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绵雨1
已是入了黄梅时节,雾气氤氲的扬州城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冷清。浮岚飘渺,像极了阆苑瑶台。
叶长亭行走在泥泞的阡陌小路上,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
雨水顺着他的头顶一直滑落到下巴,滴到湿透了的衣襟上,接连不断地又有很多新的雨滴滴上去。
叶长亭正了正身后负剑,此次出行,并未处理家族事宜,藏剑山庄剑隐江湖多年,而如今大唐盛世将倾,藏剑山庄不得不复出江湖。
然而,他大概是家族里最不成器的一个。半吊子的武功暂且不说了,就算是铸剑的看家本事也一知半解的。家中的各元老也拿他没辙,说白了——烂泥扶不上墙。
叶长亭过了十五年阔绰的少爷日子,却唯独这次,他身后没有了庞大山庄的庇护,只身来到扬州。
偌大的扬州城,正处于梅雨季节,因此平日里那样热闹,叶长亭见一家酒肆还在开张,便快步跑进去。之后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只见店家热情地笑脸相迎
“这位郎君,想要点什么,小店应有尽有啊”
叶长亭从小一直待在藏剑山庄,没怎么在市里吃过些什么东西。如果要去,那去的也是阔绰气派的大酒馆,这种小店他是头一次来,一时有一些无所适从。
“那个……博士……来……来壶烧酒吧”毕竟走了那么久,来壶烧酒暖暖身子,恢复下元气。
“小郎君要的是什么酒,小店特色宜城九酝,味道好得很,郎君可愿尝尝?”
“啊……也……也好”叶长亭赶了两天的路,身上塞的吃的早就在出庄的头一个上午就吃完了,再加上连续的阴雨天气,叶长亭饿得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博士……有没有什么吃的啊”叶长亭有气无力地冲着店家说,头发又湿又乱,脸上还溅染着污泥,要不是穿着这身金灿灿的家服,还真看不出来这竟然是一个藏剑叶家的纨绔少爷。
“郎君您听好了,我们小店的饭菜……”
店家滔滔不绝地为叶长亭报菜名,而长亭却无心在意这些,随便点了一个菜。
门外仍旧下着绵绵细雨,暮色渐掩城郭,叶长亭卸下身后背的重剑,眉头紧锁,神情带有几分凝重,望了窗外良久,道:
“七秀吗…………”
酒足饭饱之后,叶长亭向东厢房走去,拐角东边的尽头,那是店家为叶长亭准备的一间客房。叶长亭走过长长的回廊,而后在门口驻足了一小会,“就暂且受一晚上罪吧”
随后推门而入。
刚转过身把门关好,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砰!”地一声,一杆长枪就抵在门上,把门戳了个好大的窟窿。
而那枪的锋刃,就和叶长亭的脑袋差了半个手指头的距离。
叶长亭此时背对着屋子,他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可怜的门和余光里完全无法对焦的寒光。顿时吓得不敢呼吸,隐约感觉到有个站在他身后
“为何擅自而入!”
听声音像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叶长亭想必定是手握流星锤,脸上横道疤的那种绿林壮汉,于是更紧张更不敢动了
“我……我……”
“我什么我!老实回答,不然别想出去!”一边说着一边把长枪抵在叶长亭的下颚,吓得叶长亭锁紧脖子,死死地用手扒着门框。
“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
那男子把叶长亭的脑袋摁到门框上,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叶长亭一番,便把长枪收回,道:“藏剑的?你叫什么?”
叶长亭的脑门被门框抵地生疼,这男人真是好大的手劲儿啊!生怕再摁下去头骨都要碎了不成!
“我……我叫……啊喂!轻点!叶……叶长亭”
“叶长亭?没听说过。”
“那你先把我放开!”
“好吧”
那男人放开了叶长亭的脑袋,他顿时感觉头像被大钟敲过了一样,又疼又晕,甚至还有点泛金星。
“这男的是要把我…………”叶长亭愣住了。
他转过身,刚才那个把他抵到门上的不是什么彪形大汉。
好一个标致的军爷!
玄衣银甲,外披一件朱砂火鼠裘,叶长亭记得,一年前藏剑山庄举办名剑大会,其中从长安来参会的一群人,穿的就是这身打扮——天策军的特殊标志“曜武服”。那把差点要了他命的长枪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兵器,“炎枪重黎!”
叶长亭心想这可惹到麻烦了,任他家族显赫也绝不敢叫嚣官府的人。若以前遇到这种事,要么把家族身份在人前一摆“我是藏剑的二少爷,世家子弟,谁敢拿我怎么样!”实在不然,叫山庄的同门过来打一架——让那些野路的小耗子明白世家为何为世家。
可这次偏偏遇上了一个无论是权还是钱对于他来说,都只强不弱的人。
“……”
“……”
“干嘛不说话了。”
那天策将军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叶长亭把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挠着手背,眼神飘来飘去不知要定在哪,毕竟对面站着的可是单骑飒踏斩千军的天策。
“叶某无意打扰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说罢,便欲转身离去,这种地方,他可一点都不想多待。
“慢着!”
“嗯?”
叶长亭开门开了一半突然被他这么一喝,身子跟定住了一样,只有头渐渐地向后转,却也不敢直视那个天策。
“藏剑的人为何来扬州?”
叶长亭表面看似雷打不动,实际上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他大哥告诉过他很多次:一个世家门派不能输的就是气场。明知打不过对方,但也要摆出一副“小爷我不怕你”的样子。
这一点就和柳家霸刀山庄不同,叶家认为霸刀那“不战死不罢休”的北狄蛮气实在是可笑。
所以这南北两大世家也是各看不爽。
“来找人。”
那军爷听了之后露出了几分惊喜的神色,却又转瞬即逝。
“找的可是什么人?”
“不方便告诉将军。”
军爷点了点头,思索了半响
“走吧。”
叶长亭在内心长舒一口气,刚要打开门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忽然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变近,一个男童大力把门踹开:“李将军!李将军!”
叶长亭捂着被门撞红的额头,内心不由得感叹:“天策府的人怎么劲都那么大啊!”
又摸了摸头上凸起的一个大包:“完了完了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