个县里最好的高中,号称XX县第一学府,在别人眼里,凡是在那里读书的高中生,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是可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
阿涛学理我学文,我们的教室分隔在两栋,但每中午下课我们都会约好一起吃饭,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我们每顿只买最便宜的馒头和米饭,选择既便宜又能够下饭的咸菜,然后再喝上两大碗免费的汤水。离开食堂的那一刻,阿涛往左我往右,各自回自己的班级继续学习。
那个时候,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上一所好的高中并且能考上一所大学,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不仅为大人长了颜面,也是意味着自己将来再也不用愁吃穿。许多个夜晚回寝室路上,我们都共同憧憬着上大学的日子,就像是夜幕里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散发着迷人的亮光,让人心潮澎湃。
所以,我们一直很努力,高中学习压力很大,阿涛虽然一直是班里前几名,但他依然很勤奋,每天起得很早睡得很晚,兢兢业业不眠不休地追寻着早已埋藏在心底的幼时梦想。
我看着阿涛疲倦不堪的眼神,经常劝他:
“阿涛,别那么累,该休息就休息,养足了精神再继续学习。”
而他总是笑笑说没事,他说得云淡风轻,却给我一种很沉重的感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加油。
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病倒了,等着他回家照顾,学习和尽孝不可兼得。只怪那时候,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孩子,站在世界的尽头,任凭狂风暴雨的吹打,也无力还手直至被岁月的洪流带走。
阿涛选择了退学,那天他收拾好了行李,我不知道如何给予他有用的安慰,抱了抱他的肩膀,我第一次听见了他哭泣的声音,轻微而又十分有力,直刺人心。良久,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咬紧嘴唇缓缓地对我说:“兄弟,加油。”
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因为它承载着两个人梦。
高考结束后,我再也联系不上阿涛,我只听说在他父亲离世后,他只身一人出门打拼,辗转到很多地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很久以后,我终于大学毕业在A城找了一份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固定生活。直到有一天,和老家的一位熟人聊天,对方忽然提到阿涛,并带有十分羡慕的口吻说他也在这个城市,并且早已开了公司赚了不少钱,我再也听不进去。忽然想起那些年和阿涛形影不离的日子,以及年少时那个一起读大学的梦,不禁悲伤而唏嘘不已,同时又为他现在的生活感到欣慰。
毕竟,曾有一个梦,让我们朝思暮想,不遗余力地去摸索追逐,不料世事无常,总有一个人先转身离开,人来人往,我们各自踏上未知的旅途去流浪。
文 | 浅之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