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纪晓岚等明清文人,八股文、文字狱下的苦闷放纵和幽默感
明清两代是一个幽默不起来的年代。
明清之际的文人,身上套着一副镣铐,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常处在一种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状态之中。
“镣铐”就是八股文模式的科举。这种制度导致士子除了应付考试的东西,不读其他书籍,弄得颠三倒四,稀里糊涂。
清人徐灵胎有一支“道情”散曲,专门描绘读书人热中功名的情景:
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利剑”则是文字狱。谈起明清的文字狱,中国的文人会不寒而栗。
吕留良案、戴名世案、明史案连接不断,被株连的少则几十人、上百人,多至几万人。知识分子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大多不敢多言,甚至也不敢怒,埋头功名。功成名就后,或明哲保身,或随波逐流,或钻入故纸堆搞考据做学问,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
牛在重压之下连喘气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幽默?
不过,世事偏偏就这么好笑。
无论统治多么严密,缝隙总是有的,聪明达观的人总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手足戴了镣铐照样可以跳舞,头上悬着利剑仍然可以谈笑,在巨大的压力下,为了调节神经,人们照样可以制造一点幽默,只不过是更加黑色的幽默罢了。
明朝文人之中,以放浪形骸而闻名于史的,莫过于唐伯虎和祝枝山了。
这两个人物大家肯定倍感亲切,因为他们在民间传说中太有名了。我也就不多介绍,这里只作一点补充,让大家看看他们是如何与封建礼教唱反调的。
像唐伯虎,自号“六如居士”,盖谓人生如幻、梦、泡、影、露、电,可见其游戏人间的情怀。
当时宁王朱宸濠想网罗人才,以重金把唐伯虎请了过去,待遇十分的好,住了半年。唐伯虎”见其所为多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处。宁王差人来馈物,则裸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讥诃使者”,结果朱没有办法,把他遣归。
无独有偶,祝枝山也经常做这种“裸形箕踞”的举动。
有记载说:
祝枝山尝夏日饮,大醉,裸体纵笔挥毫,适当唐六如来访,枝山了了为顾。
六如戏曰:“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枝山答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相与大笑。
清人里幽默的文人介绍两个,一个是七品芝麻官郑板桥,一个是大学士纪昀。
郑板桥,扬州一怪。放着响当当的县太爷不做,偏要“扯碎状元袍,脱却乌纱帽”,成为“落拓扬州一敝裘”,“从此江南一梗顽”,凭他的书画谋生。而且,他的书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的标价是这么写的:
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不如白银为妙。盖公之所送,未必即弟之所好也。若送现银则中心喜悦,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犹恐赖帐。年老神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也。
又诗云:画竹多于卖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春风过耳边。
郑板桥进士出身,混迹官场,洞悉底里,所以他对官场中人趋炎附势、欺上压下的一套十分反感,所以他一有机会便要揶揄这种人。《古今笔记精华录》里记载:
……高宗宾天之年,郡侯某偶集绅缭殇其地,泊舟处,先生所坐埠也,舟人上下由之而先生不去。从者呵之,先生怒。郡侯召问之。则曰:江南狂儒也。郡侯曰:“儒者必知礼,汝犯尊则无礼,儒固如是乎?”先生曰:“盍试之?”郡侯给笔札而立俟焉。先生故为迟钝状,一字一顿良久,仅书“苦”字五,郡侯以为穷也,将责之。先生曰:“勿,得之矣。”书成,则成七绝一章。其词曰:“苦苦苦苦苦连天,天上晏驾未经年。山川草木犹含泪,太山平山试画船。”郡侯见诗则大惧,知为先生,殇之,坐而馈其金而寝其事。
皇帝归天,臣下不该有游乐活动,这也是“礼”。这位郡侯自己无臣子之礼,却要责郑板桥无尊卑之礼。郑板桥此举,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
而纪昀其人,则是官场得意,仕途顺畅的大学士。
作为乾隆的御用文人,一生最大的功绩是编纂《四库全书》,并亲自负责撰写“总目提要”,完成了一件称得上“千秋伟业”的大事。其次,他写下了《阅微草堂笔记》一书,成为两大清代文言小说中的一种。就此而言,清代没有一个文人可以和他匹敌。
他出入内廷几十年,与乾隆皇帝及权臣和珅相处多年,能做到游刃有余、左右逢源,其为人之道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里,他渊博的知识、随机应变的能力、幽默的谈吐肯定帮了他不少忙。
纪昀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事,就是他称乾隆皇帝为“老头子”的那则故事。
据记载:纪昀喜欢吃肉,人又黑又胖、怕热,夏天一来便汗流浃背。在南书房时,喜欢脱衣纳凉。
乾隆知道了这件事,故意同他开玩笑,待纪昀同几位同僚赤身谈笑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纪昀近视眼,等到别人仓皇穿衣时,他才发现皇帝,已来不及穿衣服了。他伏在御座下,乾隆坐了二个小时还不去,也不讲话。纪昀热得吃不消了,探头出来问:“老头子走了没有?”乾隆与其他官员一起笑了起来。
乾隆说:“纪昀无礼,说出如此轻薄的语言,你讲出个道理则罢,讲不出道理则要杀你。”
纪昀说:“万寿无疆谓之‘老’,顶天立地谓之‘头’,父天母地谓之‘子’”乾隆听了以后很高兴。
正是纪昀这种敏捷的反应和出口成章的能力,保证了他在那位最喜欢附庸风雅的乾隆皇帝面前的地位。
在皇帝下江南期间,一次过江,乾隆见一渔船荡桨而来,就命纪昀咏诗,限诗中须嵌十个一字,纪昀立刻应声而起,诗云:“一槁一橹一渔舟,一个梢头一钓钩。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乾隆十分佩服。
不过说回来,纪昀的幽默离黑色便有些远了,或者干脆说他把自己也融入到黑色的东西里去了,反而让人看不到黑色。这好比把白布投进了黑色的染缸,你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白布了。
而纪昀本人确实是善于幽默的,常常依仗自己的才情,调侃、捉弄别人。
不妨看他写的一首祝寿诗:“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下儿子去做贼,偷得蟠桃寿母亲。”这是出奇制胜。
有个牛姓的表亲结婚,他赠一联:“绣阁团栾同望月,香闺静好对弹琴。”看似文雅,其实句句戏言,上句取“犀牛望月”,下句取“对牛弹琴”,其谑如此。
鲁迅先生就对纪昀十分赞赏,称他“很有可以佩服的地方:生在乾隆间法纪森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
这主要是针对《阅微草堂笔记》而言的。
不过,到了此时,国人的幽默基本上都是躲躲藏藏的了。